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五天前就從江北大營迴來了,老母的七十五歲大壽,他是非常重視的,早在兩個月前已經寫信讓李大夫人開始慢慢操辦。


    李度迴來那天正是開始寫請帖的時候,他便將一些重要客人的帖子都親自要過來寫了。


    李大夫人跟在他旁邊,見他第一個寫的就是給穆蘊兩夫妻的,心裏十分有些不舒服,這都到什麽時候,他還惦記著那小姑娘不成,也不看看她都嫁到穆府多長時間了。


    李大夫人壓著,才讓下人們將請帖完全寫好之後往外送。


    但是這兩天偶爾見到老爺神思不屬的樣子,李大夫人心裏那些不舒服便一點點發酵,她想,為防出什麽醜事,還是給他納一個漂亮的妾吧。


    李大夫人做好決定的當天晚上,李度去書房看書時就多了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跟著伺候。


    不過他並沒有注意到,直至晚上迴房睡覺時才發現此女的存在。


    李度每個月除開和妻妾同眠的日子都是在自己的房間休息,這晚剛在丫鬟們的伺候下洗漱好換上裏衣,他就看見垂著頭含羞帶怯坐在床邊的眼生女子。


    女子大約十五六歲的模樣,紅潤的鵝蛋臉在燈光下透出幾分瑩潤的光澤,微垂頭時露出白皙的頸子,雖然看不清長相如何,卻的確足夠吸引人。


    李度打量女子兩眼,走到床邊讓她起來,又叫大丫鬟來換上新被褥,才平平常常地問道:“誰讓你來的,夫人?老夫人?”


    女子用足勇氣似的,抬頭看向李度,聲音卻蚊子嗡嗡一般:“迴爺的話,是夫人讓奴婢來伺候的。”


    李度不著痕跡地皺眉,點頭表示知道,擺手:“下去吧,這兒不用伺候。”


    …


    “老爺這是什麽意思?”李大夫人還沒睡,聽到元兒的低聲迴稟,不由皺眉道:“難不成是不喜我的安排?隻是老爺一向不是最喜歡那樣兒的女子嗎!”


    元兒想著說道:“夫人,眼看就是老夫人的壽誕,又急急忙忙地給老爺置妾,老爺是不是擔心外人議論。”


    李大夫人歎道:“他那個樣子,我能怎麽辦?什麽都不管等著醜事發生嗎?”


    元兒麵色帶著猶豫,“夫人,您多慮了,大爺不一定是還惦記著穆府那位,再說一載兩載都碰不到一起的人,能有什麽醜事?”


    李大夫人心裏就是不舒服,她寧可李度左擁右抱也不想他在心底放那麽個人,元兒所說的話她當然也能想到,但她給他納新的小妾,隻是想要動搖他的心思罷了,怎麽也想不到他竟然沒要!


    第二天早飯時,李大夫人命人請李度來一起用飯,飯間提到昨晚的小妾,她笑道:“那女孩子是我特意給你挑的,長得好性情好會伺候人又熟讀詩書,你收用了走時帶著人一起去江北大營,我也放心。”


    “大營沒有女人,讓我帶個女人過去做什麽?”李度並不知道李大夫人的打算,麵色有些嚴厲,“以後休要再弄這些事,家裏的事情還不夠你忙的。”


    一個釘子下來,李大夫人的臉色很不好看,不過卻也沒說什麽了。


    …


    李老夫人的壽誕很熱鬧,幾乎雲集大半個帝京的權貴。


    顧明月和穆蘊到時,李府已是一副衣香鬢影之景,李老夫人對他們二人非常客氣,笑著寒暄兩句便讓下人將他們請到專門的席上去了。


    因為男女席是分開的,穆蘊有些放心顧明月一個人去女賓那邊,看到兩個下屬攜著夫人過來,等下屬見過宴會主人和李老夫人,他才招手讓他們過來。


    文明和林銘仁看見爺的手勢,忙帶著妻子快步過去,拱拳施禮道:“見過爺,見過夫人。”


    穆蘊抬手示意免禮,說道:“待會兒宴席上勞煩文夫人林夫人照料我家夫人一二。”


    文夫人和林夫人都有些驚訝,看了眼相爺旁邊微笑向她們點頭的女子,忙施禮應允,暗想傳言果然非虛,相爺對其夫人的喜愛果真濃厚,連宴席上這一點時間也要找人看顧著才放心。


    附近同樣有人聽到這些話,顧明月與文林兩家夫人還未走到女賓席上,各種竊竊私語已經在宴會上散播開來。


    文夫人請顧明月坐下後,將桌子上的一盤水晶葡萄摘下來一小串送到顧明月麵前的小碟子上,笑道:“據說這個葡萄是今年才從西域傳過來的新品種,酸甜清香十分可口,您嚐嚐。”


