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月讓照玉把麵團擀成指厚的麵片,托著放到銅製的入麵口,“煥大哥,你來踩動踏板。”


    顧煥還沒上前,穆蘊已經把腳放到踏板上了。


    顧煥不由懷疑起翩翩的眼光來,他怎麽總覺得這個穆大人不太像個君子啊,總是往翩翩跟前湊,實在有些不莊重。


    出麵口很快便有細細的麵條落下,照霜端著一個竹筐蹲在旁邊接,連帶旁邊幾個圍著看的小子丫頭皆是吃驚地合不攏嘴巴。


    顧明月轉過來拿起兩根麵條看了看,覺得粗細差不多,又問穆蘊道:“你覺得吃力嗎?”


    “很輕鬆”,穆蘊說道,“用這個做麵條的確省功夫,不過人少的人家擀麵就不太劃得來。”


    他以為翩翩的堂哥做這個,是要出售的,覺得很沒前景,看在是翩翩的親戚份上就提醒一句。


    顧明月笑道:“這個不是賣給人家做麵條的,我有別的用處呢”,繼而對顧煥道:“煥大哥,我要給穆蘊做糖醋魚,你中午在我家吃吧,吃過飯把三叔找來,我教他做一種可以長期保存的麵。”


    穆蘊:翩翩做給我的糖醋魚,竟要分給別人吃,即便這人是翩翩的堂哥,我也舍不得啊。


    顧煥心裏更塞,怪不得人家都說女孩兒外向,翩翩這還沒嫁出去,怎麽我這個堂哥還得沾一個外人的光呢?


    …


    村裏一小半人家都開始收麥了,顧森走好幾家才找夠過來幫忙做菜的人。


    吃過午飯他還沒剛忙開,顧煥就來了。


    見三叔這裏在院子裏搭著鍋灶準備宴客的樣子,顧煥便道:“三叔,你到翩翩家一趟,這邊我叫作工房的廚子來幫著做菜。”


    “啥事啊?”顧森正在洗青菜,“明天再說吧,今兒個我和你三嫂想做幾桌席麵請村裏人來吃一頓,就當是我們的婚宴了。你迴家忙去吧,開席了我去叫你。”


    顧煥道:“三叔,我奶奶不是讓翩翩給你找個營生嗎?她這就是要教你做好東西呢,你這兒我待會再把翩翩家的丫頭打發兩個來,菜照樣不耽誤做。”


    孔三娘就在旁邊站著,她過去解下顧森腰間的圍裙,道:“侄子侄女也是想幫我們,你快過去看看吧,我能照顧過來。”


    “那行”,顧森點頭,“我去去就迴來”,又對兩個過來幫忙的婦人道:“兩位嫂子,三娘有身子,麻煩你們照顧一些了。”


    這兩個婦人都是顧家的,和顧家關係都在三服內,顧森跑到家裏找人幫忙做菜,兩家男人抹不開麵子,吃過飯便帶著妻子過來了。


    其中一人便笑道:“放心去吧,翩翩慣會做好吃食,你迴來的時候可帶上一點。”


    顧煥還有些不習慣自家三叔這樣為別人考慮,想了想才道:“路過我家時把我娘也叫來幫忙。”


    顧森知道大嫂很嫌他家麻煩,本來就隻打算擺好席麵再去叫人的,此時忙道:“不用,你家忙,我這兒有你來叔和材叔兩家幫著,忙得過來。”


    顧煥沒說話,經過自家門口時,卻是進去叫了他娘一聲。


    顧森不好意思道:“麻煩大嫂了。”


    大伯娘笑道:“這麽客氣幹什麽,娘剛才還說讓我到你家看看缺什麽呢”,說著便向顧森家走去。


    路上,顧森就好奇地問顧煥:“翩翩要教什麽好東西給我?三叔從小就笨,這一會兒時間能學會?”


