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傳千年的,好東西?”顧明月走著想著,突然笑道:“我知道了,煥大哥你把風碓建成了?不過在哪兒,前幾天我還迴村子裏去呢,沒見到工匠啊。”


    “你這腦瓜子不能轉得慢點兒!”顧煥撥了撥她的頭發,臉上的神秘笑意卻絲毫不散,“東西是猜對了,但還有一點沒猜到,走吧,去看看實物。”


    見兩人前後出去,顧氏喊道:“就吃午飯呢,又上哪去?”


    “二嬸,我們一會兒就迴來”,顧煥扭頭說一聲,推著顧明月很快就走遠了。


    …


    “煥子,聽說北地那個大風車是舂米的?什麽時候能用?”村裏碰見顧權,他笑道,“叔正好想舂兩袋子新米呢。”


    “現在就能用”,顧煥說著腳步也不停,偶爾還拉顧明月一把讓她走快點,“我們正是去那兒的,二叔迴家扛米去吧?”


    街上還有好幾個人,聞言都說要見識見識風車怎麽舂米。


    顧煥向這些人拱拱拳,“以後北地那個風碓叔伯嬸子大娘們隨便使用,我做來就是供咱們村裏人用的。”


    聞言鄰居們都笑了,便有人迴家去扛米,還有人直接跟著他們向村北而來。


    還沒出村口,顧明月就看見一個巨大的六輪風車聳立在半空中,遠遠看著像是銅製的,每個風車片都十分輕薄。


    隨著走近,一聲聲規律的捶搗聲傳來。


    這時有風吹起,帶動著風車微微轉動,捶搗聲卻並沒有因此而加快。


    顧明月好奇地看向煥大哥。


    顧煥得意一笑,稍微遠離了指著風車議論讚歎的村人,對她說道:“風車底座有很複雜的機關,稍微有風帶動起風車,機關便會一直循環往複的轉,估計帶動一次能轉個七八天左右。底座的機關轉動,下麵這八個石錐便會規律的槌搗石臼裏要加工的穀物。”


    “最重要的是,我們這裏不可能隔七八天一絲風都沒有”,顧煥笑得更為得意,抱臂挑眉問顧明月,“翩翩,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顧明月看向緩緩轉動的風車,“石錐永遠不會停。”


    “正確”,顧煥打了個響指,“我希望,它們能一直這麽不停槌搗下去,反正建在野外,不會影響村裏人睡覺。”


    顧明月看著隨風轉得越來越快的風車,覺得自己見到的是奇跡的誕生,不由笑道:“煥大哥,你真厲害。”


    “咳”,顧煥又謙虛地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師傅”,作工房的人遠遠見到顧煥,一個個跑來打招唿。


    顧煥點頭答應著,示意顧明月到前麵看。


    這時顧權和另外兩家人背著稻米過來,看到大大風車底座下安在八個方向的石錐,幾人一陣嘖嘖感歎不已。


    “來看看舂米舂得幹淨不”,顧權提著布袋子,倒了半袋稻米進石臼裏。


    石錐一下下落下,將稻米均勻打散,一刻鍾後,隻見石臼上麵鋪滿著一層稻殼,伸手往下一翻,全是白生生的大米,碎粒幾乎沒有。


    “好”,顧權撚了撚手中的大米,哈哈笑道:“比石碾子好使,還不用人出力,把米倒進去坐在旁邊等著就好了,不錯。煥子,你這手藝是越來越能了。”


    見打出好米,其他兩家人也紛紛將稻米倒進石臼去。


    “不知道能不能搗麥子?”


