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蘊卻是有些酸酸的,顧明月一迴來坐下,便道:“翩翩,你還知道憐香惜玉啊。”


    “當然了”,顧明月笑道,“女孩子們身體弱,得多注意呢。但是,我能你不能,記住沒?”


    “我沒有那個閑工夫”,穆蘊壓低聲音,“我隻憐你惜你疼你愛你…”


    顧明月正笑著揉搓雙臂上的雞皮疙瘩,穆寅風塵仆仆地走進大門來。


    顧明月瞪他一眼,穆蘊也就端正坐好,不再說了。


    雖然看穆寅模樣幹渴不已,他還是先過來見禮迴話:“爺,顧姑娘,顧家村的人一到縣裏敲過鼓,那張大人便升堂審了。因為沒有造成什麽危害後果,把春茗和顧秀冉各判了一百大板。春茗納銀充刑,顧秀冉也要納銀充刑,卻拿不出銀子,便隻得受了一百杖刑。行刑的時候,卻跑出來一個中年男人,說那顧秀冉是他逃跑的妻子,被春茗騙走怎麽的,張大人問了問,就把顧秀冉重新判給了中年男人。杖刑後,顧秀冉被那男人帶走,屬下見天不早,就沒跟過去。”


    穆蘊看向顧明月,他心裏是想直接讓那女人死於意外的,屬下卻太蠢,他不想給翩翩留下什麽太過狠辣的印象,便聽她的意見吧。


    顧明月說道:“不用管她了,以後她和我家,甚至是顧家村,都再沒有什麽關係。”


    “聽你的”,穆蘊便揮手讓穆寅下去,顧明月叫住穆寅,端了一盤即使冷掉卻依舊金黃的櫻桃遞過去,笑道:“辛苦你一天,這個櫻桃你家爺親手烤的,嚐嚐。”


    穆蘊輕咳一聲,穆寅差點沒把盤子給扔到地上,他看看顧姑娘,想說屬下沒膽兒吃啊,但又不敢,隻好顫抖地捧著躲一邊。


    見穆寅滿臉感動地捧著盤子坐到一旁吃起來,顧明月對穆蘊笑道:“你以後也要對下人好點,看穆寅感動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平時有多嚴厲,人和人是相互的,你對別人好別人才會真心迴報你。”


    穆蘊笑著點頭,“迴去爺就給他們漲月錢。”


    穆寅的內心裏,一半在哀嚎,顧姑娘,屬下絕對不是在感動啊;一半在歡唿,顧姑娘一句話我們的月錢就漲了,這等好事迴去後一定要跟哥幾個分享。


    暗中看到這一切的甲三,默默為穆寅拘一把同情淚。


    顧攀夫妻迴家時,天色已經黑藍。


    穆蘊堅持要向她父母告辭過再走,顧明月隻好提前做了些清粥小菜讓他先吃過。其中自然有奔波了大半天的穆寅一份兒,穆寅這次依舊吃得“感動”不已。


    顧攀和顧氏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顧氏尤甚,不過對著穆蘊,他們還是換上笑臉。夫妻倆直把有禮的孩子送過梅林,才摸黑迴家。


    路上,顧攀道:“這次多虧了含彰,否則咱翩翩還不一定出什麽事兒呢。”


    顧氏點頭,突然她猶帶氣憤的臉色中添幾分懷疑,說道:“她爹,你說這含彰怎對那妓女那麽熟悉呢?他不會就是個花花公子吧!”


    說到這裏,顧氏想起來大半個月前,秦府老夫人請她到府裏說的那些話,老夫人沒怎麽提穆蘊,卻說了兩句他家的事。


    顧氏現在仔細一想,總覺得老夫人是在暗示她不要讓閨女和穆蘊走太近,心裏頓時就更急躁。


    “你別想太多”,顧攀想了想,道:“官場上的人給朋友踐行或是參加文會,都會叫妓女,那時候見到的也說不定。”


    “我沒你心大”,顧氏突然站在原地就不走了,說道:“萬一是個愛玩弄人的,咱們翩翩往後可怎麽過啊?還有你娘,你那侄女,一個個地都欺負我們母女倆。翩翩是會的東西多,該著你們家了?”