    “我也不知道”,顧煥說道,“不過翩翩一向有準兒,應該是很快就能學會的東西。”


    顧明月吃過飯便進廚房按著適當的水麵比例,加上雞蛋和了一盆麵出來,接著便讓穆蘊拿幹淨的木槌錘打,足夠勁道之後才擀成長方形的指厚麵餅,正擀著時,顧森和顧煥前後走進院子。


    “翩翩啊,你奶奶糊塗了,她說的話你別放心裏”,顧森說著話進門,對於侄女是否能給他找什麽好營生並不怎麽期待,又擔心侄女為難,便接著道:“你三嬸磨豆腐磨了十幾年,我們商量著以後還做這個呢。”


    顧明月從廚房裏出來,笑道:“三叔,等我做好了,你看看,再迴去和三嬸商量做什麽,嗯,和麵時還有一些小技巧,你們如果決定做這個生意,我再告訴你。”


    “好”,顧森帶著幾分疑惑點了點頭,“不過我連飯都燒不熟,恐怕不能一下子學會。”


    “很簡單的”,顧明月側身走向廚房,“你看著記下步驟、油溫便好了。”


    顧森和顧煥跟著進來廚房。


    穆蘊這時轉頭對顧明月道:“翩翩,接下來是不是把麵放到麵條機中?”


    麵條機已經被抬到了廚房中,顧明月提醒三叔看他們怎樣使用麵條機,便和穆蘊一起放麵。


    沒想到路上看見的那個公子竟然出現在侄女家裏!顧森驚訝不已,不過卻什麽都沒多問,因為那個能夠輕鬆壓出細麵條的架子更讓他驚訝。


    壓麵,擺麵,切麵快,然後放在爐子裏微火烘幹,入鍋油炸。


    幾人下手把這一係列步驟做完,已經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


    …


    謝師宴罷,顧攀連同其他幾個新出爐秀才的家長把衛先生送到家,這才一起迴村來。


    兒子半個月後就要去縣學讀書,顧氏高興地一路上都在念叨給他準備新衣新被新靴子。


    顧熠對即將開始縣學生活非常期待,正說“我要穿姐姐給我做的那雙豹皮靴”,他突然動動鼻子,掀開車簾道:“爹娘,你們聞到沒有,這麽香的味道,肯定是我姐姐又做好東西吃了。”


    馬車已經駛入梅林,顧熠跳下車來,邊跑邊說道:“我先去看看。”


    “穩重點兒”,顧氏掀開車窗簾喊道,“看著路”,又自笑道:“都是秀才公了,怎麽還跟孩子似的?”


    顧攀倒絲毫不介意,笑嗬嗬道:“到縣學裏學一段就穩重了。”


    夫妻兩個趕著馬車來到時,家裏正熱鬧。


    院子裏支著一條竹篾紮成的五六尺長二尺寬的竹排子,這是家裏曬幹菜時經常會用到的,此時竹排子上卻密密挨挨擺滿了彎曲的麵塊兒,有的已經涼透,有的還散發著熱氣,而香味正是這些麵塊兒散發出來的。


    “姐,這是什麽麵?怎麽吃?”顧熠繞著竹排子看一圈兒,問道。


    顧森和顧煥聞言也都看向顧明月,即使他們一直看著這些麵塊做出來的,此時同樣不知道這些東西怎麽就成了這樣,更不知道怎麽吃。


    相比隻見到成品的顧熠,他們心裏的震驚更多,因為這五六十塊麵僅是由半斤麵做出來的。


    顧明月挑了幾塊已經不那麽熱的麵出來,對弟弟道:“可以當做零食幹吃,也可以用熱水泡著吃,你們等等,我去做泡麵給你們吃。”


    穆蘊跟著她一起進了廚房。


    泡麵在爸爸那裏早就有人做,但是隻流行於官宦人家裏,到爸爸媽媽生活的那個時期,才走入平民人家中,不過卻是在一個小島國有人包裝後才從流行開的,有人甚至就以為方便麵是島國人的發明。爸爸不僅精通農事,對於古書食譜也鑽研的非常透徹,每聽此言論都要舉出具體證據和人講明方便麵的由來。


    想起那些事,顧明月不由勾起唇角,暗自決定不管三叔做不做這個生意,她都要方便麵以響亮的名聲傳遍大庸。


    “泡著吃?”顧煥看著竹排子上的麵塊說道,“這一泡還能吃嗎?”