    顧明月禮貌道謝,林夫人也笑道:“還真是,昨兒個我家老爺帶家小半簍,隻是片刻就被那群皮猴子分完了,今兒個在李家可要吃夠。”


    說著毫不拘謹地摘下一顆葡萄吃起來。


    顧明月笑笑,知道她們這隻是擔心自己不自在,對這兩個看起來比她大上好幾歲的夫人有了些親近之意。


    好像之前她單獨赴宴時,文夫人就曾去和她聊過天,但她當時不知道文夫人是誰而已。


    雙方都有意交談,當然便聊得十分愉快。


    林夫人正在說她家莊子上送到府裏的一隻大白貓,一道聲音插進來:“翩翩,你原來在這兒啊。”


    顧明月扭頭,見小腹微凸的吳絲語扶著一個丫鬟走來。


    “你好”,顧明月神情淡淡,不想和早已經撕破臉的人虛與委蛇。


    吳絲語半點都不介意,笑著走進前來,“三位夫人不介意我坐在此處吧。”


    林夫人最長,此時起身笑道:“黃少夫人這是說笑了,快請坐,怎麽樣,你這有四個月了吧?吐得可厲害?”


    “還好”,吳絲語不自覺抬手撫上小腹,滿臉笑意,“隻是家裏人緊張了些,我倒不覺得有什麽。”


    話音剛落,她看向顧明月,“翩翩,你,還沒有?”


    顧明月就知道吳絲語要拿此事說她,平淡說道:“沒有。”


    她沒有跟吳絲語多說的意思,卻不料吳絲語帶著幾分咄咄逼人掩嘴笑道:“不會吧,我還以為你們顧家的姑娘都很能生養,要知道你那個堂妹,到我家來做妾才剛三個月就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你…”嘲笑地看向顧明月,“用不用請醫婆看一看?或者早日給相爺納兩個妾也好。”


    吳絲語的話還沒有說完,文夫人已經站起身,感興趣道:“李府的荷花竟然已經開了不少,穆夫人林夫人,咱們還是去賞荷吧。”


    三人先後起身離開,沒再搭理吳絲語一個字,這讓話猶在嘴邊的吳絲語十分難堪,不過她轉而又笑起來。


    顧明月可千萬別會生,一個不會生孩子的女人,自己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踩著別人一輩子。


    顧家的女兒不是愛給人家做妾嗎?到時候也省得顧明月找不到人了。


    吳絲語隻要一想起到黃家兩個多月就被查出有孕的顧秀萍便恨得咬牙,而她最恨的,還是顧明月,如果不是依仗著她,顧秀萍哪裏的臉嫁到黃家來!


    顧明月遠遠看見吳絲語露出狠色的神情,不用問也能猜到她那點邏輯,暗覺好笑,似乎因為自己處境不好而遷怒別人是人之常態。


    既然不想丈夫納妾就好好管著,管不住還做出一副大度之態然後再把過錯推到毫不相幹的人身上,真拿別人都當麵團呢。


    無論其中有何曲折,顧明月想以後都不能搭理吳絲語。


    宴席將散的時候,穆蘊過來叫顧明月離開,她正和秦大夫人說話,見到穆蘊走來,約了下次再聊,起身和旁邊的文夫人林夫人告辭過便向他走去。


    最有分量的人要離開,自然有下人去通知李度夫妻,顧明月和穆蘊要去向李家人告辭時,他們二人已經先後過來相送。


    一直送到李府大門口,看著他們登上車,李度才轉身迴府。


    李大夫人見他全程神色如常,和穆家夫妻交談時也是平平常常,從兩天前就懸著的心落下幾分。


    這邊馬車剛剛駛動,便有一輛快馬迎麵衝來,李度聽聲轉身,正要上前時,就見穆蘊已經抱著顧明月從馬車上跳下來,受驚的馬兒也被駕車的穆醜狠狠拉韁製住。


    快馬卻收勢不及,上麵作婦人打扮的女人被顛了下來。


    李度皺眉,不知那濃妝豔抹的婦人是誰家的,竟敢在他府門前騎如此快馬。


    李大夫人也轉身過來,看到那婦人時拿帕子掩住嘴唇,壓著不喜問道:“陸少夫人這是作何?”


