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月剛吃大半碗鴨血豆腐,又被喂一整碗燕窩,東西差點撐到嗓子眼兒,就輕聲道:“娘,我躺得不舒服,讓我坐一會兒吧”。


    顧氏直接搖頭:“不行,等傷口萩住才能坐,你好好躺著。”


    “姑娘,我帶了話本兒過來”,倚翠拿著兩本書上前來,“我給您讀話本兒聽。”


    “正是這樣,聽聽話本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難受了”,秦老夫人這時插話道,“你們幾個在這裏陪著翩翩說話,我們老婆子出去聊天。”


    顧氏看出來秦老夫人有話要跟她說的樣子,跟倚翠交代幾句,也隨後出門去了。


    秦老夫人在客廳裏坐下,剛和呂老太太閑談兩句,顧氏就端著三杯茶過來了。


    “若娘,你糊塗啊”,秦老夫人接過茶放到手邊的桌子上,開口就進入正題,“當初我不是跟你說過,翩翩的婚事,我會看著給她找一個門風清正的好人家,你怎麽能讓她跟穆家小子走得那麽近?”


    “我”,顧氏有些摸不清頭腦,“含彰年紀輕輕就是三品大員,為人也謙和有禮,怎麽會不是好人家?”


    呂老太太昨天就看出來那個年輕人對翩翩好得過份,此時聽到這些也沒什麽驚訝的,隻是跟著說道:“且不說是不是好人家,你和二攀對這人也太放心了,怎麽能讓他和翩翩獨處一室呢,也不找個人看著!”


    “我已經讓攀哥給閨女買了幾個服侍丫頭,現在玄英胡同一個於婆婆那裏學規矩呢”,顧氏沒說早在他們夫妻不知道的時候,那穆蘊就半夜去到閨女屋裏去過了,擔心給秦老夫人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


    秦老夫人歎口氣,“也怪我當時沒跟你說清楚,穆蘊這孩子能爬到這個地步的確不錯,但論門風家教,他就差遠了,若不然他何至於到現在還娶不上一戶門第相當的妻子?有那麽一個逼死發妻隻為娶外麵女人進門的爹,他的品性能好到哪裏去?再者,穆家的新夫人進門之後,就鼓動穆尚書把這孩子給趕出家門了,他是在外麵野大的,根本沒人教導。本就有個歪的上梁,再加上缺乏教導,你能指望他是個好人?”


    “這……”顧氏十分震驚,寵妾滅妻的事她聽說過,可所謂的“滅”也隻是慣著妾室一些,正妻在家裏還是有幾分說話的權利的,大宅門裏的人心竟這麽狠,好片刻她才繼續道:“倒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隻是老夫人,含彰對翩翩的確很好,您不知道,前段時間那李府的國公爺想娶翩翩做妾,含彰恰好那天去我家,對翩翩可是維護的緊……”


    “李府的國公爺,李度?”秦老夫人疑問,顧氏點頭,接著把此事大致說了說,秦老夫人聽罷搖頭道:“若娘,老婆子說句話你別嫌煩,依我看,李府的妾未必比穆府的正妻差。”


    顧氏沒想到老夫人這麽看不上穆蘊,她才舍不得讓女兒去別人家做妾,便是皇帝家也不行,名不正言不順的,到時女兒被人家欺負他們做爹娘的也沒開口的立場。正妻就不同了,即使男方娶再多的妾,誰不安分她女兒都能名正言順地處置。


    秦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她所想,語重心長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怕的是翩翩真跟了穆蘊,往後走上先穆夫人的老路啊。那穆蘊又長得容貌俊美,待過幾年,官位再進一步,保不準有什麽女人往他跟前撲呢。到那時他過了對翩翩的熱乎勁兒,再看上一個年輕貌美的,被撩撥起興致,誰說他一定不會效仿他那個爹!”


    顧氏跌坐在椅子上,聽到秦老夫人這一番話,再迴思,她覺得自己和丈夫實在是太草率了,不說以後,隻看現在,穆蘊可是曾夜會她家閨女的,這一看就不是正經人的做法。


    有那麽一個爹做榜樣,他們顧家隻不過是小門小戶,像秦老夫人說的,到時他熱乎勁兒過去,再遇到個更好的,真要寵妾“滅”妻……他們可以把女兒接到家裏啊,但這不是害了女兒一生嗎?