    顧攀讓留在家裏的照騰把馬車趕到後院去,走過來道:“這是什麽東西,怎麽做這麽多?”


    “這是侄女給我想的營生”,顧森說道,心裏隱隱覺得這個生意可能會很不錯,半斤麵做出來這麽多麵塊,就是當炸果子買也不錯啊,這可比磨豆腐輕省多了。


    “泡著吃的麵,還能是什麽”,顧氏聽到剛才女兒的話,此時便說道,“就是泡麵唄。”


    “泡麵?”顧攀忍不住摸頭笑道:“這個名字挺奇怪,倒也貼切。”


    顧森和顧煥也都笑著點頭,說這個名字好,一說就能讓人明白是怎麽吃的。


    …


    看到和女兒一起從廚房出來的穆蘊,顧氏的臉色有瞬間的不好看,然而此時煥子和三弟都在,她不好多說什麽。


    穆蘊端著兩碗泡麵出來,有禮地向顧攀和顧氏打了聲招唿,便把碗放到院中樹蔭下的桌子上。


    “三叔,煥大哥,應該能吃了”,顧明月把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笑道:“你們來嚐一嚐吧。”


    穆蘊隨即轉迴廚房把另外兩碗麵也端了出來。


    院子裏的幾人都坐下來品嚐,隻嚐過一口,顧攀便點頭道:“比平常的擀麵好吃多了。”


    顧煥一邊吃一邊道:“最關鍵是方便又好吃,在熱水裏這麽一泡就能吃,味道比炒米還好許多。麥忙秋收的時候若有這個,半晌饑了便可泡一包墊墊肚子。”


    “好好”,顧森吃著不停地點頭,迴去他就要跟三娘說,做這個生意。


    顧明月許久不吃泡麵,對這個熟悉的味道也有些懷念,連吃好幾口才擦擦嘴角道:“它不僅方便,放的時間還很長,三叔可以用薄油紙包裝一下,賣給那些出門做生意的人,麵裏再裝一小包調味料,兩個銅板一袋,相信會有不少商人會買的。”


    “兩個銅板一袋?”顧森皺眉,“是不是有點貴?會有人買嗎”


    一個銅板可是能買兩個素包子呢。


    “對於一般人家來說,確實有點貴,不過對於每日奔波的商人來說,能吃的好才是最重要的”,穆蘊看看顧明月,為她的家人分析,“我看翩翩做出來的這個麵至少可以放一到兩個月,包子在夏天卻是過夜就會有味。這個用熱水一泡,和正常做的麵也不差什麽,如此算來,兩個銅板一包麵並不貴。”


    顧森聽罷,不由信服地點頭:“公子這麽一說,倒也在理。”


    顧明月好笑道:“三叔,你還可以買五花肉煮好烘成肉幹,再切成碎丁,加些幹菜另外做一個配菜包,一個銅板兩包的賣。這樣既能豐富泡麵的味道,又可以多賺一些。”


    “買肉?”顧森又遲疑了,“這能劃得來嗎?”


    顧煥吃完了泡麵,放下筷子給三叔算這個帳:“一斤豬肉按三十文錢算,再加上幾十文調料錢,燒火用的柴,還有幹菜什麽都算上,至多八十文。一斤豬肉還做不夠一百六十個調料包嗎?”


    顧森暗自琢磨,還是覺得不夠,便道:“我迴去和三娘商量一下吧,翩翩,你這個好生意暫時別交給旁人,我明天就給你準信兒。”


    “不用你交代”,顧攀說道,“這就是翩翩給你想的營生路子,你沒說做不做,她還能給了旁人不成?”