    “作何?”那婦人爬起來,似乎一點都不顧忌形象,正說著卻無意間看見站在旁邊的穆蘊,又注意到他懷中還半抱著一個女人,她的臉色立即大變,轉瞬間又朝李大夫人撒潑道:“陸域帶個賤妾過來,你們府上怎麽也能讓他進門?這就是你們國公府上的待客之理嗎?什麽下人都能接待!?”


    但康琪的內心已經在翻騰了,她這一輩子過成這般模樣,全都是因為穆蘊,他看不起她嘲笑她在前,又奪她父親相位在後,現在他憑什麽能過得比他們好?


    更可惡的是他懷中的那個女人,不過一個出身低賤之人,覺得飛上枝頭就能俯視她了嗎?


    李大夫人並不關心康琪心裏在想什麽,對於這個比路邊乞丐婆還不要形象的女人很是看不慣:“陸世子帶的是他新娶的平妻,雖然比你這個正妻地位低些,但客人上門,我們總不能趕出去,陸少夫人難不成要在我家也鬧一鬧?”


    康九廷敗走原籍後,康琪留在帝京和陸域成了親,之後每當陸域參加什麽宴會卻不帶她時,她都要去宴會主人家大鬧一通。


    現在已然成了滿京城的一個笑柄,康琪也就徹底不在乎了,隻要能讓對她不好的陸域丟醜,她便什麽都做。


    卻沒想到今天會遇見她深恨的兩人。


    康琪一麵應付著李大夫人的話,一麵想著如何為她為她康家報仇。


    眼看著那兩人就要登車離開,康琪著急,拽下假發上的簪子就朝顧明月紮去。


    李大夫人驚訝,如果穆相夫妻兩個在他們李府門前出了什麽事,那可是天大的麻煩,她著急轉頭,卻見本該比她還著急的丈夫平靜非常。


    很快她就知道丈夫為何那麽平靜了,因為康琪還沒有靠近兩步便被穆府那個毫不出奇的侍衛一掌拍飛到斜對麵的牆上去了。


    穆蘊朝李度夫妻拱了拱拳,看也沒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吐血的康琪,牽著顧明月的手轉身離開。


    李度看了眼牆角的婦人,叫來幾個下人收拾這爛攤子。


    “剛才那是康琪?”馬車裏,顧明月靠在穆蘊胸前問道,“她怎麽會突然向我們發難?”


    穆蘊笑道:“自覺了不起唄”,又低頭問顧明月:“今天玩得開心嗎?”


    “基本開心”,顧明月點頭,“你說,我們當初決定三年後再要孩子,是不是有點不妥啊?”


    “怎麽了?”穆蘊看著她問道。


    顧明月勾著他的頭發纏在手指上,“今天我被好些個人話裏話外地關心咱們的第二代了。”


    穆蘊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忍笑安慰道:“這是我們的事兒,旁人說什麽都別在意。”


    顧明月說道:“我也不想在意啊,隻是特別想不明白,為什麽那些人都懷疑是我不會生?怎麽沒人覺得問題在你呢?”


    “誰敢”,穆蘊立即黑臉,“翩翩,你覺得問題在我?”


    顧明月趕緊搖頭,穆蘊裝作沒看見,“好吧,那今晚咱們迴去就別睡了。”


    日子就這般流過,三個月後,中秋節前,顧煥做出來第一太油動機,這台油動機不大,卻可以將井直接打到地下百米。


    深井隻有二尺方圓,據說再順下去一台油動機和其他一些拉拉雜雜的東西,就能夠把深井中的水抽出來。


    消息從朝廷傳到市井間,相信的人並不多,談到這件事都要說一聲異想天開。


    外界是猜疑,工部大多數人都持一種肯定態度,因為在這三個月內,他們已經見識到了更神奇的事。


    在相爺和一個年輕人來過一次後,他們利用銅絲膠皮,竟然真的能將那種看不見摸不著的電能給輸送到小小的燈泡中了。


    如今工部正準備派人去相府安裝電燈,但因為發動電能需要的工具比較複雜,預計要到過了年才能完成。


    等將相府的發電裝置安好,再裝上電燈,他們就要在帝京集中建造四座大的發電裝置。


    這個工程需要消耗很多銀錢,戶部的人還在計算具體使用,國庫若不夠新添的這一項,就得到再過兩年才能開始建造。


    穆家很大,盡管從進入八月開始就有人叮叮當當地在府中建造發電裝置,顧明月也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她偶爾沒事,會過去看一看工部弄出來的這個發電站和前世見到過的有什麽不一樣。


