苴,本意是指用來墊鞋底的草墊。意指出身卑微。加個‘子’字,以示尊重。意思就變成了‘很強大的草鞋墊’。這個名字,很適合出身微末的遊俠。也是遊俠樂意的方式。


    苴子好酒。樓桑邑鬆泉釀,冠絕北疆。他豈能不來。


    平日除了接些護衛商隊的短工,便多半在此。劉備手下亦多任俠之輩。潘鴻、朱蓋,呂衝、魏襲皆與他交厚。半年前,聽聞少君候要募部將,統帥刀盾手。這便興衝衝的奔赴校場。


    本以為和四將相熟,平日切磋也勝多負少,必能旗開得勝。


    不料遇到了崔霸!


    此獠怪力無敵。被當頭一槍打翻在地。扭了的臂膀,半年方好。


    侯府家將沒當上,還折了一臂。所幸少君侯恩義,覓得良醫細心診治,這才沒落下病根。


    正在雅座喝悶酒,幾個相熟的遊俠便圍了上來。


    三言兩語,又多喝了幾杯。


    見苴子微醺,眼中頗多苦悶,便有一遊俠試言道:苴子大哥可是為校場之辱?


    苴子眯著雙眼,反問道:何以知之?


    那遊俠笑答:苴子大哥名揚北地,何曾被人一棒打翻。崔霸何許人也?不過是一家奴護院。卻踩苴子大哥而身居高位,整日吆五喝六,亂抖威風。如何能忍?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電光火石間,苴子眼中精光一閃:兄弟可有辦法幫哥哥出這口惡氣。


    幾個遊俠相視一笑:倒是有個法子。


    苴子微微附身,壓低聲音道:願聞其詳。


    那遊俠指著窗外低聲道:哥哥可知樓桑貲庫。


    耐著性子聽遊俠說完,苴子便將袖中一串銅錢擲在案上:你等可知一緡錢自重幾何?


    遊俠中有人言道:約莫十二斤。


    苴子冷聲道:既如此,你我能背多少緡?身負重錢,又如何能衝殺出樓桑?


    那遊俠笑道:大哥莫慌。我等已有計較。


    苴子這便問道:計將安出?


    遊俠低頭四顧,確定沒有耳目,這才低聲道:崔氏商船。


    苴子心頭一驚:可是要劫船,以做接應!


    遊俠點頭道:貲庫雖在邑中,卻離清溪水道不遠。隻需用轆車(獨輪車)運自船上,便可順水而下!


    苴子又搖頭:橋樓低矮,如何能過。


    遊俠早有計較:已近寒冬,清溪水淺。橋梁距水麵兩丈有餘。百石商船亦能通過!


    苴子又問:下遊水砦又該如何通行?


    遊俠也已想好:崔氏商船,通行無阻。隻需亮出旌旗,便可放行!


    苴子越想越心驚。確如遊俠所言,若能劫來一艘載重百石的崔氏商船,即便船艙隻有半數能裝貨,也可裝錢五十石!


    那可是五十萬錢!


    遊俠又道:我等已探知,貲庫存錢五百萬。隻需十艘便可裝完。


    苴子心中一驚,麵上卻笑道:先前隻說一艘船,如今卻說十艘。崔氏商隊,舟行各處,豈能一次劫掠十艘?莫非其中還有隱秘?


    那遊俠麵露慚色,正要開口,卻被身旁同伴打住。頓了頓,這才說道:其中關竅,請恕兄弟無法細說。且放寬心,事成必不會虧待大哥。


    苴子暗忖片刻,這便抱拳道:某,入夥便是!


    得此強援,事畢能成!眾遊俠大喜。隻顧喝酒不提。


    想把五百萬錢搬空,需百石商船十艘。苴子心知,此事必有內應。許多關竅遊俠不願細說,他也不便追問。隻要入夥,到時便能知曉。苴子隱隱有一種血脈噴張的衝動。這,或許是他唯一的機會。


    水麵多蚊蟲。


    白湖水榭鄰水樓台所用木料,皆是由南方船運而來的樟木。樟木芳香,能避蚊蟲。水榭亦有竹簾、草繩等,以防蚊蠅。


    士異的白湖水榭先行建好。


    在湖岸起高樓五層,水榭三層,後院還有附樓三層。牆桓上設覆道角樓,樓與樓之間亦有廊橋飛架。角樓下設通向水麵的‘之’形石階,階旁水麵各懸一艘扁舟,用於往來送客。扁舟多用於往來水田耕作,送客不過是權宜之計。待白湖水榭建滿,圍繞湖岸的濱水廊道建成,人員可自行往來樓桑,無需坐船。


    因水榭臨近湖麵,下映一輪明月,伸手可撈。故取名:沉月閣。士異自號沉月閣主。


    劉備笑問:可是沉魚落雁之沉,閉月羞花之月?


    士異笑而不答。


    站在中庭七層頂閣,繞著迴廊俯瞰樓桑邑的鮮活景象,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至美。


    迴廊四麵帶窗,風雨稍大時,可全部關閉。外窗蒙熟牛皮,內窗裹以輕紗。外窗外開,內窗內開。斷斷續續的陰雨天,今日終於放晴。劉備登樓遠眺,俯瞰一手創立的樓桑邑,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輕鬆。


    “來了?”聲音出自身後。透過窗格看到劉備的女道,也走出了閣樓。閣窗和廊窗,中間就隔著劉備所立的迴廊。這也是劉備能經常上樓的原因。七層重樓的樓梯全都設在迴廊內。不經內室就可抵達頂樓。


    “來了。”劉備笑著轉身。


    女道雖還是白紗覆麵,不願真麵目示人。眉宇間的憂鬱憤懣之氣,卻消散不少。人嘛,終歸是感情的動物。能與從比景港接迴的長嫂為伴,讓女道在世上還能有所依托和牽絆。才是這一切變化使然。劉備也替她高興。


    “公孫氏乃是你妻?”


    “是。”劉備笑著點頭。


    “媵妾倒是常有,媵妻卻不常有。”


    劉備又點頭笑道:“世事無常。我便是開了個先例,又何妨?”


    女道不禁歎氣:“你倒是活得灑脫。”


    劉備又道:“世道艱難,好壞都是一天。”


    女道欣然點頭:“言之有理。”


    “姐姐可還有事?”劉備看出她似還有話說。


    “少君侯能否進來詳談?”果然有隱情。


    話說,自家的樓閣,還有何敢於不敢?劉備這便隨她入內。


    樓桑寢墊天下知名。同塌而眠,也十分舒適。故而閣內雖未劃分居室,卻並不影響二人生活起居。


    劉備進來時,當朝太後之母,故大將軍竇武之妻,跪坐墊上。樓高風涼。生逢巨變,婦人血氣羸弱,這便裹著大氅,衝劉備點頭一禮。


    劉備不敢怠慢,急忙迴禮。隨女道端坐在婦人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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