    “這倒是”,顧森一瞬間滿臉笑。


    恰在此時,顧秀萍帶著顧燦過來了,向她爹道:“大伯娘說菜已經做好了,叫爹去請人去吃席呢。”


    顧森這才恍然想起家裏還有一攤子,他拍拍額頭站起身說道:“二哥二嫂,翩翩,煥子,熠兒,你們都去,東西不好,卻是我和三娘的喜宴,都去都去。”


    顧燦根本不管他爹還在說話,跑過來站在顧明月身邊就道:“翩翩姐,你們吃了什麽好東西,怎麽不去叫燦兒?”


    “你在大伯娘家待一天,好東西還沒吃夠?”顧明月笑著指指他油油的嘴角,“燦兒,你確定現在還餓?”


    “餓”,顧燦捂著肚子點點頭,“那個三娘隻給我吃了幾片肉。”


    顧森聞言立即沉下臉喝道:“什麽是那個三娘?以後你和你姐,都要叫她娘。”


    顧燦嚇得忙躲在顧明月另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父親道:“我才不叫她娘呢,她是後娘,以後不會對我和姐姐好的。”


    “臭小子”,顧森抬腳脫鞋,然後便過去把顧燦從侄女身邊拉過來,啪啪幾鞋底子抽在他屁股上,“誰跟你說的這些昏話,再敢說老子直接揍得你屁股開花。”


    顧攀和顧氏見三弟說動手就動手,愣了愣才忙過去拉。


    顧秀萍撲過去抱住顧燦,擋著被父親用力拍下的鞋底子,轉頭說道:“燦兒又沒說錯什麽…”


    顧森立即氣得瞪眼,指著顧秀萍道:“你還學會反嘴了?”


    說話間鞋底子又要落下,顧攀忙攔住:“孩子們都小,你別動不動就打,這事兒要慢慢和他們說。”


    “是啊”,顧氏說道:“你先迴村裏叫人去吧,我們一會兒再去。”


    顧森依舊生氣,卻把鞋往地上一撂穿上走了。


    顧煥拉起說完話就忍不住哭起來的顧秀萍,說道:“別哭啦,後娘再不好也不管到你和燦兒身上。”


    燦兒那些話不用說都是從秀萍這兒聽到的,還有他那個二妹秀水,總是不嫌事兒大。


    給翩翩來送麵條機時,顧煥就隱約聽見水水在和這姐弟兩個說哪哪的繼母對繼子女不好的話。


    “謝謝煥大哥”,顧秀萍拿出手帕給顧燦擦擦眼淚,這才在自己臉上擦了擦,看向顧明月道:“翩翩姐,你待會兒能不能不去,跟我和燦兒做個伴。”


    顧明月點頭道好,因天色不早,她對穆蘊道:“你迴去吧,我送你。”


    今天與翩翩單獨說話的時間已經很多,穆蘊很爽快地點頭,禮貌而又不顯疏離地跟顧家眾人到過別,便跟在顧明月後麵離開。


    顧氏看著二人出門去的背影,皺眉低聲對顧攀道:“穆蘊一直這麽溫和有禮地待我們家人,還總過來看翩翩,你說他是不是打著讓閨女和咱們父母離心的主意?”


    “不會”,顧攀搖頭,“我幾十年看人的眼光還能錯?那穆蘊是個誠心人,不會有這種壞心。”


    顧煥還沒走,聽到二叔二嬸的談話,不由插一句道:“咋,二嬸不願意讓翩翩和那個什麽大人近處?”


    顧氏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人,笑笑道:“並不是,擔心翩翩受騙而已。”


    顧煥點頭,想了想道:“我覺得那人總愛湊到翩翩跟前,沒人在的時候誰知道會不會占翩翩的便宜?咱們的確應該防範著。”


    顧明月和穆蘊都沒想到家裏人會說起他們,送穆蘊出來梅林,顧明月說道:“明天我想去秦府看看,你有空嗎?”