    大庸有很長時間的機關傳統,明顯的在發電裝置上,似乎就用了很多機關。


    顧明月看得半懂半不懂,一開始的新奇勁兒過去後她就不怎麽去了。


    八月入秋,她上一年放著的二十二袋玉米也在一個多月前分發到北邊樂、清兩省以及帝京附近種植,如今差不多要抽穗,她每天隔幾天便要到鄉下田間去看一看。


    因此這些天她和穆蘊都比較忙,但是盡管再忙,每天從半下午開始依舊是他們的獨處時間。


    剛進八月,穆蘊就已跟她商量怎麽過今年的中秋節,他說想他們二人單獨過,顧明月很期待,想一想他們還沒有單獨在一起度過什麽節日呢。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中秋這天,顧明月正和穆蘊在廚房準備晚上吃的月餅和糕點,照玉急匆匆跑過來說她娘天不亮時就發動了此時還沒生,她爹不放心派人來叫她過去。


    顧明月聽到照玉的話心裏就是一突,早在兩個月前,她就讓穆蘊找了太醫院最好的禦醫,又請了兩個帝京最好的產婆時刻等著她娘那邊的傳喚。


    現在父親派人叫她去,難道是母親有什麽…


    顧明月不敢多想,解下圍裙就要往外走,手腕卻被一隻大手拉住。


    穆蘊也沒擦手,抬手揉揉她的臉頰,低聲說道:“別慌別急,來,洗洗臉,我陪你一起去。”


    在他的聲音下,顧明月定了心神。


    他們到槐花胡同時,顧家門前圍著些人,見有人過來,這些人才笑著散開。


    顧明月進入家門,就見她爹和不知何時從縣學迴來的弟弟一語不發地坐在院子裏。


    “爹,怎麽樣了?”顧明月上前握住父親的手,“產婆怎麽說?”


    顧攀覺得陣陣發涼的手心有些溫暖,見女兒女婿都過來了,心裏竟安穩些,開口道:“胎位不太正,再加上你娘年紀有些大,產婆說隻有七八分把握。”


    顧明月不知道該說什麽,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也慌了,當下點點頭輕鬆笑道:“爹,你放心,我娘一定會平安生產的。”


    顧攀也點點頭。


    顧明月又轉身安慰不聲不響的弟弟,然後讓照花做些熱湯麵給她娘送去。


    一家人倒是都沒心情吃什麽,就這麽一會兒坐一會兒站地在外麵等著。


    傍晚的時候,孩子還沒有生下來,不過產婆說顧氏的精神還好,胎位也慢慢正了過來,顧明月才悄悄鬆口氣。


    再看她爹,臉色也好看許多。


    這時穆蘊端著幾杯參茶過來,給他們一人分了一杯。


    顧攀接過茶,說道:“含彰,麻煩你了。”


    穆蘊笑笑,“您跟我不用客氣。”


    因著翩翩,他雖然也拿她的爹娘當爹娘,但那種和她一樣的擔心,卻是難有,畢竟這些對他來說隻是間接的親人。


    分完茶,穆蘊就來到顧明月身邊,按著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歇著。


    直到後半下午,一家人食不知味地吃過午飯,產房內才傳出一聲嘹亮的哭聲,顧攀一震就要起身過去,產婆高興的喊聲傳來:“顧老爺,母子平安。”


    小家夥出生在中秋,是個很好的生日。


    晚上顧明月和穆蘊在槐花胡同這兒過了個潦草的中秋節,去看了看弟弟,才攜手迴去。


    走在月白遍灑的街道上,穆蘊突然想到翩翩以後生孩子時可能經受的疼痛,冷不丁打個寒顫。


    顧明月疑惑看他:“冷?”


    穆蘊苦笑著搖搖頭,他是有些害怕啊,真不敢想象翩翩生孩子那天他該怎麽熬過去,所以孩子能晚一天生就晚一天生,能不生就不生。


    兩天後,顧攀帶著下人迴村送喜麵,來時給小兒子帶來了新名字。


    “煜兒?”顧氏看著小小包被中唿唿大睡的小兒子,輕聲道:“他本大伯還真會取名字,煜兒和熠兒這兩個名字都很好。”


    顧攀笑道:“可不是,叫起來也像弟兄兩個。”


