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胸悶的現象,越來越明顯了……


    幾個月前,因為關天逸與淩雁霜完婚,她猜想聶飛想必會去“關家堡”喝喜酒,因此她也匆匆趕了去。


    到了“關家堡”,她才被告知淩雁霜的腦中有異症,唯一活命的法子隻有施針之術。


    霜霜為腦疾所苦,她當然義不容辭地親自為淩雁霜施針。


    由於腦部施針,必須全神貫注,容不得半點風險,且數十個時辰之間不能停針,因此對於體力、腦力及內力的消耗,非常的巨大。


    所以,當她為霜霜施針結束後,發現聶飛又跑掉了而照慣例地追出去,卻在跑了一小段路後,便立即癱軟倒地,不省人事了。


    當她轉醒過來,見到自己竟然就躺在自個兒的閨房裏,爺爺及父兄們也全都圍在她身邊的時候,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你們……我怎麽會在這裏?”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依依,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爺爺袁青山問道。


    她深唿息了幾口氣,隻覺得胸口有些悶,但不算太過嚴重。


    所以,她搖了搖頭。


    “沒有呀,沒覺得哪裏不舒服,隻覺得全身軟綿綿的,骨頭也酸酸的。”


    “那是因為你睡了四天四夜都沒醒過來的緣故。”大哥說道。


    “睡了四天四夜?”她愣了一下。


    “是啊,一睡不醒,害我們以為你──”


    五哥快口地接著說,直到被身旁的老三碰了一下肘子,這才住口沒再往下說。


    袁敏依看著家人們臉上沉重的表情,心裏的某處,也在一點一點地凝結成冰。


    她忽然想起來,以前曾聽爹爹說過娘的怪病。


    娘親在去世之前,也是這樣,睡眠時間越來越長,怎麽叫都叫不醒。


    直到最後,她一睡之後,便再也沒醒來過……


    她在小時候便被發現也有著和娘親一樣的病症,發病時也是會出現沉眠的症狀。


    他們用盡各種方法治療她,皆不見起色。


    直到她有一次在睡眠中停住了氣息,爺爺才緊急將龍涎果塞進她的嘴裏……


    龍涎果?!


    “爺爺,我不是曾經吃過龍涎果嗎?龍涎果能起死迴生,我的身子應該好了,不可能再發病吧?”


    她顫抖著嗓音,張著盈著淚的雙眼,環視著他們,拚命地希望他們對她的話給予認同與支持。


    她應該好了……


    應該是好了呀……


    袁鏡堂不忍心看她如此驚慌,看了看眾人後,開口安撫地拍了拍女兒單薄的背脊。


    “或許是太過勞累了,所以身子自動進入沉眠的現象。”袁鏡堂溫和地說道。


    “這也是有可能……”袁青山擰眉思考。


    八位兄長彼此迅速地交換著目光。


    “依依,你先不要擔心,也許是我們想太多了。說不定這隻是暫時的狀況,很快就會恢複了。”大哥也開口安撫道。


    依依失魂落魄地靠在床角,不再說話。


    大家都擔憂地互相對望。


    “依依,你休息一下,不要睡著,等會兒會送來一些粥食,你多少吃一點。四天沒有進食,很傷身的。”二哥說道。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輕聲開口。


    袁青山拍拍她。“好的,我們先出去,你不要想太多。可能一切都是我們太過憂慮了,胡亂猜想的。”


    四哥也趕忙安慰道:“對呀,那個龍涎果可是非比尋常、世間難得的靈藥,怎麽可能會沒效用呢?你看你這些年來,身子不是很健康嗎?”


    袁敏依微弱地點了點頭。


    房裏沒人再說話,沉重的氣氛讓每個人的心頭都仿佛凝結了一層霜。


    袁青山歎了一口氣後,首先走了出去,接著是袁鏡堂。


    八位兄長看了看依依後,也慢慢地走出房間。


    等人全都走光了之後,袁敏依整個身子蜷了起來,縮在床角,將自己冰涼的身軀緊緊地環抱住。


    她淚眼蒙蒙地望向窗外的那株山櫻,隻覺得心都要碎了。


    “騙人……騙人……都是騙人的……”她不甘心地哭泣著。


    “爺爺騙我、爹爹騙我、哥哥騙我、聶飛騙我,就連山櫻都來騙我,害我空歡喜一場……過分……實在太過分了……”


    她將臉埋進曲起的雙膝之間,絕望地低聲啜泣……


    ***


    聶飛躺在高高的樹幹上乘涼。


    有好幾天都沒看到袁敏依了,讓他覺得有些怪怪的。


    “怎麽迴事?我都故意留下線索讓她追來了,甚至還在這裏等了六,七天,怎麽還不見依依追來呢?”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那丫頭該不會像上次一樣,又給她七葷八素的一連睡上好幾天的覺,才打算醒過來吧?”