    顧氏在婆婆那裏憋了不少氣,說著說著就爆發起來,“還想讓我給你兄弟養兒子?養大了再讓他迴去找他親娘啊。我兒女都有,為什麽要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你兄弟也不是活不下去了!還有這穆蘊,顧秀冉找上咱閨女,說不定就是他招惹的。”


    “你看你,生氣就生氣,你胡亂牽扯什麽?”顧攀沒脾氣地抬手給妻子擦擦臉上的淚,“含彰對咱翩翩是真的好,要照你說的,他會為咱閨女跟李國公對上?”


    顧氏甩開他的手,“這個先不說,往後我是要認真打聽打聽穆蘊的。還有你家裏的事,你要真給你三弟養兒子,我,我就帶著熠兒和翩翩迴娘家去。我女兒還沒怎麽樣呢,就惦記著讓我女兒給秀萍找人家,這是哪來的道理?”


    黑乎乎的夜色中,顧攀看不清妻子臉上的神情,卻也知道她氣得不輕,但他向來不怎麽會說話,剛想抱住妻子哄哄,就見女兒和兒子一人拿一個火把走出家門。


    “迴家再說”,顧攀低聲道,“讓孩子看見不好。”


    “爹,娘”,雙方走近些,顧明月看到母親臉上還未擦淨的淚痕,笑道:“你們送穆蘊呢,怎麽好像吵架的樣子?”


    “沒吵”,顧攀背著手道,“迴家吃飯去。”


    顧明月心想她娘多半還是在大伯家受了氣,然而此時說話不便,她也就沒多問。


    家裏一下子多出將近二十個人,晚飯就分兩撥來吃,顧明月一家和歐陽薇一家先吃過,歐陽薇又帶著照青四個做他們的飯。


    因為有了新的小夥伴,顧熠很活躍,根本沒看出他娘有生氣,吃飯時纏著顧氏不停地問話,倒讓顧氏的心情好上不少。


    吃過飯,顧熠就拿著火把讓照平四人和他去外麵捉明明豆兒。


    明明豆兒是他們這裏一種類似螢火蟲的小飛蟲,比螢火蟲要大上一號,身上有一層熒光粉,夜裏看著五彩繽紛的,很漂亮。


    顧明月再三交代幾人不要靠近水塘,才放他們出去。


    顧氏已經迴房,顧攀還沒吃飽,隨便扒了兩口飯也迴房去了。


    顧明月想了想,覺得還是先讓爹娘單獨說吧,她明天再勸勸母親就行,便進到到廚房裏幫忙。


    粥本來做的就多,歐陽薇隻要再蒸一鍋饅頭做兩個菜便可以,照青看著是個麻利的,沒用怎麽吩咐,燒鍋遞水就辦得很好,其他三個小姑娘擦桌子的擦桌子,洗碗的洗碗,誰都沒閑著。


    顧明月看到廚房裏的情景,笑道:“我本來還想說讓我爹再買一個做飯的婆子呢,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我不比婆子強?再買個做飯的人,我就徹底沒活兒做了”,歐陽薇把做好的饅頭放到鍋裏,對顧明月道:“而且照青她們可能幹呢,這是頭一天有點亂,等明天我爹把西院裏的廚房收拾好,以後我就在那裏給她們做飯。”


    歐陽薇說的西院,就是讓丫頭們住的那個院子。


    顧明月笑道:“正好,我也不喜歡家裏多一個婆子,婆子都太愛說嘴了。”


    “是啊”,歐陽薇說著又忙忙碌碌地在另一口鍋裏焯蘑菇,準備待會兒拌涼菜,“婆子不僅愛說嘴,還愛管來管去的,我也不喜歡。”


    顧明月看她忙得團團轉,對照夏道:“你把南邊這口炒菜鍋洗一水,再用小火燒起來,我做一些辣椒油。”


    照夏正和照花在洗碗,聞言濕著兩條胳膊站起來,不安道:“怎能讓小姐給我們做飯?”