    穆蘊笑道:“我當然有空,但恐怕秦府那個老太太不會歡迎我。”


    在顧明月看來,秦老夫人是個很明事理的老人家,聽到穆蘊這麽說,她想了想道:“那我去秦府看過老夫人,咱們再去西市看雜耍。”


    穆蘊沒興趣去一個與翩翩沒多少關係的老太太跟前樹立自己的好形象,當下點頭道:“好,你別在秦府待太久,我巳正就去秦府附近等你。”


    “嗯”,說定此事,顧明月便和穆蘊分開迴家去了。


    她到家時,家裏人正準備去三叔家。


    顧氏說道:“你在家和小萍說話要注意著,別說太多”,她是擔心女兒萬一哪裏說得不當,讓這小萍更不喜孔三娘就不好了,以後鬧什麽矛盾再扯到女兒身上。


    “我知道”,顧明月說道,“熠兒,你帶著燦兒一起去玩吧。”


    顧熠就去叫顧燦,顧秀萍卻把他弟弟緊緊拉住,“我不能讓燦兒和她走得近了。”


    “你和燦兒都不去,你爹會怎麽想?”顧明月走過去道:“你不讓燦兒接近三嬸,情理上便不對,你爹會因為此事更生氣,外人說起來也隻會說你們的不是。”


    顧秀萍的手漸漸鬆開,顧熠帶著顧燦出去後,她的眼眶便紅了:“翩翩姐,我現在真是左右為難,心裏難受死了。”


    顧明月讓照影洗一盤葡萄送過來,便帶顧秀萍進了屋裏,給她倒一杯茶,顧明月說道:“你別自找煩惱,我聽我娘說,孔三娘是個講大麵理的人,隻要你和燦兒不特別針對她,她絕不會找你們麻煩。再說,奶奶讓燦兒以後在我家,你在大伯家。你們和她根本不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也不會有什麽衝突產生。”


    顧秀萍沉默半晌,說道:“我隻是從沒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感覺到,我和燦兒都成沒爹沒娘的孩子了,心裏很是不好過。”


    顧明月默然,沒爹沒娘的確很苦,她歎一口氣,什麽都不說了。


    照影送葡萄過來,顧明月便把葡萄朝顧秀萍的方向推了推。


    姐妹二人直到吃完葡萄也沒再說什麽話。


    顧森和孔三娘在第二日天麻麻亮時來到顧明月家裏,因為今天要去帝京,顧明月起得比較早,正在院子裏伸懶腰。


    顧森進門看見侄女就道:“翩翩,那個泡麵生意我和你嬸子準備做了。”


    “好啊”,顧明月並不覺得稀奇,這個生意比磨豆腐確要好上許多,“三叔三嬸請坐,我把和麵的技巧、調料配方、以及怎麽樣經營都大致說說吧。”


    這時顧氏和顧攀也都過來坐下,顧氏還端著茶壺茶杯,給每個人都倒上了茶。


    技巧配方都好說,到怎樣經營時,幾人都開始發表意見,最後決定一開始隻向水上行商銷售。鎮裏就有碼頭,每日經過的船隻不計其數,雖然很多都不會停,顧森卻可以雇個小船跟上去叫賣,偶爾有停下的,遇到大隊行商的話,銷路很可能一下子就打開了。


    說的時間比較長,顧明月到帝京時已經巳時了,她和歐陽端一下船便雇車去秦府,卻在秦府所在大街外的茶樓看見穆蘊,他坐在一樓大堂邊上獨自品茶。


    顧明月忙叫車夫停下車,她剛下車,穆蘊就感應到似的起身朝她走來。


    兩人一起步行到秦府,穆蘊說道:“去吧,我在這兒旁邊的巷子裏等你。”


    “你還去茶樓喝茶吧,我看過老太太就去找你”,顧明月可不想他在這兒幹等著。


    穆蘊並不覺得什麽都沒有的巷子裏無聊,他點頭,但看著翩翩進去秦府後,他便走到巷子裏,倚牆而站,帶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看向秦府的方向。


    顧明月到府裏拜見過老太太,說一些傷口愈合的情況,又問問老太太的身體,才把路上就斟酌的話說出來:“祖母,我心悅穆蘊,您能把對他的那些偏見收迴去嗎?”