    顧煜這個名字得到家人的一致讚同,小家夥的名字便確定下來,不過平日裏說起小家夥,家人都用老小稱唿。


    一個月後顧煜的滿月宴上,顧明月再次接收到大部分女性長輩的關心,她隻好一律點頭地敷衍過去。


    九月初,各種植玉米的地方都傳來豐收的消息,樂省有戶老農種植的兩畝玉米甚至達到了兩千六百斤的高產。


    這個產量在顧明月聽來也是夠驚奇的了,穆蘊便讓樂省府尹將那戶老農種的玉米運了兩袋子過來給她看,隨同而到的還有那個老農。


    老農有七十多歲,卻身子骨十分硬朗,一見到顧明月和穆蘊就跪下行大禮。


    穆蘊擺手讓人扶這老農起來,顧明月讓人搬來鋪著軟墊的椅子請老農坐下。


    老農雖然見到這等人物有些戰戰兢兢,但到底閱曆擺在那兒,很快就能夠坐著平靜交談。


    從老農口中,顧明月得知很多新奇又簡便的製肥方法,幾乎與爸爸那些經過時代積澱和科學驗證的方法不相上下了。


    她見老農說起莊稼上的事侃侃而談,對於很多蟲害也有其獨特的防治辦法,按說老農家境應該十分殷實,但是顧明月卻看得出來,這老者雖然身子骨硬朗,麵上手上都印證著他到此時還需大力勞動的事實。


    想著,顧明月委婉地問起老農家中情況。


    曹老漢歎口氣,“不瞞夫人,老兒家過得如此拮據,全因為有子不教的過,當初我那老妻連生五個女兒才有了一個兒子,全家人都拿他當寶貝蛋一般,誰知道後來養出個混子,那孩子從小就跟著鄉裏一些混子四處混,十七八歲就出入賭坊,十九歲上娶了媳婦,消停兩個月便又舊態複萌,及至現在,已經是拿賭錢當吃飯一頓都不得少。因為這,家裏的二十畝良田被他賣得幹幹淨淨,麥收那會兒,還被一群收賭債的堵上門來要錢。老兒家現在都是佃地主家的地種,哪有多餘的東西還賭債?實在沒錢,那些人就要拉我那小孫女去賣了,還是鄰裏親戚們湊些錢才勉強應付他們。”


    說到此處,曹老漢臉上有了幾分感激的笑意,起身拱拳道:“本來我們一家子都在擔心如何還那些債,恰好那時縣裏有人讓領種玉米,老兒種了一輩子的地也沒聽說過這種糧食,便想著試試,沒想到種出來這麽多糧食。這都是相爺和夫人的恩德,老兒來時村裏以及鄉裏那些領種了玉米的人家都托咱給您們叩個頭道聲謝。”


    話未落便又跪了下來,顧明月忙起身去扶,穆蘊也站起身,說道:“老人家不用這麽客氣,讓百姓們過好,是我們夫妻該做的。”


    “哎”,曹老漢連連點頭,忍不住揉眼睛,“有您們在,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一開始他是真沒想到,相爺和其夫人能這麽平易近人,還這麽為百姓們著想。


    留曹老漢吃過晚飯,顧明月才讓穆寅送人去驛站,寫意那邊已經讓廚房做了好些點心吃食,一並讓穆寅捎了過去。


    曹老漢揣著相爺夫人給的兩張如何食用玉米的方子,睡覺時都不舍放開手,在驛站休息一晚,天不亮就找到他們樂省送他來的兩個捕快說要趕早迴去。


    兩個捕快也很客氣,畢竟這個老頭現在不一般,不僅被相府召見還被留了一頓飯,以後就是府尹大人看見他恐怕都要客客氣氣的。


    因此曹老漢一說迴去,兩個捕快就笑著答應了,一個去套馬車一個去準備幹糧不提。


    曹老漢迴到樂省之後,樂省府尹立即就傳他過去說話,府尹當然不敢隨意打聽相爺夫婦都和這老頭說了些什麽,隻笑著慰問兩句,留老漢吃過飯,便讓捕快一路把老漢送迴他們村子去。


    兩個月之後,一種名叫爆米花的吃食從樂省傳到帝京。


    這天下午,一個麵相憨厚的漢子趕著頭驢來到相府附近,相府的侍衛看見這鄉下人,立即有兩個人過來問他有何事,沒事便往別處去,相府附近不讓閑雜人等逗留。


    漢子見這些穿著鎧甲的侍衛言語客氣,心裏的怯懦少許多,低頭見了一禮,說道:“兩個月前我爺爺來相府拜見老爺和夫人,夫人給了我爺爺做爆米花的方法,我爺爺現在做的爆米花極好,便讓我來給老爺和夫人送些。”說著解下驢子背上的一個幹淨布袋遞麵前的侍衛。