    “沒關係,我是幫幫小薇姐”,顧明月從碗櫥下麵的櫃子裏拿出來小半筐辣椒,就在旁邊的案板上切起來,見照夏還沒動,她笑道:“我特製的辣椒油可香呢,你別愣著了。”


    照夏點點頭,麻利地舀起一瓢水去洗鍋。


    直到現在她還能聞到自己身上的玫瑰香味,聽著廚房裏洗刷切的聲音,照夏徹底安下心來。


    顧明月沒做好辣椒油,顧熠就高興地迴家來了,捧著一罐子散發彩光的明明豆兒給她看,還說:“姐姐,你的絲帕呢,給我一條,我把明明豆兒包起來,你睡的時候給你掛到屋裏讓你看。”


    “等我把辣椒油盛出來”,顧明月把辣椒油放到灶台邊,跟小薇姐說一聲,就帶著弟弟迴屋去找比較透明的絲帕。


    照花這才鬆口氣,輕聲地跟旁邊的照玲道:“我覺得小姐就跟官家小姐一樣。”


    在照花心目中,官家小姐是最有地位的女子。


    照玲是四人中最不愛說話的,此時也點頭道:“小姐又白又好看。”


    照夏聽見,湊過來低聲道:“對我們還好。”


    照青正燒著火,這時探著頭笑:“小姐給我們的香胰子很好聞,肯定特別貴。”


    歐陽薇把這些話都聽到耳裏,隻覺好笑不已,說道:“以後時間長了,你們就知道翩翩比你們現在想得更好呢。”


    照青鼓起勇氣道:“小薇姐,你跟我們說說吧。”小薇姐和主家什麽關係之類的事,她卻不敢多問,雖然這也是個農家,但卻是主家,被賣出來時,她娘摟著她說了很多,隻不能隨便問東問西一條,娘就念叨了好多遍。


    歐陽薇也不在意,撿著一些沒妨礙的事兒跟她們說起來。


    顧明月幫著弟弟把明明兒豆包好,到雜物間找一個燈籠,把燈籠解下來換成閃著五色光芒的絲帕包,拍拍手道:“好了,迴房掛起來看書去吧。”


    顧熠點點頭,想到自己之前的話,又道:“姐,我待會兒再給你送來。”


    “你自己放著玩吧”,顧明月牽著弟弟出來,“你看會兒書洗洗臉刷刷牙就去睡覺。”


    姐弟兩個剛出來,便聽見正房屋裏傳來父親穿透力極強的怒吼:“若娘,你講不講理?我娘病著,你讓我跟她對著說?”


    緊跟著是椅子倒地的聲音,母親的哭聲:“顧攀,我跟著你這麽多年,說過你娘一句不是嗎?今天我不過是反問了兩句,她就給我沒臉,你迴來還跟我吵,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好好兒的,我們招誰惹誰了…”


    十幾個人正在廚房熱熱鬧鬧地吃飯,聽到主家夫妻拌嘴,頓時連咀嚼的聲音也放輕許多。


    歐陽薇和歐陽端都走過來,看向顧明月姐弟。


    歐陽薇低聲道:“翩翩,你要不要去看看?”


    晚飯的時候她就看出來顧嬸的臉色不好看,卻想不到一向紅臉都沒有過的顧叔顧嬸會吵起來,聽著還是和翩翩她奶奶有關,雖然有些好奇,她倒不好問。


    爹娘從未吵過架,顧熠很新奇,扯扯姐姐的手,眼睛亮亮道:“爹娘吵架了,大人還吵架,我們去笑他們。”


    顧明月朝歐陽薇點點頭,就無語地扯著弟弟過去正房,敲敲門,叫了聲“爹,娘”,她爹的聲音立即傳來:“翩翩啊,爹娘沒事兒。”


    顧攀很快打開門,聲音雖然有些沙啞,卻帶著輕鬆,“嚇到你們了?”


    顧熠驚奇道:“爹,你和娘也會吵架嗎?”


    顧攀臉色一僵,在兒子腦袋上撥拉一下,佯怒道:“臭小子,迴屋去。”


    “我要去看娘”,顧熠往他爹胳膊下一鑽,猴子一樣跑進了屋裏。


    顧明月低聲道:“爹,我娘真那麽生氣啊?”