    “我家還有半袋麥餘子,準備用簸箕簸呢,正好,我家去扛來試試。”


    說話間一個婦人快步走開,跟著,圍在旁邊看的人又走出去幾個,都是迴家扛米來舂的。


    “翩翩,到作工房玩會兒去?”正看著,顧煥說道,“作工房建好大半年了,你還沒來過吧。”


    “作工房天天都很忙的,我去不是耽誤大家做活兒嗎?”顧明月搖頭,“咱們迴家吃飯吧。”


    “這兒的飯剛做好”,旁邊的顧灼立即道,“翩翩,嚐嚐咱們這裏的飯食?”


    顧明月笑道:“我不去……”


    正說著,隻見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邊笑邊說地從跑出作工房的大門,手裏握著個什麽東西直奔風車這邊來。


    “師傅,師傅,我做成了,成了。”他狂笑說道。


    “老馮,別嚇著我妹妹”,顧煥擋在顧明月前麵,“成了就成了,嚎成這個樣子別人還以為我們作工房淨是瘋子呢。”


    “是”,老馮立即收斂狂笑,規矩施禮,“姑奶奶,剛才是徒侄魯莽了,您別跟咱一般見識。”


    顧明月忙避開不受這禮,猜想他應該就是那個再三要拜煥大哥為師的馮大老爺,她笑道:“我又不是膽小鬼,老馮和煥大哥是一樣的人呢,都特別有鑽研精神。你做的什麽好東西,我能看看嗎?”


    “哎,能”,見這位小姑奶奶如此好說話,比師傅的親妹子還好說話,老馮立即眉開眼笑,直接把手裏那塊東西拖在掌心,“小姑奶奶請看,隻要在牛尾巴上擰幾圈,它就能推著前麵的割麥機走。”抬抬手示意顧明月親手擰牛尾巴。


    顧明月覺得老馮似乎把她當成七八歲的小姑娘哄了,不過她並沒多說什麽,看煥大哥一眼,伸手擰著牛尾巴轉了兩圈,然後就見那木牛前後邁動四肢,走了起來。


    老馮立即托著把木牛平置在地上,牛在不那麽平坦的路上走得十分平穩。


    顧明月笑起來,“煥大哥,這個牛比你家裏那頭牛走得更像活牛。”


    老馮說道:“我能做這麽好,其實全賴師傅指點。”


    此人年過不惑,對煥大哥卻是發自內心的尊敬,他之所以如此尊敬煥大哥,更在於對手藝的尊敬吧。


    顧明月點點頭,對這位大伯也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顧煥擺手,“關鍵還是你自己想的好。”


    “哎呦,這是什麽玩意”,那邊舂米的人注意到這邊動靜,一個個兩大步跨來,看著地上的來迴走的木牛驚歎不已,突然有人喊道:“煥子,木牛多少錢一個?能不能給三伯做一個?”


    顧煥還沒問他要這東西做什麽,周圍的人已經接二連三地問了出來:“三棒子,你要這一小點兒的木牛能有什麽用?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三棒子轉轉眼珠,說道:“給家裏孩子玩不行啊?”


    “你兒子不是還沒娶妻呢,哪來的孩子?”有人打趣他,旁人哄笑出聲。


    顧煥說道:“三伯,這可不是用來玩的,我們還有用。而且木牛內部機關複雜,真要買,最低也得二十兩。”


    “二十兩?”林三棒咂舌,他家裏窮得到他三十才娶上媳婦,現在又有五六個孩子,將將包住吃喝,手裏的積蓄不能說沒有,卻也隻有五六兩。搖頭道:“二兩銀子還能要,二十兩可要不起。”


    “林三哥,你要這木牛到底有什麽打算?”顧權可不信他給孩子玩的說法。


    林三棒撓撓頭,笑道:“我看這木牛走起來跟活物一樣,便想買一個染染色,到帝京做雜耍的生意去。”


    “你還挺會想的”,現場幾人聞言都笑起來。


    說笑一陣,顧煥讓老馮把木牛拿迴作工房,帶著顧明月往迴走,半路上突然笑道:“村裏人都說林三棒心眼悶,可是我覺得他今天腦子轉得挺快的。不過光一個會走路的木牛,眾人看稀奇也隻那一會子,這買賣不能長久。”