    “原來是那位曹老漢”,侍衛甲笑道,“你是曹老漢的孫子?那稍等等,我去迴稟夫人,夫人若有話問,你再進去。”


    漢子點頭,雙手卻不停地在冒汗,緊張地腿肚子都在哆嗦,心裏一直在想萬一待會兒夫人有話要問他該怎麽迴答。


    顧明月正在逗小弟煜兒玩,顧氏在旁邊念叨著要她明天迴家跟她去看醫婆。


    照影進來施禮道:“夫人,之前那個曹老漢的孫子來了,還帶著許多爆米花,您要不要見見?”


    在穆府待的時間一長,照影她們也改變了對顧明月的稱唿,由以往的小姐變成現在的夫人。


    顧明月正被她娘念叨的頭暈,聞言忙說道:“請他到客廳去。”


    大致問了兩句曹家現在的境況,顧明月就讓人請曹老漢的孫子去待客用的餐廳吃飯去了,她沒敢再迴房,隻好躲在外麵的小園子看菊花。


    和穆蘊成親將近一年,她的肚子幾乎成了很多人關注的焦點,偶爾去秦家參加一次宴會,真擔心她的故意嘲笑她的想把女孩嫁給穆蘊生孩子的人總是層出不窮。


    因此進了十月,顧明月除開和穆蘊一起出去玩,便沒再出過門。


    正坐在秋千上晃悠,後背被一個溫暖的胸膛擋住了,顧明月扭頭,見是穿著官服的穆蘊,不由笑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穆蘊低頭蹭蹭她的鼻尖,同樣笑道:“一迴府就聽說嶽母帶著小弟來了,爺猜你便得躲起來,怎麽娘又催你去看醫婆?”


    顧明月嗯一聲,側身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前:“我們才成親多久啊,怎麽那麽多人關心我有沒有懷孕?昨天還有某家小姐偶遇你,感歎你人好,對我這個既不能同你吟詩作對又不能生孩子的‘老妻’太仁心,而我呢,是個醋壇子,連風月場所都不讓你進。哎,你真好豔福!這些人怎麽都那麽閑啊,還都說我的不是!”


    笑聲從胸腔中迸發,穆蘊感覺著她邊抱怨邊在他胸前蹭來蹭去的小動作,心底軟得一塌糊塗。


    “都是我的不是”,他笑著柔聲道,“我的寶貝怎麽可能是個醋壇子?就算是醋壇子,也是天底下最可愛的醋壇子!”


    至於昨天那個故意偶遇且大方地為他不平的女子,其父被貶漠北全家同行這件事,就沒必要讓翩翩知道了。


    “你才是醋壇子”,顧明月不滿地掐掐穆蘊的腰,隻是不舍得掐太狠罷了。


    穆蘊再次忍不住大笑。


    兩人在秋千邊低低地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攜手迴房。


    穆蘊到臥室換下官服,外間已經擺好午飯,出來時正聽到嶽母在低聲說翩翩馬虎不知道跟過去照顧他萬一被更有心的鑽空子之類的話,他臉上的表情略帶厭煩。


    對於穆蘊來說,所有的可能讓他和翩翩有遠離的話,他都極為厭惡。


    他調整下表情,坐在顧明月旁邊,笑道:“娘您多慮了,我很翩翩很好,不會被什麽人鑽空子。”


    顧氏看得出來這女婿有些不喜,點點頭也不再說這個。


    顧煜才三個月大,此時由奶娘帶著,且他自生下來就不愛哭,即便哪不舒服也隻哼哼兩聲,因此這邊幾人午飯吃得倒是很安靜。


    午飯後,顧明月拉著穆蘊去看小弟,顧氏見女兒依舊一副孩子心性,含彰還護著半句話不讓他們說,不由得搖搖頭。


    顧氏帶著小兒子在穆府玩到半下午,顧攀就趕著車過來接了,如今家中那些莊子鋪子上的事都是顧攀在忙,偶爾吧他還想出去走個鏢,簡直忙得頭打後腦勺。


    顧氏主要是帶兒子,隻在顧攀出去走鏢時才管管家裏的帳。


    因顧家人口簡單,這些相對來說都是比較容易的,少生許多事。


    老爹過來,顧明月當然不可能讓父母和小弟說走就走,堅持要他們吃過晚飯再走。


    顧攀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女兒了,在女兒家更不用客氣,聽女兒說要一家人吃火鍋,便笑嗬嗬答應下來。