    “可是”,顧氏想到女兒,有些猶豫道:“老夫人,咱家翩翩她很親穆蘊,我們也做不來逼女兒的事啊。”


    秦老夫人愁也愁在這裏,她也是從少女時代過來的,知道年輕小姑娘們為情郎要死要活的不在少數,她那天可看得清楚,翩翩丫頭看到穆蘊時,眼裏的笑都是打心底兒透出來的。


    “小兒女的事可千萬不能逼”,呂老太太說道,“你越逼他們越擰著在一起,照我說,左右翩翩還未及笄,小孩心性,往後你們夫妻看著,少讓她見那姓穆的大人,慢慢也就淡了。”


    “老姐姐說的對”,秦老夫人笑著點頭,“往後少讓他們碰麵,你呢在翩翩跟前時不時小小說些穆家的壞處,不過半年,她也就不記得穆蘊是誰了。”


    顧氏暗想薑還是老的辣,翩翩現在正好不知為何不太想理穆蘊的樣子,她再不著痕跡地說著,閨女應該很快就淡了心意。


    隻是翩翩曾經夜裏和這穆蘊相見的事,她必須再囑咐丈夫幾句,要把這事瞞死,也不會損害女兒的名聲。


    中午,顧明月吃了一碗口味極淡的鰣魚粥,剛想讓父親抱她去外麵見見太陽,她娘便坐過來一副和她聊天的架勢。


    隻能轉眼珠子的顧明月正無聊,就三句兩句地接著母親的話,然而她卻越聽越有些不對勁兒。


    “娘,昨天是我自己不小心”,顧明月心裏糾結穆蘊,卻不想聽別人說他不好,尤其是自己的父母,“跟穆蘊沒什麽關係。”


    “原來是這樣啊”,女兒如此維護穆蘊,讓顧氏有些著急,她這還什麽都沒說呢,看翩翩的模樣,恐怕不想見穆蘊也隻是暫時的,到時候他們真能擋著女兒?


    “娘,你怎麽了?”顧明月斜斜眼睛看到母親的表情,十分疑惑,上午不是還好好的。


    顧氏嗨一聲道:“娘這不是聽秦老夫人說起來穆大人家裏的事,心裏很是唏噓。”


    “他家什麽事?”顧明月問道,“他母親……的事?”


    “翩翩你知道?”,顧氏說道,“你個傻丫頭,都知道這事兒還敢跟他走那麽近,也不跟爹娘說,我和你爹差一點就讓穆蘊到咱家提親啊。”


    “這和你們讓不讓他提親有什麽關係?”顧明月不明所以。


    “有那樣一個爹,誰知道穆蘊能學到幾成?”顧氏歎口氣,直接道:“你也好好想想,這樣人……”


    顧明月不高興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你們為什麽都這麽說?”前幾天李國公就是這麽說,誰知道她娘也是這個看法?


    顧氏看女兒一眼,緩了緩語氣道:“不說這個了,娘叫小薇來給你讀話本兒?”


    “我不想聽”,顧明月低聲道,“娘,你以後別這麽說了,穆蘊聽到會很難受的,他有個那樣的爹,已經受了許多罪,現在還要因為他爹而受別人的質疑嗎?”


    盡管從昨夜就頻頻想起前世在穆蘊府上那段時間的事,顧明月此時聽到母親這樣說他,心裏還是會為他感到心疼和不平。


    “不說不說”,顧氏站起身來,“娘去看看藥好了沒有。”


    顧明月嗯一聲,母親走後,屋子裏就安靜下來,院裏的說話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忍不住抬手按壓有些滯悶的胸口,再這樣下去,顧明月覺得自己肯定會瘋的,前世今生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以及她完全不同的心態,簡直讓她不知道該怎麽做。


    ……


    吳絲語的奶兄去清芬食鋪時看見了在外麵買東西的顧攀,便上前打招唿,得知顧家老爺在帝京是因為他家姑娘受傷在這裏養病,他迴去後想想,就讓小夥計包幾封禮物送了過去。


    中午迴家,鍾文跟妻子說起此事,他妻子便說既然自家知道了,還是要告訴小姐一聲的。


    吳絲語知道後,思考片刻決定親自過來看看顧明月,出發前,她讓小丫鬟去黃府通知黃素陪她去瞧個病人。


    吳絲語之所以要帶著黃素一起,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想,要讓黃素漸漸淡忘對顧明月的感情,捂著是不能夠的,像膿瘡,隻有戳爛才能結痂,否則隻怕會危及髒腑。