    顧明月就想起來爸爸曾經給她講的一個名為板橋三娘子的故事,說三娘子是板橋那兒一個客棧的老板娘,她手上有一套木製耕犁工具,還有個小木人,晚上她會把木牛木人取出來放到屋裏地麵上,木人便會活動起來,趕著木牛犁地耕種。木人將麥種撒到鬆軟的土裏,須臾之間就發芽長苗麥浪金黃。木人收割完麥子,三娘子便把收獲的一二鬥麥磨成麵粉,然後用這個麵粉做成餅子給住店的客人吃。客人吃了木人種出來的麥子做成的麵餅,會變成驢子騾馬。三娘正是以販賣驢馬獲利,不過她最後自食惡果,誤食了那種麵餅,做驢三年才為一個老者所救。


    如果煥大哥能做一套耕種收割模型,像三娘子那套木牛木人能自動耕種,擺出去做雜耍表演,應該會有很多人捧場吧。


    “想什麽呢?”顧煥伸手在顧明月麵前晃了晃,“我那還有頭自己做出來的木牛,沒有老馮做這個靈巧,倒也不差什麽,要不送給三伯?”


    力所能及之事,顧煥還是願意幫一幫的。


    “好啊,讓三伯去試試這個生意怎麽樣”,顧明月點頭,問道“煥大哥,你是不是想做木牛收割的大機器?”


    “有這個打算”,顧煥就知道,別人看到那木牛會以為他們是隨便做著玩,但翩翩絕對不會那麽以為,這不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模型還不太成功,再改進改進,就著手做出來試試。或許,明年收稻麥的時候,大家夥兒隻在地頭看著就行了。”


    顧明月想想那情景,有種板橋三娘子的既視感,正要說什麽時,迎麵走來顧秀水,遠遠地她便大聲喊道:“哥,家裏有事,咱娘叫你快點迴家。”


    顧煥卻不急不緩地問道:“什麽急事,我先送翩翩迴家,你迴去吧。”


    顧秀水頓時氣得跺腳,她大哥怎麽分不清誰親誰遠,從顧明月定親那天後,他就不搭理自己,還管著不讓她出門。也不想想,他以後若是有什麽事,還不是自己和大姐幫他?


    “姐夫跟我姐動手了”,顧秀水走前兩步,拉住顧煥走遠幾步,側身對著顧明月,低聲道:“大姐是哭著走迴來的,耿家卻到現在還沒人露麵,娘讓你和爹馬上去耿家找他們。”


    顧煥依舊絲毫不著急的樣子,問道:“梨梨說了耿臨因為什麽事動的手嗎?”


    顧秀水聽她哥根本沒把音量壓低的意思,立即扭頭看向顧明月。


    顧明月笑笑,她根本沒偷聽啊!對顧煥道:“煥大哥,我先迴家了。”


    算你識相!顧秀水輕哼。


    “不說他們兩口子為什麽動的手,我可不去”,顧煥說著,跟上顧明月,“翩翩,我送你到村口。”


    “哥”,顧秀水扭身看向就那麽走開的大哥,剛想說姐整個右邊臉都是腫的,注意到有人端著飯碗在街上吃飯,她及時壓下這話,喊道:“她又不是傻子不認識路,道村口這麽遠的地方還要人送?”


    顧明月都不知道為什麽,以及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顧秀水姐妹對她這麽反感。


    難道是煥大哥對自己太好了?


    顧明月根本沒感覺啊,煥大哥對自己好,對她們兩個親妹妹更不差…“煥大哥,你還是快迴家看看吧,這是在咱們村裏,我自己迴家沒事的。”


    顧煥轉頭看到顧秀水一臉的不滿,不知道這個妹妹的腦子都怎麽想的,想了想道:“那行,家去吧,別老是坐在繡架前,吃過飯出去走一走。”


    …


    “哥”,顧明月剛走開,顧秀水就跑到大哥身邊,不解又氣憤地道:“我和大姐才是你的親妹妹,你還知不知道親疏遠近?”