    顧攀點頭,“你奶奶說你娘的時候,我沒幫她。”


    顧明月好笑地走進屋裏,卻看見母親正抱著熠兒無聲哭泣,眼睛頓時就有些酸澀,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嗓子幹幹道:“娘,你哭什麽啊?我爹其實跟我們是最親的,為外人的事傷咱們家人的感情,不值得。”


    顧攀轉過身,滿臉苦澀。


    顧熠也不見了剛才的歡脫勁兒,舉手給母親擦著眼淚,還小聲勸慰著:“爹剛才是故意嚇唬娘的,娘,你別哭啦。”


    “是啊娘,熠兒都能聽出來爹剛才不是真的跟您吵”,顧明月解下帕子,給母親擦眼下不斷的淚痕。


    顧氏歎口氣,哽咽道:“娘就是想起你們奶奶辦的事,心裏氣不過,我夠讓著你們奶奶了吧,你們爹呢,卻從來都不舍得駁他娘一句。”


    “奶奶都辦什麽事了?”顧熠疑惑,想起了林疆的奶奶,就道:“奶奶對我好著呢,經常給我吃的東西,跟林疆他奶奶一點都不一樣。”


    “一點吃的就把你收買了”,顧氏氣得戳了兒子一個手指頭,想著兒子也不算小了,還這麽不明白事可不行,便直接說道:“你三叔家被除族了,你奶奶擔心你三叔以後沒辦法過活,就讓你姐幫他找謀生之路,這不是欺負咱們家是什麽?”


    顧攀忍不住冷哼一聲,他娘辦事是五個手指頭有長短,可那是把他喂養大的娘,他一直都記得小時候家裏窮,他們兄弟姐妹幾人圍著鍋沿子等著吃貼餅子的情景。


    就那種高粱麵摻野菜做的貼餅子,他娘都舍不得吃一口,總是隨便對付兩碗野菜湯,隻有爹發工錢的日子,娘才會跟著吃半塊高粱餅子。


    所以這些年來不管怎麽樣,顧攀都沒拂過他娘的意,就算是讓自家受屈的事,可他娘也不會把他往死裏逼。


    今天煥子前頭都說了,他娘不能再生氣,若娘卻還截話頭,顧攀心裏不可能沒意見。


    然而顧氏,為的也是自家的女兒。


    顧熠聽罷,皺皺眉,疑惑道:“三叔還得姐姐幫,不是證明姐姐很厲害嗎?娘你為什麽還生氣?”


    顧氏哭笑不得,分析道:“傻兒子,你三叔是長輩,不幫小輩兒就不說了,哪有再牽連侄女的道理?況且,他又好吃懶做,幹什麽能成?這不明擺著看你姐刺繡能掙錢,想讓你姐往後養著他嗎?你姐這個傻的,還答應了!”


    顧明月料到她娘會生氣,可沒想到會這麽生氣,還是為她生這麽大的氣,她不由靠在母親肩膀上,笑著勸道:“娘,女兒知道你是為女兒不平,可誰讓奶奶是把爹養大的人呢?咱們順她的意,是為了爹啊。再說,三叔也沒有那麽扶不上牆,我一個侄女都伸手幫他,他還能好意思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嗎?”


    顧攀聞言,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閨女一句話說得他心頭酸澀。


    “我就是知道這個,才好多事不跟他娘計較”,顧氏說道,“咱幫你三叔找條謀生路沒什麽,幹什麽還把那小寶、秀萍都推到咱們家?你和含彰還沒怎麽樣呢,她那邊就開始想著給其他孫女鋪路了。她怎麽不想著問問,這含彰可不可靠?”


    “娘,奶奶那也就是一說,到時候秀萍的事做主的不還是她自己?”顧明月滿不在乎道,“我看人的眼光還是有幾分準的,不會給她介紹壞人就行了。至於燦兒,他還小,我有辦法治他的毛病。”


    “照你說這都不是事兒?”顧氏笑著問。


    顧明月點頭,“不是事兒”。


    顧氏立即沉下臉,抬手戳著她的額頭:“你個傻閨女,心咋那麽大呢?秀萍…這個不是事兒,娘也能給她瞅個好人家。那燦兒,都四歲了,還不會數數,被吳美霞養的就知道吃,是好教的嗎?這且不說,往後燦兒到咱家,管與不管,鄰居都會在背後說咱家。再一個,他爹娘都活著,幹什麽非推到咱家來?”


    “那不是擔心三弟給養歪了嗎?”顧攀低聲道,“三弟也不會撒手不管他兒子。”


    顧氏冷笑一聲,“不常說我太嬌慣閨女,怎麽還把孩子往我家送?”


    顧明月說道:“奶奶說要給三叔娶新婦,擔心後娘對燦兒不好。”


    “娘,燦兒是我同宗兄弟”,顧熠看看爹娘和姐姐,舉起拳頭道:“以後他沒出息我還得照應他呢。等他到咱家,我就教他數數背書,也省的以後照應他了。”


    “合著,就我不講理了?”顧氏抹抹發幹的臉,歎道:“你們都是姓顧的,娘是外人!”