    既然顧明月受傷了,肯定是要在帝京住一段時間,那麽這時候她正好幫著黃素把這塊瘡戳爛。


    黃素這邊下午還有事,便直接讓人把小丫鬟打發了迴去。


    吳絲語聽到小丫鬟帶迴來的話也沒有生氣,又親自坐車去到黃府,恰好和正要出門的黃素遇見,她笑道:“這位病人是我一位很好的姐妹,你有什麽要緊事忙,不能陪我走一趟?”


    黃素道:“我要去翰林院,你的姐妹你自己去看看就好了,何必再拉上我?”


    “天天去翰林院,連過節也沒見你耽誤”,吳絲語跳下馬車,拖著他往車邊走,笑道:“陪我走一趟,隻當散散心了。”


    黃素有些不耐地拂開她的手,“二小姐,我還有十幾本書要校對,實在沒空去陪你看什麽姐妹。”


    吳絲語臉上的笑意僵住,定親都快三個月了,他卻還叫她二小姐,黃慕白,你的心真是石頭做的不成?


    “聽說東明街被砍傷的那個人,是翩翩姑娘”,吳絲語看著黃素的背影,語氣微涼,果然她的話剛落,就要上馬的人立即轉了迴來。


    “你說什麽?你聽誰說的?”黃素滿臉的擔心焦急,東明街出了命案的事已經傳得滿京城都知曉了,他聽說過,卻根本沒想過會和翩翩有什麽關係,他突然眯起眼問道:“你要去看的是翩翩?”


    吳絲語笑著點頭,略帶嘲諷道:“怎麽,你去還是不去?”


    “二小姐”,黃素看她片刻,說道:“希望你以後別再這樣利用她。”


    言罷,他轉身上馬離開。


    “小姐,姑爺這話什麽意思?”丫鬟不滿問道,“小姐好心告訴他顧姑娘受傷,怎麽就成利用了?”


    吳絲語不自然地攪著帕子笑了笑,抬步登車:“走吧。”


    他們到時,顧明月剛磨著父親把她抱到屋簷下的太陽光下。


    半下午的太陽光不那麽曬人,畢竟是五月裏,卻有些燥。


    顧氏拿著一個軟軟的枕頭給女兒墊在背後,讓她小心地靠著,同時說道:“坐一會兒就迴屋裏去,出汗了不好。”


    “嗯”,顧明月嘴角含笑的答應,暗想道:原來身體好好能自由走動的時候,也沒覺得太陽光多可貴,這才在屋裏憋兩天,她就想念太陽了!


    目光不自覺放到門口,顧明月問道:“娘,穆蘊今天沒來嗎?”


    歐陽薇閑的沒事正在薔薇叢邊拔草,聞言轉頭道:“吃過早飯那會兒來了,不過什麽也沒說就又走了。”


    又笑道:“翩翩是不是想穆大人了……”


    “小薇,爐子上燉的燕窩你去看看好了沒?”顧氏打斷她的話,看著女兒道:“好好養傷,其他的事都別想。”


    歐陽薇有些莫名地看看顧嬸,難道是嫌她的話說的太明顯了?這時敲門聲響起,她便先去開門。


    黃素和吳絲語先後走進來。


    “翩,顧姑娘”,黃素一見到麵色蒼白的顧明月,心口就像被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不自覺上前疾走兩步,但他很快收拾起情緒,盡量平靜地問道:“沒什麽事吧?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顧氏和顧攀忙請他們到客廳去坐,顧氏笑道:“養一養就恢複了,黃大人,這位是吳小姐吧?快屋裏坐。”


    吳絲語看了眼黃素背在身後的手握得泛白的骨節,毫無異樣地上前見過顧氏夫妻,笑道:“我們是來看望病人的,不必去客廳,在院子裏坐一坐就好了。”


    歐陽薇提著兩把小椅子送過來,吳絲語笑著謝過,坐下來,握住顧明月放在膝頭的手,看看她衣領下纏著的一圈傷布,皺眉道:“傷口現在還疼嗎?”