    “我看是你不知道長幼尊卑”,顧煥早沒耐心勸解這個妹妹,走著也不看她說道:“我不是不讓你出門?你跑出來幹什麽?”


    想到顧明月定親那天大哥迴到家後說的話,隻要自己再出來找事,成親的時候一分嫁妝都不給她,顧秀水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聲音也略小幾分:“家裏很亂,小萍要照顧奶奶,娘就讓我出來了。”


    顧煥沒再說什麽,大邁步地走著,很快到家,剛進家門,他就聽到顧秀梨嗚咽的哭聲以及母親的抱怨聲。


    “什麽勞什子人家,我女兒嫁過去才半年,耿臨他娘就嫌沒懷孕,婚後一兩年有身孕的不是很正常嗎?竟拿這個做借口給她兒子納小!還是咱們好說歹說地小媳婦才沒進門,這剛消停多久,怎麽動手打起人來?”


    大伯娘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站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


    “怎麽迴事啊”,顧煥幾步進門,來到顧秀梨放門口問道。


    “煥子,你來的正好”,見兒子迴來,大伯娘也不說叨了,“這不你妹子被那耿臨打了,你爹已經套好了車,你帶幾個人過去問問,到底耿臨因為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要打你妹妹。”


    大伯家這時已經先後買過兩撥下人,一個兩進的小院子住得滿登登,這還是派了七八個到北地作工房住著,順便看護那裏,要不然家裏根本住不下。


    這些天大伯夫妻一直在商量在哪買地蓋新房的事,大伯娘正覺得日子過得十分舒心,哪知道午飯還沒吃,大女兒就給她送氣來了。


    顧煥進到屋裏,找個凳子坐下來,看見顧秀梨紅腫的一麵臉頰,便知打得不輕。


    “說說吧,因為什麽”,他看著顧秀梨的眼睛,“人總不能好好的就打你。”


    顧秀梨移開眼睛,“大哥你是什麽意思,我自找的這一巴掌嗎?”


    “你不說原因,我和爹一頭霧水的,怎麽給你找場子?”顧煥有些餓,說著拿了塊糯米糕吃起來。


    “我被人打成這個樣子,你是我大哥,不說安慰兩句,還有心情吃東西?”顧秀梨立即質問。


    “餓了還不準吃東西?”顧煥又提起茶壺倒了杯茶,“你說不說,不說我可出去吃飯了。”


    “別說這些沒用的”,大伯娘對女兒道,“你哥問呢,你就說說,娘這半晌也糊塗著呢。”


    顧秀梨拿帕子擦擦眼睛,似乎在想怎麽開口。


    顧煥便站起身,叫個丫頭去給他拿倆包子。


    “娘,你看我哥”,顧秀梨扭著帕子,神情悲憤,“他這樣有顧忌到我的心情嗎?”


    大伯娘看她一眼,說道:“你哥忙一大上午了,吃個包子怎麽是不管你心情?梨梨,你這大中午的給娘送氣兒來,你想你娘的心情了?”


    “我”,顧秀梨扭頭不說話。


    大伯娘見女兒總不想說為什麽的樣子,心裏猜想她多半不占理,否則怎會隻扯些不相關的話。


    顧秀水向一手包子一手大蔥正吃得香的顧煥哼一聲,說道:“我找到我哥的時候,他還要送翩翩迴家呢,那時候怎麽不說餓啊。”


    “你不叫我我現在已經在翩翩家吃上了”,顧煥咬下一口大蔥,又吃一口包子,“梨梨倒是說不說,不說我喝湯去了。”