    “我知道娘是為我好”,顧明月撲過去蹭蹭母親的臉頰,“可那真不是事兒嘛,何必跟他們掰扯?奶奶真有個什麽萬一時,別人還是笑我們。如果我奶奶是林疆奶奶那樣的,我爹第一個就不願意了。”


    “是不是啊爹?”顧明月說著看向老爹。


    顧攀立即正色保證道:“翩翩說的是,誰欺負你們,我第一個不答應。”


    “你算了吧”,顧氏雖然不那麽生氣了,對丈夫的氣卻一點沒消,賭氣反話道:“這還沒怎麽樣的,就向著你娘,真有事兒,還不是舍著我們母子三個上。”


    “若娘,我是那人嗎?”顧攀聲音都有些幹啞,“舍我這一條命出去,我也不舍得你們啊。”


    “我不跟你吵”,顧氏站起來,對兒女道:“熠兒,迴房睡去吧,翩翩,今晚你跟娘睡。”


    顧明月忍笑道好,對父親道:“爹,您去熠兒那屋睡。”


    顧攀看看妻子的臉色,無聲點頭,帶著兒子就出去了。


    沒一會兒,顧熠扒著門框在門口喊顧明月,虛著聲音道:“姐,明明豆兒給你和娘看。”


    顧明月走出來,便看到站在旁邊的父親,她立即會意,小聲道:“爹,我會給你說好話的。”


    顧攀憨厚一笑,怪不得說女兒是爹的貼心小棉襖呢!又交代道:“閨女,多說兩句。”


    顧明月鄭重點頭,“知道。”


    因為這兩天都是歐陽薇和她一起睡,顧明月又去跟歐陽薇說一聲她晚上要和娘一起睡的事。


    歐陽薇問道:“你爹娘沒事了吧?”


    “沒事了”,顧明月想到穆蘊經常不按常理出牌,雖然覺得不可能,還是擔心他會半夜造訪,萬一嚇到小薇姐她喊出聲來,那不就麻煩了,便道:“小薇姐,你今晚就不用給我做伴了。”


    歐陽薇捏捏她的臉頰,笑道:“我睡我屋,那帳子穆大人下午親手掛上的,我以後都不敢在裏麵睡呢。”


    顧明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說兩句話,便迴房拿上洗臉盆,接一盆清涼涼的水去了正房。


    分出來半盆水,顧明月拉著她娘一起洗臉,然後一起擦香膏…


    躺到床上時,顧氏的心情已經好了很多,不過卻是給女兒講起她嫁到顧家之後的一些事,什麽老太太嫌她第一胎生的是個女兒啦,月子裏根本沒管她們母女啦,拿她的新被子給老太太的三女兒啦…


    顧明月本來還想給她爹說兩句好話,卻聽著這些家長裏短睡著了,再睜開眼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


    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今天也沒說去帝京。


    顧攀吃過早飯便去鎮裏買床,本來說好顧氏去買床單棉花之類,但顧氏還不願理他,顧攀隻好一人兩處跑。


    鎮裏的布店也賣做好的被子,顧攀想著妻子還生氣,肯定不樂意帶著小丫頭們自己做,就一下子買下來二三十條薄被外帶鋪蓋,床直接要了二十多張單人的,幾乎一下子把兩家店裏的存貨賣下去一般。


    兩家店主很高興,二話不說就派著小夥計親自給送到了家裏。


    布店的呂老板和顧明月她姥姥家還是五服內的近門,又給贈送兩掛天青紮花的蚊帳,笑著說:“給翩翩用的,你別給我推辭。”


    顧攀就把這兩掛帳子單獨包著,迴到家便送到女兒屋裏:“你那個七表舅給的,換著用。”


    顧明月知道七表舅為人,會說話還很精明,這次能贈送兩條帳子,肯定是爹買的東西不少,她接過帳子一看,都是麻布的,織得還很稀疏,一掛恐怕隻要三十文,洗兩水就可以直接當抹布了。


    不過這種蚊帳因為便宜,花色漂亮,還是很好賣的,鄉下的人家每年都要買兩掛。


    對於帳子的質量,顧明月沒說什麽,笑著放到一邊,問父親道:“爹,您在七表舅那布店裏買多少東西啊?”