    家裏什麽的都齊全,香噴噴的魚湯火鍋很快就端上了桌。


    顧明月將涮好的香菇片夾給穆蘊,想起好久不迴家一次的熠兒,感歎道:“熠兒讀書真不容易,等他們休年假時,咱們一家人再一起吃火鍋。”


    顧攀笑著說好,又大手一揮不在意道:“現在家裏的條件好,什麽東西都給他齊備著,比你煉大哥念書那會兒可享福多了。”


    “是啊”,顧氏說道,“不過煉兒如今也熬出頭了。”


    話題就這麽從讀書上,轉到家長裏短,顧煉在中秋前將菡萏抬了進門,成悠姿一開始表現得很好,十月裏卻是從她家領來一個堂妹,讓那堂妹在顧家住不到半個月,便要顧煉納她堂妹為妾。


    顧煉不同意,成悠姿就開始鬧,她很溫柔地鬧,以致如今連槐花胡同都在說她多賢惠而顧煉多薄幸,整日裏偏寵他娶的那個小妾。


    顧明月十月後就沒怎麽出去過,對於此事之前也隻從母親那裏聽說過兩句,並不知道煉大哥和成悠姿如今到底是怎麽迴事。


    此時母親說起此事,她想起昨晚聽穆蘊說,有禦史彈劾煉大哥寵妾滅妻,如果坐實,煉大哥或許會被戶部某些想占糧油便宜的官員排擠出去。


    因為之前穆蘊修過大庸法,寵妾滅妻如今可是並入官員政績審核中,前幾個月已經有兩名官員因此而不得升遷。


    顧明月不想煉大哥成為新法的另一實驗者,且在她的印象中,煉大哥雖然有點渣,不像是那種會寵妾滅妻的人。


    她正想找個機會去煉大哥家一趟,聽完母親說完事情緣由,才知成悠姿非要她堂妹進顧家,是因為煉大哥每月去菡萏房裏的次數要比去成悠姿那裏多一兩次,成悠姿這是要提拔新人和菡萏打擂台呢。


    顧氏說道:“前兒個我去你大哥家竄門子,成家那個女孩見麵就叫二嬸,比煉兒那個妾還像個主人,我著實看不慣,如果再抬她進門,那個家可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你大嫂倒是個好性兒的,比較明事理,非說想要給煉兒再多娶一個,好給顧家開枝散葉。可外人不知道這內情啊,傳到後來卻成你大哥寵妾滅妻了。我前兒個過去也是想勸勸你大嫂的,讓她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哪知還沒說她就哭,弄得我也不好多說。昨天你們大娘也來了,一家人都愁著呢。”


    顧明月聽到後來才明白她娘根本沒有看出來這件事中成悠姿的打算,便也不說這個,隻問道:“那大娘她怎麽說?”


    “現在外麵傳的越發不好聽,照你大娘的意思,是把那個妾送走”,顧氏見顧攀隻吃肉,便挑了些青菜放到他的碗碟中,“總不能因為一個妾毀了你煉大哥的仕途,煉兒不同意,正僵著呢。”


    顧明月暗自感歎,成悠姿真厲害,其實她本意就沒想讓煉大哥娶她那個堂妹,想必逼煉大哥送走那個妾才是真。


    按理說,同為女人,煉大哥的做法並不是無可指摘,自己該站成悠姿一方,但顧明月卻對她十分不喜,甚至厭惡她這種行為。


    成悠姿現在逼煉大哥妥協,但以她對煉大哥的了解,此事到最後恐怕成悠姿會很難看。


    丈夫納妾,對每個女人來說這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最好的辦法不過是君既無情我便休罷了。