    顧秀梨咬咬嘴唇,低著頭道:“今天早晨,吃飯的時候,耿臨她娘又話裏話外刺我沒懷孕,還說什麽家裏的母雞都抱幾窩了,人卻什麽動靜都沒有。我聽得氣急,便和她爭吵兩句。”說著猛然抬起頭,眼中含淚道:“我什麽都沒說呢,耿臨就一巴掌打了過來。”


    人都是隻記得別人的錯,顧煥見她根本不提自己爭吵的內容,便沒耐心多問,站起身道:“大致原因我知道了,待會兒和爹去趟八裏坪問問。”


    顧秀梨聽大哥是給她做主的意思,胸口憋的氣略平順,她希望父兄進到耿家們就撈住耿臨打一頓,否則日後耿家的人還不騎在她頭上作威作福?


    “娘,讓人去鎮裏給我買一瓶好些的傷藥吧”,顧秀梨站起身道,“我這半邊臉又疼又漲,很不好受。”


    大伯娘過去看看女兒臉上的紅腫,又罵起耿臨來,末了道:“你先歇著,娘讓人去買最好的傷藥來”。


    叫來個小廝去鎮裏買藥,再吩咐兩個小丫頭送些甜湯到屋裏給大小姐,大伯娘這才到堂屋,對正坐在桌邊吃飯的父子二人道:“你們到耿家,啥也別問,先撈住耿臨好好打一頓給梨梨出氣。”


    顧老太太這些日子精神好許多,此時也在座,搖頭道:“照你這麽說的做,耿家人能幹看著?他們父子倆還不被圍在八裏坪出不來?”說著看向兒子道:“到那聽聽耿臨怎麽說,錯在他他還不道歉你們再動手…”


    話音未落,剛剛被派去給顧秀梨送甜湯的一個丫鬟梅落慌張跑進來,臉色煞白急衝衝道:“夫人,老夫人,大小姐她突然就捂著肚子喊疼,好多血都把裙子殷濕了。烏大娘說,大小姐好像是…小產了。”


    大伯娘聞言身子就是一軟,顧煥忙站起身扶住了,對丫鬟道:“讓梅山快騎馬去鎮裏叫大夫,你再叫上兩個人,去聽烏大娘的吩咐。”


    “怎麽就不能消消停停地過日子?”顧老太太放下碗筷,哎呦直歎,“好好的日子,她非折騰來去!年紀輕輕地小產,以後孩子能好要嗎?耿臨看著是個老實種,成親才一年就打妻子,他娘張口閉口地要孫子,豁挑事,現在好了,孫子沒了,她就不覺得作孽?”


    “奶奶,您消消氣”,顧秀萍低聲說道,抬手給老太太撫著脊背。


    大伯娘站好抹抹眼睛,沒理會老太太的嘟囔,對兒子道:“鎮上離家遠,這一來一迴的肯定來不及,你快去前麵小田村,讓你枝兒姑帶著你找她村裏那個田婆婆。”


    田婆婆是臨近幾個村子最有口碑的接生婆,希望能幫著女兒保住這個孩子。


    顧煥點頭,大步去了。


    顧柏默不吭聲地蹲到牆邊抽煙鍋。


    “你又抽什麽煙啊!”大伯娘看見,兩步過去抽掉丈夫手裏的煙杆子,“還不趕著馬車到八裏坪叫耿家的人來,叫他們看看他家人把我們女兒禍害成了什麽樣子?”


    大伯黑著臉道:“誰讓你家閨女挨一巴掌就跑迴娘家來,八裏坪到咱村小二十裏地呢,孩子沒在路上掉了算她能耐。”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奪迴煙杆子,出門趕上馬車到八裏坪去了。


    大伯娘罵了句,也急忙忙地向女兒房間走去。


    一展眼,飯桌旁隻剩下顧老太太和顧秀萍。


    顧老太太哪還有心思吃飯,扶著顧秀萍站起來,道:“我們倆也到外麵看看去,這個梨梨,要人怎麽說她好!”


