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劉備要去右北平郡,尋右北平烏桓王烏延買馬。閻柔緩緩點頭。說要先去準備一番,這便打馬離去。


    與劉備一起目送閻柔離去的耿雍忽然低聲道:此人心思深沉,時有憤恨之氣,必身負大仇。


    劉備歎了口氣。


    公孫瓚隻說閻柔少時被烏桓、鮮卑所虜。卻沒提及他的家人。即便隻是隻身犯險,也必定飽受磨難。忍常人不能忍,才能成常人不能成。這句話放在閻柔身上,或許適用。


    在場的所有人,其實心裏都知道,閻柔所恨何來。


    劉備忽然有些小小的不忍。或許不該將閻柔牽扯進來。


    陸城侯要出外買馬。


    這個消息雖隻有少數心腹得知,卻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黃忠第一個出聲要陪同前往。然而劉備考慮再三,還是好言拒絕了。眼看春暖花開,附近商賈皆向樓桑奔來,少不得大將坐鎮,震懾宵小。黃忠乃是萬人敵,總掌侯府部曲,自然不能遠離。


    呂衝、魏襲二部將,統領白毦精卒。斷不可擅離職守。


    潘鴻、朱蓋二將,正待春江水暖,悉心訓練水軍。亦不可輕離。


    崔霸、韓猛二將統領刀盾兵,正短兵相接,磨礪白刃巷戰。也很重要。


    想來想去,統領水軍的黃蓋,就成了最適合的人選。耿雍又說,此次遠行非比尋常。遠赴禍亂之地,需要些久曆江湖,耳聰目明,八麵玲瓏之輩。這些人多為耿雍手下刺奸。


    雞鳴狗盜,也是必須。劉備這便點頭應允。


    崔鈞又進言,等黃公覆家人遷入樓桑,再去販馬不遲。


    劉備自然明白崔鈞所慮。然而對黃蓋,劉備還是放心的。輕身為國、忠肝義膽如黃蓋,還有二心,這天下還有誰人可信?


    若黃蓋心存歹意,劉備也就認命了。


    聽聞樓桑諸將,誰也沒帶,隻帶了他黃公覆一人。黃蓋這便鄭重抱拳,沉聲稱‘喏’。


    這是何等的信任。


    須知,黃蓋資曆最淺,來的又晚。少君侯卻把他視作心腹。這是何等的胸襟,又是何等的氣度。


    三叔量身定做的兩把雌雄鴛鴦短劍,也送到了少君侯當麵。


    話說這兩把短劍,更像是匕首啊。得,雙手劍成了匕首雙持。這是要走刺客線路?


    別說,細細一想。曆史上的自己,本不該練劍士,而應選刺客的哇!如此狂堆敏捷,也好在戰場上逃的更快不是?


    呸呸呸!


    劉備要外出販馬的消息,恩師也早早知曉。


    從恩師遞來的往來書信中,劉備得知。去年十一月,會稽郡人許生、許昭父子聚眾而反。許生自稱‘越王’。許昭自稱‘大將軍’,聚眾數萬人,攻打郡縣。朝廷遣揚州刺史臧旻、丹陽太守陳夤率軍進討。


    戰況膠著。


    反叛已不新鮮。然而這些反賊自封的封號,卻一次比一次誇大。自封為‘大將軍’的許昭,不久之後幹脆封自己為‘陽明皇帝’。


    有道是官逼民反。


    冒天下之大不韙,鋌而走險。老實說,劉備對這些人的感情,是複雜的。


    恩師見他默不作聲,這便說道:“江南賊反不斷,為師恐不能獨善其身。”


    劉備輕輕點頭:“弟子知道。此去右北平,自當快去快迴。”


    盧植的言外之意,是說自己很快就會被朝廷派去平亂。那時,他希望劉備也能一同前往。內政和軍事,缺一不可。劉備都要掌握。


    劉備之所以能放開手腳。侍奉在母親左右的公孫氏,居功至偉。若沒有她的護佑,劉備斷不敢遠行。


    對於兒女之情。劉備還無特別感悟。對於這門母親定下的親事,劉備心中更多的是一種姐姐般的依賴。如今再迴想,那些練劍時的情景,曆曆在目。劉備心中漸生出些許不一樣的情愫。


    想著曆史上未曾被記錄的糟糠之妻,劉備忽然有一些無法自控的慌張。公孫氏的結局究竟如何,這是他必須要慎重對待的事情。


    還有自己的母親。


    劉備也從未曾想過,會是這樣一位人物。


    對於這位母親。史書上也隻有寥寥數語。《三國誌·蜀誌·先主傳》:“年十五,母使行學。”


    然,單此一句,便可窺一斑而知全豹。


    樓桑村與劉備同齡的小夥伴,年十五,多半已下地務農,分擔起家務。而母親即便織席販履,卻仍要讓自己去‘行學’。縱然是後世,貧困家庭的孩子成年後也多半外出打工,少有能外出求學。更何況父親早亡,母親又無持家之長的劉備?


    有此慈母。拚盡一生,劉備也要護阿母周全。


    這個世界,還有誰能讓劉備惦念著好。這個人,隻有母親。


    恩師說劉備心有猛虎,惡極噬人。可謂一語中的。知行遠超常人,堪稱世間罕有的麒麟子,若百無禁忌,又該興起多大的風浪?


    半月後,閻柔複歸。


    一路風塵,盡顯疲憊。劉備不忍他過於操勞,便又歇了數日,這才登上遼東田氏泊在白湖內的舫舟,出水砦,駛向下遊。清溪大體算是淶水的支流。船入淶水,便可東行渤海。


    淶水,後世稱拒馬河,是一條經年不斷的豐沛河流。


    此時,黃河還未改道,也不似後世這般渾濁。被世人稱為‘大河’。此時的淶水,也是條一等一的大河。水大流急,船行其間,竟有‘泛舟江上’的縹緲之感。遼東田氏通商南北,多用船舶。對這條內河航線,十分熟悉。劉備越發覺得,走水路是正確的選擇。


    航行一日後,岸邊蘆葦野林漸漸消失,兩側多峽穀陡峭。


    猛昂頭,忽見一座雄關矗立山巔。問過方知,那便是有名的五阮關。


    雄關漫道,據山扼水。很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馬有證,車有牌,船有旗。


    打著田氏旗號的舫舟一路通行,未受刁難。入漁陽郡不久,便駛出內河,入了渤海。


    早有幾艘大型樓船,泊在近海。看旗號,正是田氏所有。


    船上起重樓,船高首寬,外觀似樓,所以叫樓船。秦時已有,漢時規模、形製均較秦時大得多。不過樓船多用於大型內河,和近海。由於樓船重心高,抗風浪能力差,不宜用於遠海航行。


    估計正是此因,這幾艘田氏海船的甲板,隻起了二層樓。


    換登樓船,方知船上空間有多闊。甲板上,甚至能並行車馬!


    須知,甲板兩側還設有槳位,並起有高樓!


    此時的造船術,已強悍如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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