    “不怎麽疼了”,顧明月笑道,“多謝你們來看我。”


    黃素站在兩步外,克製著沒有上前,隻道:“我聽說蜂巢補身,已經讓人去買了,你以後多吃些。”


    “你別跟我們客氣”,吳絲語說著看向黃素,“一聽說你受傷,慕白二話沒說就騎馬往你家來,你還說謝謝,不是太見外了嗎?”


    顧明月說道:“大家隻是朋友,你們過來看我,不道一聲謝豈不是太沒禮貌?”


    言外之意大家本來就是外人。


    吳絲語臉上的笑意更明顯,言談舉止中更為親切幾分,問過怎麽受傷的,歹人有沒有被抓到,她又從袖口掏出一個瓷瓶,放到顧明月手中:“這是祛疤膏,我家特製的秘方,你等傷口掉了痂,每天睡前都塗一些,半個月後保證看不出疤痕。”


    這個禮物送到了顧氏的心坎裏,她立即就對吳絲語再三道謝。


    “嬸子不必客氣”,吳絲語輕輕捏了捏顧明月的臉頰,笑道:“翩翩這麽美的一個姑娘,若是脖子上留了疤,影響日後找婆家就不好了。”


    黃素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又馬上隱去,“外麵比較曬,顧姑娘還是迴房歇著吧。”


    顧明月內心好笑,這位吳小姐故意說這些就是為了讓黃素聽的嗎?要說也怪自己,當初接了黃素的玉佩,難怪吳小姐到現在還介意。


    “娘,您招待黃大人和吳小姐吧”,顧明月朝一旁的父親伸出胳膊,“爹,我困了。”


    “那你休息,嬸子,我們不打擾了”,吳絲語笑著起身,對黃素道:“你不是還要去翰林院嗎?走吧,我送送你。”


    黃素壓下心頭怒火,朝顧明月點點頭:“告辭了。”


    “慢走”,顧攀抱著女兒迴到屋裏,小心地扶著她躺下,就坐在床邊問道:“閨女,你想吃什麽,爹給你買去。”


    顧明月有些好笑,她爹一天要問她幾十遍想吃什麽,還不能說不想吃,如果她說不想吃,佘老大夫立即就會被請來。


    想了想,顧明月道:“爹,我想吃桃子。”


    “好,等著”,顧攀摸摸女兒的額頭,“爹把桃子切成小塊兒,咱插著一點點吃,脖子也不會疼。”


    半下午的時候,槐花胡同的小院兒又來兩撥人,張家和方家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兩家先後過來的,給顧明月捎了許多補品。


    張叔和父子進來看看顧明月的情況,就轉到客廳與顧攀談話去了,張夫人則留下跟顧明月和她娘說了會兒話。


    方家,隻來了方一清夫妻。


    兩家都沒留多長時間便告辭離開,張雲遷卻是半路又折了迴來。


    顧明月當時正閑得無聊,看著屋頂數數,見張雲遷又迴來,疑問道:“雲遷,你有事?”


    “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一聲”,張雲遷走近兩步,說道:“前天我家去海外的船迴了,據說現在香羅國正打仗呢,碼頭已經封了。”


    “嗯”,顧明月點點頭,完全沒有張雲遷想象中的驚訝,“那麽小一個國家,應該不用幾個月就能安定下來吧。”


    “那倒是”,張雲遷想了想問道:“你不擔心墨邇?”


    “不擔心”,顧明月心想擔心也沒什麽用,更何況她相信墨邇在混亂的地方能混得更好,“你迴來就是要說這個啊?”


    “我以為你會擔心你的朋友”,張雲遷聳聳肩,低頭看著顧明月,道:“再加上你還受著傷,我就想著告不告訴你呢,想想還是決定說,萬一你哪天再去香羅國找不到那什麽墨邇了,反過來怨我就不美了!”


    “墨邇那麽厲害,要擔心也是該別人擔心啊”,顧明月笑道,“燒烤生意怎麽樣?會不會受影響?”