    烏大娘是第二撥被買到顧家下人中一個媳婦子,年前她丈夫死了,留她帶著一個十三歲的兒子。而烏家族人多是唯利是圖的,她們寡母弱子常被族人欺壓,不半年家裏的幾畝田就被人以各種名義搶奪走,走投無路之下,她隻好帶著兒子到人市賣身。


    顧煥買人時,得知這是母子倆,又見他們不是惡人,二話沒說把他們一起買了下來。


    烏大娘正好對婦人生產之事懂些皮毛,當時她正在院子裏吃飯,聽到大小姐屋裏有唿痛聲,又聽裏麵的梅開梅落說血,便忙放下碗筷過去了。


    大伯娘到時,烏大娘正滿頭大汗地忙碌著,大伯娘立即上前,一看床褥子上都是血,她就知道這孩子保不住了。


    一刻鍾後,烏大娘端著一盆血水出去,梅開梅落梅紅梅葉四個丫頭無聲地換新褥被。


    大伯娘看著臉色慘白的女兒,既心疼又著惱,不過想起烏娘子說女兒沒傷到根本,她才不那麽擔心。


    這時顧煥滿頭大汗地背著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婆婆進門來,“娘,田婆婆來了,情況咋樣啊?”


    “你別進來”,大伯娘忙過去攔住還要往裏走的兒子,扶田婆婆下來,“孩子已經沒了,您老再幫著看看,怎麽調養好。”


    …


    顧秀梨醒來時知道她懷孕了又小產了,情緒比較穩定,臉上並沒有多少傷心之色,等人都出去後,她問依舊守在床邊的母親:“耿家的人還沒來?”


    “沒”,大伯娘給她掖掖被子,“現在好好休息,別想這些煩心事。”


    “我自己出來,到現在都大半天了,耿臨卻連個人影都沒有”,顧秀梨神色堅定道:“娘,我要跟他和離。”


    “大姑娘啊”,大伯娘被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還讓不讓家裏過消停日子了?你以為二嫁的女人還能找到什麽好人家嗎?想得美!你哥是有幾個錢,能給你置辦上好嫁妝,可衝著嫁妝娶你的,你敢嫁?收收心,好好跟耿臨過日子吧。”


    顧秀梨扭頭,像秀美那樣嫁給一個三十好幾的窮秀才,也比耿臨家強。


    大伯娘見她不說話,起身去請老太太來,希望說轉她。


    …


    “三娘,有事讓森子來說聲就行了,你大著肚子,不能走遠路跑來做什麽?”顧氏突然放下繡繃子,迎上慢慢走來的孔三娘道:“我家外麵還有個梅林子,路可不好走,你這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說著給張大椅子讓她坐下。


    “二嫂,我身體好得很,幾步路而已,沒大礙。”孔三娘慢慢地坐下來,“森哥現在沒日沒夜的做泡麵,我身子又重,幫不上他什麽忙,哪還能有點事就支使他。”


    顧氏見孔三娘臉色帶著些凝重,又問道:“咋了?”


    幾個丫頭都遠處陰涼處繡花玩鬧,孔三娘不用遮掩,便直接道:“小萍剛過去跟我說的,大嫂家的秀梨小產了,聽她還要來跟二嫂說,我正不知道拿多少東西去看秀梨合適,想問問二嫂,就對小萍說,我去跟你二嬸說吧,這才過來了。”


    小產?顧氏滿臉驚訝,“什麽時候懷上的,這怎麽…”


    “估計她也是不知道吧”,孔三娘說道,“秀梨上午從她婆家一路走到咱村裏來的,我聽森哥說,她婆家在八裏坪,離這兒老遠,很可能就是因為累著了。”


    一聽這意思是顧秀梨現在顧家村,還是從婆家走迴來的,顧氏不用再問,已能猜出個大概,恐怕又是那夫妻兩個鬧別扭。


    “這些年輕人”,顧氏搖頭,對孔三娘道:“目前也不能去集市上買雞蛋,家裏有什麽便拿些什麽吧。”


