大雪如期而至。


    溝渠一夜皆滿。收割後的水田被冰雪覆蓋。唯有一條綠水穿邑而過,注入白湖。靠近港口的天車,不時傾覆的水鬥將碧水倒向水槽,匯入樓內三足鬲***日常所需。


    水排、水壓、水碓,沿岸排開。日夜不息,為樓桑富足盡心竭力。器械增多。樓桑又出一新職業,修補匠。因始於鋦瓷匠,故名:鋦匠。


    鋦瓷匠,又叫錮爐匠。


    鋦(ju),本意是用鋦子(一種兩腳釘)連合破裂的器物。錮(gu),本意是把金屬熔化以澆灌堵塞空隙。不難理解,所謂鋦瓷匠、錮爐匠,便是修補器皿的工匠。


    之所以省略‘瓷’字,蓋因樓桑眾器,絕不僅限於瓷。鐵器、銅器、木器、機器、皮革器。皆能修補。所以稱鋦匠,或叫錮匠。


    晚上夜課聽恩師說,前有吳郡司馬富春孫堅召募精勇,得千餘人,助州郡討許生。今冬十一月,臧、陳寅大破生於會稽,斬之。


    又一波反賊被撲滅。


    劉備也第一次聽到個赫赫英豪的名字。富春孫堅。


    要說十八路諸侯討董,最能打的諸侯,非孫堅莫屬。隻可惜正值壯年卻死於亂箭之下。


    不知為何,恩師臉上並不見喜色。劉備也不敢多問,這便拜別下課。


    老族長年後六十大壽。這可是劉氏一族難得的喜事。劉備自當盡心操辦。


    老族長,劉備叫九叔公。是祖父那輩人中,年紀最小的幼弟。如今也已年近花甲。而祖父,劉備從未見過。還有隻剩下模糊輪廓的父親。


    歲月當真鋒利。


    年六十已是長壽。英年早逝者,比比皆是。瘟疫是最大的殺手。其次才是兵亂。


    樓桑街道下通導熱陶管。溫度自來。磚脊和青石鋪就的街巷,日夜烘烤,很難存雪。如今更因舫車往來通行,五裏長街早被清掃一空。冬日出行,能乘坐溫暖如春的舫車,絕對是難得的享受。街麵店鋪生意興隆。尤其是果脯糕餅商肆。購買者多是走親訪友的邑中百姓。忙了一年,趁冰封千裏,在溫暖的邑中多走動走動,便成了時下流行的活動。


    正如少君侯醉時吟的那首十句詩。


    繁華過處終是夢,薄酒一杯敬良人。


    來來來,滿飲此杯。


    樓桑村的劉氏宗親,經曆麒麟子諸事最多的,正是老族長。祖祖輩輩,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樓桑村,短短數年,天翻地覆大變樣。這一切的起因,正是劉備。


    能親見劉氏一族複爵,老族長已能含笑九泉。此生再無遺憾。


    想到這裏,老族長樂嗬嗬的放下酒杯。趁著酒意,再睡個迴籠覺,這日子真是自在快活賽神仙。


    羊毛衫和毳裘衣,此兩件禦寒神器,也是從劉備家開始。


    毳裘衣最先由白毦精卒貼身穿著。故稱‘衛衣’,衛士之衣也。和羊毛衫一樣,也漸被樓桑邑民所喜。要說這個時代的羊毛,實在是柔軟溫暖。含毛量個頂個的百分之百。母親的女工,再加上家中豔婢的織藝,妥妥的無雙技。


    羊毛衫裹縫一件紗質的對襟囊衣,外披鶴氅,滿滿都是漢式風情。年後劉備十四歲。身高七尺有餘,猿臂狼腰。五官多已長開。劍眉朗目,棱角亦多分明。麵如冠玉,唇若塗脂。臉頰除了些許嬰兒肥的殘跡,右邊還有個深深的單酒窩。相貌自不必說,母親的風姿擺在那裏。


    關鍵是身材也好。托女刺客的福,自幼戒食桑葚,沒有被毒素累積所害。自然也就不曾兩耳垂肩,雙手過膝。長出一幅怪模樣。


    公孫氏和一眾豔婢,身姿妖嬈,眸水漫漾。身前身後,嗬護備至。以前不覺,不知最近為何有些心思浮蕩。


    或許與自己滿則溢的生理現象有關。這種事,劉備竟毫無準備。一覺醒來,內外皆濕。這才知道,身體已在不知不覺間,大器初成。本想自己悄悄洗淨,卻被公孫氏逮了個正著。


    見劉備舉止慌張,麵露慚色。公孫氏輕輕一嗅,不禁耳尖發熱,俏臉也升起兩片紅暈。


    這便拉著他下到三樓浴室,擰開青銅龍頭,放水給他洗澡。


    衣服自拿起漿洗不提。


    本以為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會有第三人知道。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幾件潔白的麻織犢鼻褌(du bi kun),就被心靈手巧的女婢們送到榻前。


    褌,內褲,有襠。唐顏師古注:“合襠謂之褌,最親身者也”。


    犢鼻褌,顧名思義,就是和小牛犢兩隻鼻孔連下巴,造型很像的內褲。一種很短小,酷似現代三角短褲的內衣。


    劉備向來是“上衣下裳”。本以為時下都是開襠,原來合襠也有。想想也是,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每月似乎都有幾天特殊的日子。需要擋上一擋。開襠如何能擋?


    不用想,這疊輕薄半透,襠下卻加厚不露的犢鼻褌,乃是母親和眾豔婢連夜趕製,天明送到床前。


    也就是說。此事,府中盡知。


    劉備籲了口氣,怏怏起身。嗯,先把犢鼻褌穿上。


    怎麽分前後?


    聯想小牛犢兩隻鼻孔的位置,問題迎刃而解。


    剛辦過老族長的六十大壽。劉備就被恩師喚到身前。


    從恩師手中接過廷尉崔烈的手書,劉備細細一看,這便了然。年前楊州刺史臧旻、丹陽太守陳夤,大破許生於會稽,斬之。反賊餘孽流竄山穀,挑動江淮蠻族,大有死灰複燃之勢。


    九江、廬江、江夏諸蠻,皆蠢蠢欲動。朝廷防患於未然,知恩師文武兼備,便想啟用恩師為九江太守,南下安撫,保一郡平安。


    見劉備沉思不語,恩師便問道:如何?


    劉備輕輕抬頭:勢如水火。隻怕聖旨宣到時,蠻族已反。安慰無用。恩師要做好平亂的準備。


    盧植這便點頭:我亦如此想。昨日已去函崔廷尉,願為朝廷征召。隻是你學業未成,為師不忍遠離。故而在書中提及,讓你隨我南下。


    劉備一愣:恩師要帶我去平亂?


    盧植不動神色的點頭:然也。


    思前想後,劉備幡然醒悟。這便拜服在地:備願往。


    恩師說的雖隱晦。劉備卻已然明白恩師的一片苦心。若隻為不耽擱學業,恩師大可自行把劉備帶在身邊。早晚耳提麵命,何愁學業不成。如今卻在給崔烈的迴信中,特別提及此事。顯然就不單純為學業這麽簡單。


    而是把攜劉備南下,當成出仕的條件。


    為何?


    崔烈等人亦心知肚明。恩師是要把這次平亂的功勞,讓給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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