    “短時間不會”,張雲遷道,“如果時間長就不行了,辣椒好像隻有香羅國才有。”


    “不一定,我們這裏也能種,我在家種了約有半畝地大小,而且長得很好。前段時間我還去了許縣一趟,對了,許縣的縣太爺是我大哥”,顧明月說著驕傲地挑挑眉,“我送了許多辣椒種子給他,等到秋天,你可以去許縣看看。許縣天氣幹燥,種出來的辣椒應該更辣更夠味。”


    張雲遷拍拍額頭,“我怎麽沒想到在咱這裏試種一下?翩翩,去許縣看辣椒時你可要在中間引薦一下。”


    “我給大哥寫封信你帶去”,顧明月想了想道,“到時你們記得把辣椒種子留出來,明年就能種的更多,慢慢的我們這裏就普及了。”


    “可惜啊”,張雲遷歎道,“我家弄那麽多辣椒都直接絞成粉末了,如果有種子,下一年所需的辣椒都能種出來了。”


    顧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忘提醒他們家了。


    張雲遷卻根本沒想到去埋怨翩翩,隻覺自己腦子太笨。


    天色暗暗時,方雲希帶著兩包潮州蜜棗和小米來了一趟,還特意跟顧明月說了會兒話,方家一些有趣的事,壽司館又在哪開張了之類。


    “顧姑娘,我前幾天已經過了十六歲生日”,方雲希突然說道。


    顧明月覺得他不至於跟自己討生日禮物,便笑道:“生日快樂,雖然現在說有些晚。”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方雲希擺手,好笑道,“我打算出去轉轉,看能不能闖出一番家業,這次也算是來向你辭行的。”


    “那祝你出門大吉,創下比現在的方家還大的家業了”。


    “多謝顧姑娘吉言”,方雲希鄭重一禮,“在下當不會讓你失望。”


    顧明月莫名有種當長輩的感覺。


    方雲希剛走,歐陽薇就端了盆溫水進來。


    一直坐在旁邊的顧氏起身把洗臉盆接了過來,說道:“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翩翩,擦擦臉睡吧。”


    顧明月沒說什麽,板著脖子自己擦了擦手臉,心裏卻有些悶悶的,這種感覺從昨天穆蘊走後就時不時會冒出來。


    顧氏看看女兒臉色,問道:“怎麽不高興?想迴家了?”


    “嗯”,顧明月順勢應答,“娘,明天咱們迴家吧,熠兒一個人在家我們都不放心。”


    “總得等傷口結住痂才敢動彈”,顧氏不同意,“熠兒那你不用擔心,有小薇她爹在,你受傷家裏都瞞著他呢,再過兩天他就得來這邊的府學考試,等他考完你的傷也結痂了,我們正好一起迴去。你現在這樣迴去,熠兒見到肯定擔心,不是影響他考試嗎?”


    顧明月便說好,擦過臉,她爹又端了碗燕窩過來,雖然覺得膩味,她還是忍著喝了半碗。


    這兩天家人幾乎一個時辰給她端來一碗補品,顧明月覺得自己和飯桶已經沒什麽差別了。


    晚上顧氏在這裏陪著顧明月睡,為防女兒有時叫她,她都是佷警醒的,許是太累,今晚卻是剛躺下就沉沉睡去了。


    顧明月白天睡太多,沒什麽睡意,聽到母親在那頭一躺下就響起輕微的鼾聲,她暗想傷口今天就不覺得怎麽疼了,應該是愈合的不錯,明天還是讓母親迴房睡去吧,起個夜她小心點不動脖子,還是能夠應付的。


    正想著,房門輕輕一響,穆蘊從容走進。


    為了方便,屋裏還留著一盞不太明亮的油燈,他一進來就在牆上留下一大片陰影。


    顧明月卻很輕鬆地就看見穆蘊臉上的幾分憔悴之色。


    “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她轉過眼睛,低聲說道:“快走吧,驚醒我娘不好。”


    “我想看看你”,穆蘊來到床邊,把顧明月完全罩在陰影裏,“翩翩,你還不想看到我嗎?”


    這一天一夜對穆蘊來說比一輩子還長,他不敢問翩翩為什麽突然不想理他,心裏卻非常想知道原因。


    不知道為什麽他怎麽改?