    而成悠姿的做法卻是最愚蠢的,她以為能逼得煉大哥妥協,隻怕會正相反。


    第二天上午,顧明月將該她看得那些帳都留給穆蘊,坐在繡架前飛針走線起來,下午沒事的時候,她想去柳樹胡同煉大哥家看看。


    按照煉大哥這大半年來的政績,年底升兩品是完全有可能的,若是因為家裏的這點事而被人擠到外省,實在有些不好,正好概大娘在帝京,自己或許可以跟她說一說這其中厲害。


    隻是還沒等她出門,黃府那邊就有消息傳來,顧秀萍早產。


    顧秀萍的丫鬟被照影領進府裏便哭著跪倒求她救命。


    顧明月聽罷,忙讓穆卯去請當初給她母親接生過的接生婆,那兩個醫術極好的禦醫,她也讓人去請了,末了又讓人送到黃府一根三百年分的人參才罷。


    她能做的隻有這些,希望顧秀萍能挺過來。


    早產,甚至是無緣無故孩子沒了,對於一個妾來說,這是多麽平常的事。


    顧明月並不同情顧秀萍,既然當初選擇這條路,就要承受這條路上的各種暗刺。


    此時才剛過巳時,顧明月不想再刺繡,顧秀萍的突然早產讓她想起前世,她的孩子在她還什麽都沒察覺到就沒了的心情。


    顧明月看著院子裏盛開的大紅色的層層疊疊的花朵,清楚顧秀萍的早產定有內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這些事情中的過錯該由誰承擔。


    誰都不喜歡和丈夫中間出現第三者,固然成悠姿、吳絲語之類的正妻有錯,娶妾的顧煉、黃素更不無辜,而與顧煉糾糾纏纏的菡萏、當初非要嫁給黃素的顧秀萍說一聲咎由自取也不為過。


    或許是重活一世的原因,顧明月不明白顧秀萍為什麽能那麽堅持要嫁給黃素,而她和穆蘊能走到幸福的今天,是他一直抓著她的手,他們能到修到今日正果。


    可以說,在這段感情中,顧明月很長一段時間都站在一個可以後退的地方,即便是深愛穆蘊的今天,他若變心,她同樣會決絕轉頭,就是死也不會做前世那個為愛偏執的自己。


    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個又一個,顧明月突然發覺,慧通大師所講的那些佛理,對人性是極好的東西。


    “翩翩”,突然穆蘊大步走來,他的暗紅色官服在冬日明亮的陽光下好似生輝,等近了,顧明月才看清他臉色不好,卻一個字還沒說就被他緊緊扣在懷中,“剛才在胡思亂想什麽?”


    顧明月忍不住歪頭看著他,笑道:“頓悟啊。”


    穆蘊的臉色瞬間黑沉,固住她的腦袋就狠狠咬了一口,低聲道:“以後不準跟慧通那個老禿驢說話。”


    顧明月伸出手指按在他額頭緩緩地揉,“你真沒禮貌,等我們有孩子了,你就這做榜樣嗎?”


    穆蘊低下腦袋靠在她肩上,默默一語不發。


    顧明月心疼地輕拍他的後背,“怎麽了?”


    穆蘊圈住她纖細的腰肢,聲音有些沙啞:“剛才,我真怕你就那麽離我而去。”


    “啊?”顧明月驚訝又好笑,“你都這麽大了,怎麽還和小孩子一樣,我才不會離你而去呢。”


    穆蘊抱著顧明月,雙臂緊了又緊,“翩翩,記住你的話,你要永遠跟著我。”


    “嗯”,顧明月答應,反應過來忙說道:“我們不要這麽肉麻了,你快起來,該去吃飯啦。”


    穆蘊搖搖頭,“我需要安慰,我要吃你。”


    顧明月:“…”


    她剛才真不該心疼這個家夥。


    黃府這邊,經過大半天的鬧騰,顧秀萍終於咬牙生下一個四斤重的女孩兒,雖然是早產,孩子的毛發卻又黑又滑,小臉雖然皺巴巴,卻很紅潤。


    黃夫人抱著孩子看了,覺得比兩個月前兒媳婦生下的那孩子看起來還健康些。真不知道她怎麽養的胎,足月生的孩子還比不上這個早產的!


    兩個月內家裏新添了兩個孩子,黃家的長輩都很高興,隻是兩個都是女娃,讓黃老爺的高興打了些折扣。


    添重孫女時就住迴黃府的黃老夫人卻實打實的高興,看見兒子有些不滿意,就說他:“都有了孫女,孫子還能晚?你可別在孩子跟前丟臉子。”


    黃老爺在老娘跟前一個反駁的字都不敢有,打心底兒說道:“兒子沒有丟臉子,就是有些失望,不過孫女也是我黃家的血脈,我一樣疼。”


    “這還像句話”,黃老夫人笑著點頭,滿足地去看小孫女。


    主要是孫媳婦的女兒太金貴,四五個奶娘圍著,她個老婆子一靠近就如臨大敵似的,如此幾次,盡管黃老夫人再喜歡重孫女也不輕易去看孩子了。


    現在庶孫女出生,她可得過去好好看看。


    ------題外話------


    很抱歉斷更這幾天,也很感謝這兩天依舊給我投票的親們。


    明天應該還會多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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