    說著叫來照花,讓她去廚房撿一籃子雞蛋,又讓照平和照安去後院捉一隻老母雞,顧氏這邊又和孔三娘說起顧秀梨的事。


    顧燦剛睡醒午覺,揉著眼睛出來,看到孔三娘,想起前天他不叫這人娘被他爹好訓一通,那天晚上姐姐便跟他說讓他以後都記得叫這人娘。


    顧燦便看著孔三娘哼哼兩聲,然後挨著二嬸站住。


    孔三娘笑著逗他說話。


    照花和照安這時前後提著籃子和咯咯亂叫的母雞過來,照花問道:“夫人,您要去哪兒,用不用我和照安哥跟您一起。”


    “不用跟,你們在家玩吧”,顧氏接過籃子和母雞來,對顧燦道:“你在家和照安他們玩,我和你娘去你大伯家。”


    “嗯”,顧燦點頭,也不纏著二嬸了。


    顧氏和孔三娘剛出門,顧燦就跑去顧明月屋裏,照平和照安跟著他後麵小聲道:“燦少爺,咱們出去捕蜻蜓,小姐忙著呢,不要打擾她。”


    “翩翩姐”,顧燦全當耳邊風,邁著小步子蹬蹬跑進屋裏,“我想跟你這兒待著,我不會搗亂的。”


    “你們兩個自玩去吧”,顧明月放下針,看向站在扇門外的兩人,“有事我會叫你們的。”


    “我倆去小姐這屋外麵不遠,小姐有事輕輕喊一聲就好”,照平說道。


    “好”,顧明月點頭,起身牽著顧燦到臉架邊給他洗臉,顧燦意外的老實,略減掉些肉的臉上神情怔怔。


    “燦兒怎麽不太高興的樣子?”顧明月好笑問道。


    顧燦看著輕柔地給自己洗手洗臉的翩翩姐,沉默些時,問道:“翩翩姐,我娘以後是不是都不來我家了?”


    顧明月微頓,直起身子拿出單獨的棉巾給他擦擦手擦擦臉,“燦兒想你娘了?”


    “有點”,顧燦說道,“我都不記得我娘長得什麽樣子啦。”


    顧明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沾手指上一些香膏,給顧燦點在手背上臉頰上,笑道:“自己搓搓。”


    顧燦聽話地使勁搓,邊搓邊問:“翩翩姐,我娘為什麽不在我家了?”


    “嗯,你娘有事”,顧明月笑道,“等你長大,可以去看她啊。”


    顧燦哦了聲,點點頭不再問,然而他這鮮有的低落隻一會兒就過去了,很快纏著顧明月問東問西起來。


    顧明月很認真地跟他廢話,說半天,顧燦才蹦躂著出去找照平他們玩。


    約莫半個時辰後,顧燦捂著雙手再次跑進來,高興道:“翩翩姐,這隻蜻蜓是我親手捂住的,送給你啦。”


    “謝謝你”,顧明月笑道,“可是我要刺繡,沒空和蜻蜓玩,你幫我收著吧。”


    顧燦搖頭,“這是綠蜻蜓,很好看的,翩翩姐,我給你放到帳子裏去。”


    “不,不用”,顧明月忙放下針,伸出手道:“放這裏吧。”


    “你得攏著兩隻手,不然蜻蜓就飛走了”,顧燦嚴肅要求。


    顧明月無奈,伸出雙手,攏住,顧燦便舉著一雙胖手放在上麵,微微鬆開縫隙,翅膀唿啦聲更加清晰。顧明月覺得手心被蜻蜓的細爪撓得很癢,就攤開手來。


    隨著雙手攤開,微青色翅膀的蜻蜓猛然一下飛高,“飛走了”,顧燦看著在屋裏亂飛的蜻蜓直蹦噠。


    “等它飛累了就會停下來的”,顧明月拉住顧燦,“我這有一本好看的畫書,你要不要看?”