    然而他更怕自己沒機會改,所以麵對這個令他思之如狂的人,他還是忍住了問清楚的衝動。


    顧明月不知道怎麽迴答,說不想見這個人是不可能的,見到他心情卻又沒好到哪裏去。


    屋裏一片靜寂,穆蘊蹲下身來,沉默片刻,拿著她平放在身側的手握住,低聲道:“翩翩,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她自己也不清楚啊。


    顧明月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閉上眼睛:“你先帶我去一個沒人的地方。”


    “好”,穆蘊心中忐忑,抬手抱起她時還有些顫抖。


    顧明月抬眸看他,卻對上他眼中的深沉和灰淡,她移不開目光,心口全是酸疼。


    試想如果她是穆蘊,他這樣突然不理她逃避她,她將會是什麽感覺?


    前世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的穆蘊根本不知道,他從來都沒有對不起顧明月,為什麽要懲罰他?


    然而隻要想起前世他對自己做的那些事,顧明月又很難一點都不在意。


    唿吸微緊,顧明月忙停止亂想,而時刻關注她的穆蘊也同樣渾身繃緊,直到她唿吸平穩了,他才微微鬆一口氣。


    一彎淡黃的眉月斜掛在西邊天空,穆蘊將披風擋在顧明月身上,小心地抱起她,無聲飛身到胡同口的那株幾人合抱的大槐樹上。


    “這裏行嗎?”抱著人輕輕落在一跟粗壯的枝椏上,穆蘊把她沒受傷的一側脖子小心翼翼地扶到他的肩膀靠著,從懷裏摸出一個藥瓶,單手打開,把一個藥丸送到她嘴邊:“生肌丹,有助於傷口愈合。”


    顧明月張嘴吃下,看著天空中彎彎的月牙,心境開闊幾分,事實證明她不反感穆蘊的碰觸,那麽,她不想因為那些記憶困擾今生。


    或者換句話說,顧明月不舍得放開穆蘊的手。


    夜風吹來,樹梢上分外涼爽,穆蘊卻用披風把顧明月擋得更嚴實幾分,不讓一點涼風吹到她。


    不想破壞這一刻緊緊相依的溫暖感覺,穆蘊許久都沒有開口再問那個“為什麽”。


    “穆蘊”,顧明月突然道,“你吻吻我。”


    穆蘊渾身一震,他的眼中一下子露出且懼且喜的情緒,他才智過人,卻根本判斷不出來翩翩要他吻她,是好還是壞。


    顧明月見他許久沒有動作,便抬起手送到他唇邊。


    穆蘊握住她的手,聲音幹啞道:“翩翩,我……不敢。”


    顧明月的眼睛適應黑暗,似乎看到他此時眉頭深皺,唇角忍不住勾起一個笑容,她把手抽出來,再次送到他唇邊。


    握住她的手腕,穆蘊深吸一口氣,先小心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個輕吻,感覺她頓時僵硬,他心中一片冰涼和恐懼。


    翩翩是在試對他有多惡心嗎?


    想到昨天傍晚她目光中的厭惡,穆蘊塞滿冰涼和恐懼的心間添上一股戾氣,他驀然伸出舌頭,從她的指尖開始一點點舔吻。


    顧明月手臂微抖,下意識想要躲開,卻又忍住了,察覺到他把她的手腕越握越緊,她也沒說什麽。


    吻從指尖到手背,繼而越過手腕,隔著薄薄的夏衫落在她的小臂。


    顧明月倚在穆蘊肩頭,輕輕閉上眼睛,感覺著在手臂上蔓延開來的吻,迴想著前世現在親吻她的這個男人在床笫之間對她的折辱。


    顧明月驚愕地發現,她隻有在開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及至後來,穆蘊吻到她的肩頭時,她竟還差點溢出一聲輕吟。


    穆蘊吻到此時,唿吸也越發粗重起來,但恐懼、戾氣讓他依舊理智清明,他又從她的肩頭輾轉吻到脖頸。


    即使隔著傷布,顧明月還是被他唇上的冰涼激的一抖。


    穆蘊心頭的戾氣更甚,下一刻他就伸出舌頭輕輕舔舐啃咬起來。


    忍不住悶哼一聲,顧明月的聲音帶著輕輕的顫抖:“好了,停下吧。”