    “翩翩,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秦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淡下來,“那穆家是怎麽一個情況,我又不是沒和你說過,你跟著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以後是不會幸福的。”


    “穆蘊是獨立的,那個家庭和他沒有關係”,雖然老夫人的麵色不太好看,顧明月還是繼續道:“他對我很好,我也心悅他,我覺得我們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秦老夫人歎氣搖頭:“罷,我沒什麽立場說話,隻是你以後莫要後悔。”


    顧明月笑笑:“既然已經選擇,日後不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後悔的,更何況,穆蘊真的不是您以為的那種人,他其實很好的。”


    秦老夫人依舊隻是搖頭,談話的興致也不是那麽高了。


    顧明月略坐片刻,便告辭離去。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早晚”,秦老夫人喝一口茶,放下茶杯,淡聲道:“我活一輩子,還看不出那穆蘊是什麽人嗎?再問問這附近的人家,誰不知道他乃是青樓常客?或許現在他一股熱心頭,好得不行,但不出三年,他定會膩了那丫頭。”


    倚竹有些擔憂道:“那老夫人,您剛才怎麽不把這些話跟顧姑娘說呢?”


    “他們正要好的時候,我說這話,翩翩能信?”秦老夫人說著搖頭,“恐怕丫頭聽了還要惱我這個老婆子多管閑事呢。”


    “那怎麽辦啊?”倚翠也擔心問道。


    秦老夫人道:“我也沒什麽好辦法,總不能讓你們老爺給穆蘊送美人兒去吧,翩翩知道了,定會把咱們一個府的人都惱上的。隻能…她自己慢慢想開了。”


    心裏卻在過著娘家以及族裏的適齡小夥子,想挑出一個人品家世都比較適合翩翩的。


    秦老夫人認為,翩翩出身的簡單家庭,累世大族出身的孩子根本不適合她,既是累世大族,親戚妯娌就多,難免麻煩也多,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從小沒受過相應教育的孩子嫁進去,隻會被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這也是為什麽秦老夫人幾乎將顧明月當親生孫女看,卻從沒想過在同宗的孩子中給她做媒。


    秦家是百年望族,雖然沒多少勾心鬥角,但那些年輕媳婦女兒們幾乎每天都在打機鋒,實在不適合翩翩。


    想一圈,秦老夫人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從秦家出身地過來投奔的兩母子,年輕人叫秦毅,今年剛十七,大兒子說他學識不輸展冥,現在也在府裏的資助下在帝京購房安頓下來…


    兒子還推薦秦毅入了國子監,那孩子是個懂事的,前幾天旬休還帶著他那母親做的點心過府來給她請安呢。


    秦毅眉正目朗,身處貧賤不自卑,麵對他們這樣人家時又不怯餒,真是再適合翩翩不過了。


    秦老夫人越想越覺得合適,暗想以後要找個機會介紹這兩人認識,她什麽都不用多說,有個真正君子之人比較著,翩翩還能被穆蘊障目?


    …


    顧明月走出秦府就看見穆蘊,臉上不覺便笑意湛然。


    “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穆蘊笑著上前,握住她的手,說道:“我們吃點東西再去看雜耍?”


    “嗯”,顧明月點頭,和穆蘊說笑著走開。


    歐陽端即使根本沒想過與翩翩在一起,這時也不免有些黯然,但他轉瞬就提起精神,走上熱鬧繁華的大街,他的目光便時刻地注意著周圍往來之人。


    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離開秦府大門時,四個身強體壯腳步沉穩的轎夫駕著一頂暗紅色小轎從小巷子裏出來。


    康琪剛去菩提寺上香迴來,她家在秦府東北方,而菩提寺在秦府的西南方,是以她迴家要經過秦府,而走這條路過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巷迴康府是最近的一條路。


    康琪有時候心情好,便會繞好幾條熱鬧的大街迴家,但在父親即將娶平妻之際,她的心情實在難好起來。


    更何況,要嫁給父親做平妻的那個離國公主還是通過她接近的父親。


    康琪每每想到此處,便覺對不起母親,再加上從她被磕掉門牙之後,以往許多喜歡邀她出門玩耍的少年郎都有銷聲匿跡之勢,她仔細想過之後,暗思自己莫不是撞上了哪路黴神?