    見蜻蜓就是找不到門,顧燦也不追著捕了,笑點著頭道:“要看要看。”


    顧明月找出帶彩色插畫的話本,翻開扉頁,讓顧燦坐到桌邊去看,終於讓這個小家夥安靜下來,她才感覺到手心微癢刺疼的不舒服。


    攤開手心一看,隻見大拇指內側一片紅。


    …


    正塗抹藥膏時,顧明月聽到院子裏有父母的說話聲,心裏好奇之前三嬸來找她娘是什麽事,她抹好藥膏便向外麵去了。


    見翩翩姐出去,顧燦抱著話本兒連忙跟著,“翩翩姐,等等我。”


    顧攀剛從歐陽端家裏的建房工地上迴來,頭上身上都是土灰,正蹲在水井旁邊就著大洗臉盆子洗胳膊。


    “去村裏了”,他隨口問道,“村裏有事?”


    “還不是梨梨的事?夫妻兩個因為些雞毛蒜皮的事吵架,耿臨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自個兒走迴家來,誰知道有了身子,小產了”,顧氏低聲說道,“我和三弟妹一起到大哥家時,正碰上耿家的人來,雙方掰扯好一會子。”


    顧攀皺著眉,“他們成親還不到一年,怎麽就開始打架?”


    顧明月走來隻聽到父親的話,再聯想中午時煥大哥那句話,便猜想三嬸來找母親的事多半是和顧秀梨有關。


    可是就算夫妻兩個鬧別扭,也不用嬸子專門去勸吧。


    “翩翩,別聽大人講話”,顧氏正要說,聽到身後腳步聲,轉頭見是女兒走近前,擺手道:“不想刺繡就帶著燦兒去外麵池塘邊轉轉。”


    顧明月知道事情很可能跟顧秀梨有關,便不再好奇,答應一聲牽著顧燦出門去了。


    看著女兒出門去,顧氏才道:“事情起因應該在梨梨身上,耿家人到大嫂家時眼眶子都有些紅。耿臨進都沒進去看梨梨一眼,他娘和妹子也隻是進去坐了坐。她們出來後,耿臨他爹第一句話就是‘兩個孩子過不一起去,和離吧’。”


    “大嫂當時就不願意了,自家姑娘挨了打,對方還說和離,任誰都覺得對方不講理。接下來一番爭吵掰扯,大哥大嫂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梨梨在耿家,不是嫌菜色不好,就是嫌放的豬油多,甚至當著耿臨他爹的麵,就說什麽走商的滿身銅臭跑船的銅臭裏還帶著魚臭味。每天還必須把屋子裏從板凳到桌椅都擦一遍,耿臨累一天迴家,不去洗澡不讓進屋。一樁樁一件件,人家擺出來,這邊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顧攀洗臉的動作頓了頓,說道:“梨梨不是那種孩子啊。”


    “誰說不是呢”,顧氏說道,“以前挺懂事能吃苦的人,怎麽到了別人家事就多起來!我看,耿家和他們家現在的境況對比著差許多,她心裏嫌棄呢。雖說姑娘們想嫁個好人家這沒什麽大錯,但親都成了正當的是努力把日子過好。這麽折騰不是故意找事嗎?更何況耿臨他娘也不是個軟性子的,時常拿生不出孩子的話說道梨梨。他們家的矛盾還不越積越大。”


    “結果怎麽說?”顧攀問道。


    ------題外話------


    我們那有家就是這樣,這家挺有錢,兩兒子一女兒,老爸給三個孩子一人一家小門市,兒子兩家越過越好,女兒家走下坡,女兒就嫌她老公沒本事,孩子都好幾歲了,有段時間經常住到她娘家不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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