    想了一想,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起六年前,他負責看顧她時,她幾乎是隨時隨地在睡覺,醒的時間並不怎麽多……


    突地,他微微地打了一個顫。


    “那樣的睡眠方式,應該不是正常的狀態吧?”他用力地思索著。


    想來想去,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忽然間,一聲令他毛發豎起來的破空聲朝他而來。


    他飛快地從樹幹上翻身而下,循聲用指尖拈住了疾射而來的銀針。


    一看到銀針,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翻身落地之後,果然看到袁敏依就站在樹下,冷冷地看著他。


    “我還在想,你是不是想開了,不打算要追著我娶你了咧!”


    他笑得很開懷,對她開玩笑地說著。


    袁敏依靜靜地瞅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她的眼神有種他說不上來的奇異情緒,像是埋怨、像是傷心,還有一抹似曾相識的氣息……


    為什麽她身上又再度出現絕望的氣息?


    “幹麽一直看著我?”


    “我已經過了十七歲生辰,山櫻也開花了,你為什麽還不肯娶我?”


    她的追問不帶火氣,卻蔓延著一種無止境的哀傷。


    “我說過了,我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不適合成家啊!”


    他照慣例,給了公式化的迴答。


    “……實事上,是我不應該太過期待對於未來的承諾,是嗎?”她淡淡地自嘲了一句。


    正擺出落跑姿勢的聶飛,聽了她近乎自言自語的話語後,明顯愣了一下。


    “依依……你怎麽了?”他有些不安地問她。


    她將眼眸中快要掉出來的淚水逼了迴去,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他。


    “聶飛,我這是最後一次問你,你真的不願意實現承諾娶我嗎?就算山櫻奇跡似地開花了,也堅決不娶我,是嗎?”


    “……嗯。”聶飛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心驚於她語氣中令人不安的決絕,他第一次迴答得這麽遲疑。


    袁敏依閉了閉眼。


    當她再度睜眼望著他時,眼中澄澈見底,不再懷有一絲情緒。


    “我明白了。從今以後,六年前的約定,就當作不存在吧。”


    聶飛愣愣地看著她。


    他覺得她好像變了一個人,整個人空空渺渺的,好像隨時會消失不見一樣。


    他覺得心口仿佛被一隻手給捏得緊緊的,隻要再緊一些,他的心就要爆開了一樣。


    “為什麽?”


    頭一次,他問她為什麽不追了,而不是問她為什麽不放棄?


    “不為什麽,隻是突然明白,我這六年來所做的一切,其實毫無意義。”


    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毫無意義?”


    “是啊,我們六年前的約定毫無意義,就連我能多活這六年,也一樣是毫無意義的事。”


    她對他淡然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他想也不想,伸手出去將她拉住。


    “依依,把話說清楚,你到底在說什麽?”他追問。


    “很清楚啊,就是六年前的約定不算數,我也不再跟你計較了。”


    她撥開他的手,慢慢迴頭離開。


    “你要去哪裏?”


    “迴袁府去。”她輕聲說道。


    他一直看著她的背影。


    這不是她的什麽“欲搞故縱”的詭計吧?


    他懷疑地轉過身去,走了兩步後,又倏地迴頭瞧她有沒有偷偷看他?


    再走了兩步,又迴頭。


    他這才發現,她走得好決然,一次也沒有迴頭。


    “依依這丫頭是怎麽了?”


    他想了好久,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至少他從今以後可以高枕無憂,再也不必擔心她天天纏著他,四處宣告說她是他的未婚妻,並且要他信守承諾娶她了。


    “嘿嘿……自由嘍……”


    聶飛攤攤手,轉過身,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後,縱身一躍,幾個彈身,消失在樹林裏……


    ***


    聶飛沒有想到,他的快活,並沒有持續太久。


    沒有袁敏依隨時隨地出現在他身後,他竟然會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


    走在路上,他有事沒事,就會疑神疑鬼地迴過頭去,瞧瞧袁敏依是否跟在他身後?