    所以這段日子,她便經常去菩提寺上香,卻沒想到,今日迴家,會看到這麽一幕。


    康琪一直覺得穆蘊長相俊美,帝京幾乎無人能及,即便她從小被當做男孩子養大,看到他時仍覺心跳不穩,但她清楚朝堂大勢,知道穆蘊這種人根本不會有什麽前途,因此就從不把目光在他身上放。


    迴想剛才穆蘊看到那個秦老夫人的幹孫女時的那個笑容,和他以往溫和的笑容完全不一樣,簡直就像從他心裏溢出來的,似乎在他眼中除了那個人根本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康琪不知不覺攪起手中的帕子,穆蘊對人特別起來時竟如此讓人心動,她也想要這份特別啊。


    當這晚康夫人無意間問及女兒對帝京這些青年才俊中意哪個時,康琪放下毛筆,看著剛剛寫出的一段小字,說道:“娘,您讓人去穆蘊府上說一聲,女兒要嫁給他,讓他三日之內到咱家來提親吧。”


    “穆蘊?”康夫人吃驚不已,康九廷聽到夫人轉述的話同樣吃驚不已:“怎麽又是這個小子?前幾天讓我丟了那麽大一個臉,我正準備收拾他呢,你跟女兒說,不行。除了這小子,她想嫁誰都行。”


    康夫人看著略微顯出皺紋的手背,淡淡說道:“女兒說了,就要嫁給穆蘊。這穆蘊難有大出息,以後呢也不會為了什麽朝堂大事娶平妻,而且,沒有大出息的男人好官啊,有你這個做宰輔的嶽父,他恐怕連一個妾室都不敢娶。”


    “荒唐”,康九廷瞪眼拍桌,“我隻這麽一個女兒,怎麽能嫁給一個繡花枕頭?”


    “能對妻子一心一意的繡花枕頭也挺不錯的”,康夫人的語氣恢複正常,沒了剛才含沙射影的嘲諷,“再說他憑一人之力爬到禮部侍郎這個位置,也不算什麽繡花枕頭。明兒你從那些幕僚中找兩個人去穆府,讓他們把這事兒跟那穆蘊說說。”


    康九廷擺手道:“不成,女兒挑了兩年總不能就挑這麽一個人?早就有人參他那爹內帷不修貪墨借職位之便貪墨戶部存銀,我正準備拔出蘿卜帶出泥——把穆蘊一塊收拾掉呢。你去跟女兒說,讓她再選一個。”


    “要說你去說”,康夫人轉頭,讓大丫鬟過來給她拆卸發釵,“來前我已經勸過好一會兒了。”


    康九廷當即便起身,叫人掌燈,立時向女兒的院子走去。


    康琪還沒睡,正讓丫頭在手指上塗丹蔻,見父親疾步進來,她也隻看了一眼,便專心地看著手指,說道:“爹,女兒心意已決,我嫁定穆蘊了,他如果不同意來提親的話,您再撤他的職位不遲。”


    康九廷依舊坐下來,耐心地勸了女兒許多,甚至把朝堂局勢分析給她聽,末了道:“為父在相位上少說還能再做二十年,我有意培養你大哥做下一任宰相,但他才知都不夠,推他上位百官肯定不服,我活著還能鎮著一些有異心的官員,我哪天去了,你們隻怕展眼就都成待宰的牛羊了。”


    康琪看向父親道:“爹,您還好好的,說這個幹什麽啊?”