    穆蘊卻恍若未聞,他不敢在她的脖子上過多停留,便繼續向前,吻過下巴,最後輕輕蓋住她的雙唇。


    穆蘊用舌尖掃開顧明月的唇縫,緩緩占據她的口腔,繼而張開雙唇,和她的貼合在一起,攪動香舌的同時碾磨著嬌唇。


    他的動作絲毫不帶半點急切,卻將一團火直直送入顧明月心中。


    一團帶著絕望幽冷氣息的火,燒得顧明月眼角不停地滲出眼淚。


    “夠了”,她模糊說道,聲音哽咽。


    穆蘊僵住,停下來,緩緩退開,嗓子幾乎被酸辣之意衝得發不出聲音,“翩翩,你覺得我惡心,不要我了嗎?”


    巨大的黑暗從天幕中一點點向他身上的每一處入侵。


    翩翩不要他其實也沒什麽,他還有很多事能做,她覺得他惡心,他穆蘊還能怎樣留住她?


    此時的穆蘊就是一個懦夫,他根本舍不得把她關起來,讓她隻看他隻感覺他。


    在這個女人覺得他惡心的時候,他能做的,隻有遠遠避開。


    “你在說什麽”,顧明月握住穆蘊冰冷微顫的大手,“這一天我想很多,不和你在一起的話我心裏總是悶悶的難受,所以我們還是好好的吧。昨天我突然那樣,請你不要介意。”


    穆蘊懵了一瞬,隨即就是狂喜,如果不是在樹上,如果不是翩翩還有傷,他一定抱著她轉上一百圈。


    “我真的”,穆蘊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無罪了?”


    顧明月拿手指攪著他的袖口,說道:“是我一時沒想明白,你本來就是無辜的。”


    顧明月以為穆蘊那麽問的意思是她不生他的氣了,不由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對於穆蘊來說,他什麽都沒做,更是什麽都不知道。


    即便自己因為想起前世而看著他不舒服,也應該慢慢調節,如果實在調節不過去再說其他。


    而她卻弄得傷口崩裂,讓毫無所知的穆蘊自責,在情卻不在理。


    然而在愛人麵前,她應該有小女人的權利吧。


    經此一折,顧明月發現她對穆蘊已不止是喜歡而已,她愛他,要不然怎麽會在剛才他吻著她時想起前世的事,卻沒有半點想象中的反感?


    顧明月不知道,穆蘊其實聽懂了她的話,有親口承認擁有前世記憶的夏雪說的那些話在前,現在他更能肯定,翩翩夢到的前世裏的東西絕對不少,且還都當了真。


    但是,隻要她還能走出來,那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翩翩,我愛你”,穆蘊把她輕輕地完全地抱在懷裏,“能有你,穆蘊足矣。”


    顧明月聽著他胸口噗通噗通的跳動聲,一直憋在心口的鬱悶之氣消散得幹幹淨淨,前世的芥蒂也被拔除,而她的心境也似乎更加通透,油然而生的純淨的幸福感將她全身都包裹起來。


    這樣幹淨舒適的感覺從她身上滲透到穆蘊身上,讓他在一瞬間心境飄揚擴展,練到第八重而停滯兩年的大冥功竟直接衝破到第九重的頂峰。


    夜色中一股無形的氣流緩緩蕩開,震得暗中守護的甲三真氣亂湧,吐出一大口血來。


    甲三完全蒙逼了,不知道爺怎麽突然間功力暴增,心裏又是驚喜又是驚駭,運起輕功無聲退出二三裏地才不再感到那陣氣流的攻擊。


    以槐花胡同為中心三裏內所有的武者,這一晚都莫名地吐了好幾口鮮血,有人出來查看,卻是什麽都沒發現。


    顧明月被穆蘊抱著,隻覺渾身暖洋洋地很舒服,雖然一時和他沒什麽話要說,卻也不想迴去。


    希望她娘能夠多睡一會兒。


    但是為防家人醒來發現她不見了擔心,顧明月抬眼看到天上的月牙漸漸隱去時,對穆蘊道:“送我迴去吧,小心點,不要驚醒我娘。”


    出來時她娘才睡熟,現在有一個多時辰過去,正是容易吵醒的時候。


    穆蘊不舍地在她額上連連親吻十幾下,才輕聲說了一個“好”字。


    ------題外話------


    我其實在讓男女主秀恩愛—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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