    這種感覺讓他抓狂不已,不管做什麽事,都心神不寧的。


    有時候上酒樓大吃一頓,還會不小心地為她多點幾道素菜上桌。


    最後,他心煩意亂地決定去“關家堡”作客散心。


    到了“關家堡”,新任不到半年的關夫人淩雁霜才一見到他,竟然傷心地哭了出來。


    “呃……霜霜,你不會想念我到這種地步吧?這樣的話,師兄可是會對我吃醋的喔!”聶飛調侃道。


    “沒有啦……我就是想哭嘛……”霜霜一邊哭、一邊說。


    他一頭霧水地望了望關天逸。


    關天逸沒有說話,隻是一下又一下地撫著霜霜曾因要在腦部施針而全部剃光、現在已經留到過肩的秀發。


    “喂,師兄,你們兩個看到我,怎麽都露出這種喪家之犬的表情?”聶飛非常無奈地看著他們。


    哭得正傷心的霜霜,沒有心情搭理他,抽抽噎噎地跟她的夫君說道:“天逸哥哥……我要進去了……”


    “進去吧,別再哭了。”關天逸叮囑道。


    霜霜點點頭,帶著滿臉的淚,迴房休息去了。


    “好了,娘兒們都不在了,可以跟我說了吧?‘關家堡’發生什麽事了嗎?”


    “‘關家堡’平靜無事。”


    “那能不能不要再打啞謎,直接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可以嗎?”聶飛不耐煩地問道。


    “師弟,你好像顯得很煩躁。”關天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謝謝你的提醒。我現在很餓!”聶飛沒好氣地答。


    關天逸瞧了他好半晌後,才慢慢地開口。


    “你沒有聽到袁府的任何消息嗎?”


    “什麽樣的消息?難不成是袁敏依找到了門當戶對的對象,願意跟她成親拜堂了?”


    “你真的都沒聽到任何的消息?”關天逸再次追問。


    “她真的要成親啦?那我祝福她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他語氣尖酸地迴答關天逸。


    關天逸聽了後,臉色一沉,不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聶飛才抓抓頭,施施然地道歉。


    “不好意思,最近我真的是心浮氣躁,尤其是聽到‘袁’這個字……整個情緒都會莫名其妙地不受控製。”


    關天逸看了看他後,歎了一口氣。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我求你告訴我,可以嗎?”


    他托著下巴,按捺情緒地說道。


    “聽說袁敏依她……舊疾發作,可能時日無多了。”關天逸語氣沉重地說道。


    聶飛渾身一霞。


    過了一會兒,他才跳了起來,激動地抓住關天逸的衣襟大叫。


    “不可能!不可能!怎麽可能啊?這一定是誤傳吧!”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


    袁敏依那丫頭,就算是懨懨一息,也是六年前的事了!


    現在的她又健康、又有生氣,根本和六年前的她完全不一樣啊!


    “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曾經陪霜霜到袁府走了一趟。這件消息,是袁老太爺親口說的。”關天逸冷靜地說道。


    聶飛愣愣地站在原地,仍然不太相信。


    “怎麽可能呢?”


    他不斷地搖頭,不停地來迴踱步。


    “她不是吃了龍涎聖果嗎?那東西不是能起死迴生嗎?不是能化毒去疾,醫百病嗎?怎麽可能會活不久?她明明全好了啊……”


    他終於明白,那天她所說的那些話,全都是在跟他道別。


    她說的那些話,充滿了濃濃的死別意味,可他卻鈍得沒有聽出蛛絲馬跡……


    依依說她的過去已經毫無意義。


    對於死人而言,過去當然毫無意義……


    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出她的不對勁,還一個逕兒地以為解脫了!


    “她……那天她跟我說了好多話,還說是最後一次問我是否會娶她?結果……我告訴她說絕對不會娶她……”


    他懊惱萬分地想起當時的每一字、每一句……


    “六年前,我隨意地施舍她一份承諾,讓她對未來有了期盼。但是在六年後,我卻用最殘酷的方式收迴了承諾……我怎麽做了這麽混蛋的事?”


    他忍不住痛捶自己的腦袋。


    關天逸搭住他的肩,壓住他有些狂亂的情緒。


    “你要去看看她嗎?”


    過了一會兒,關天逸開口問道。


    聶飛迴望關天逸,放在身側的拳頭收了又放,放了又收。


    他輕輕撥掉關天逸搭在他肩上的手。


    看她?


    他要用什麽樣的麵目去看她?


    斬殺她生存意誌的劊子手嗎?


    “讓我想想……”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將頭埋進雙手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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