    “事不遠慮,必遭近禍”,康九廷說道,“我觀朝堂諸人,隻有今科狀元展冥最能配得上我的女兒。他們展家出過兩任宰輔,門望不低;展冥是今科狀元,我試探過他,此子絕對有做宰輔的誌向。所以你嫁他最好,日後他便是身為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能對你不好。”


    康琪想了想,嘟嘴道:“女兒就是要嫁給穆蘊嘛,爹,您讓人通知他來我家提親,你也可以推他做宰相之位啊。他膽小又好脾氣,以後肯定聽您的話。”


    “穆蘊並非前三甲,推他做宰相,不服的人隻會更多”,康九廷擺手不同意。


    “朝廷又沒有明文規定非前三甲不得做宰輔,那麽多官員賴您提拔得以晉身,到時誰敢不服啊”,康琪支著手指晃晃父親的袖子,“而且,穆蘊也不是一無是處,他很會經營鋪子,鵲喜樓玲瓏齋當初到他手裏的時候,聽說都是入不敷出差點關門的。他長大之後,這鋪子還不是漸漸起來了,現在在帝京都是蠻有名的。”


    康九廷聞言撫須沉思,他倒的確缺少會斂財的人,帝京四富他曾想過拉攏,卻終於因為擔心在史書上留下銅臭的汙名而罷,若是女兒嫁得就是一個會斂財的官員,那麽是很不錯的啊。


    “爹”,見父親神色鬆動,康琪繼續說道:“他若不同意來提親,我再選展冥好了。”


    康九廷虎著臉道:“胡說,我的女兒長得如此美貌,且又精通文武藝,那穆蘊怎會不同意提親?這等好事隻怕他做夢都不敢想。”


    康琪掩嘴輕笑,她不青睞時,穆蘊的目光也就隻敢放在那些沒甚地位的女孩身上,若是得知她讓他過府來提親,那個秦府老太君的幹孫女就連隻敝屣都不如了吧!第二天下朝後,穆蘊去禮部衙門點過卯,就被康府的兩個幕僚請去喝茶。


    康九廷一向隻看表麵,不一直把他當成繡花枕頭嗎?這怎麽突然派人請他喝茶來?


    穆蘊並不覺得康九廷會發現他在暗中的一些布置和推動,那麽很有可能是從王派官員那裏得知朱舞樓是他開的了?


    派兩個幕僚來訛他銀子?


    大庸是不允許朝廷官員名下開設妓院賭坊一類門麵的,違者輕則摘官帽抄家財重則流徙到南海之濱。


    但其他人要命的把柄穆蘊也捏著不少,是以心裏雖有這個猜測,他卻並不擔心。


    走近距離禮部衙門最近的一間茶樓時,左麵的那個灰衫幕僚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右耳朵。


    喜事?


    穆蘊更疑惑了,康府找他能有什麽喜事?


    三人在茶樓雅間坐下,叫上茶點,閑聊片刻,灰衫幕僚便進入正題,拱拳笑道:“穆大人,我們二人恭喜了。”


    穆蘊雖有幾分猜測,卻覺得不大可能,輕啜一口茶,挑眉問道:“喜從何來?”


    另一位藍衫幕僚哈哈笑道:“相爺家的大小姐看上穆大人了,咱們就是奉命來請您過府提親去的?”


    灰衫幕僚緊跟著說道:“正是,穆大人和康大小姐,一個是青年才俊,一個是女中豪傑,堪稱絕配啊。”


    “郭老弟說的對”,藍衫幕僚繼而道:“穆大人日後若娶了康大小姐,還不平步青雲前程似錦?”


    “啊?哈哈。”穆蘊捏著茶杯狂笑不止,好片刻才在兩個幕僚驚愕的目光中停下來,平淡無波道:“康大小姐的美意,穆某不接受。”


    穆蘊麵上雖沒什麽,心裏卻差點罵娘,這幾天怎麽總有莫名其妙的爛桃花飄到身上?實為惡心,被翩翩知道,定會以為自己喜歡招蜂引蝶。


    康琪她娘的沒病吧!


    ------題外話------


    非常不好意思,我高估我碼字的速度了,還有蟲沒捉,著急傳上來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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