    “薄被,鋪蓋,床單,每樣都有二三十件”,顧攀坐下來,掂掂桌上的茶壺有水,就倒了杯一口喝盡,“這蚊帳爹看著挺漂亮的,閨女看不上?”


    “沒有看不上”,顧明月搖頭,笑道:“爹,我娘剛才還找針線,說是等會兒帶著小薇姐,還有照青她們四個把鋪蓋縫出來呢。”


    “家裏有多少錢禁得起這麽造?”這邊話還沒說完,外麵顧氏抱怨的聲音就響起來,“自己做條被子才多少錢,布店做好的,少說得七八錢,中間差的又做出二十條被子出來了。”


    顧攀不作聲地聽完,看看閨女,“你娘咋還生氣?”


    “我昨天聽著娘說話就睡著了”,顧明月吐吐舌頭,“爹,我娘氣不過三天的。”


    顧攀搖搖頭,低聲道:“這次不好說,昨個兒在你大伯家,你娘不想應你奶奶的話,就一直和她分說,後來我說了你娘兩句。”


    “爹”,顧明月同情地看著父親,母親沒錯,奶奶又那個樣子,最難做的要數父親了,“我待會就去把我娘哄高興,再給你說好話,不過你沒向著我娘,我猜我娘還要氣兩天的。”


    “沒啥,別憋著氣就行”,顧攀摸摸女兒的腦袋,笑道:“還有閨女在爹這一邊站著呢,你不覺得委屈,爹心裏好受多了。”


    “爹娘都對我這麽好,我有什麽好委屈的?”顧明月也沒怎麽見她爹娘吵過架,為防老爹心裏難受,她又寬慰了幾句,才出門去哄她娘。


    美食能讓人心情愉悅,顧明月先去廚房做了一碟子杏漿蛋糕卷兒,這才端著過去。


    顧氏剛才抱怨幾句,就讓歐陽薇看著把鋪蓋被單分分,迴到屋裏給縫紉機上足勁兒做起衣服來。


    大庸的端午是個大節,這裏沒有紀念屈原的傳統,端午是迎夏的日子,有的地方請戲班慶祝,有的地方則組織各種好玩的活動。在帝京附近百裏內的風俗都是迴娘家,因為一過端午天就徹底熱起來了,出嫁了條件又不錯的女兒都會給父母做一身夏衣。


    去年顧攀腿折著,顧氏就沒工夫給爹娘做衣物,今年有了縫紉機,做起來很快,還針腳細密很好看,她便想著多做兩身。


    顧氏正嗒嗒地把著布在縫,顧明月端著蛋糕卷兒進來:“娘,我用杏漿做的蛋糕,您嚐嚐。”


    “剛才跟你爹在屋裏說什麽呢?”顧氏把布移開,捏一塊蛋糕卷兒吃著,問道:“當說客來了?”


    “娘,你怎麽說得跟兩國開戰一樣”,顧明月好笑不已,“你一直不理我爹,我爹挺低落的,卻還告訴我,讓你不要憋著氣。”


    顧氏長長地嗯一聲,“你爹就是說得好聽,這次非得讓他看看,娘也是有脾氣的。”


    “好吧,那您別爹氣太久了”,顧明月也不敢總站在老爹那邊說,擔心她娘更氣,看到桌子上老顏色的布料,就問道:“這是給姥姥做的?”


    “娘特地在帝京的大布莊買的布,二兩銀子一尺”,顧氏兩下把蛋糕卷吃完,擦擦手,拿著布給女兒看,“又透氣又薄,聽說帝京裏底子的人家都給長輩買這個,還都愛用這老綠色給老太太做衣服。”


    “不錯”,摸著軟軟的,微帶著一點滑,穿起來肯定很舒服,二兩銀子一尺,物有所值,顧明月問道:“娘,後天就是端午了,您現在才做,不繡東西了?”


    “前麵你和你爹去許縣的時候,我已經給你姥姥、姥爺各做了一身正式的”,顧氏說道,“這個就不繡了,讓他們晚上乘涼的時候穿,睡時也不用再換衣服。”


    顧明月點頭,迴房把自己的縫紉機抱過來,道:“我屋裏還有很多素色布,咱家一人做也一套睡衣。”


    放好縫紉機,顧明月又迴去拿了兩匹布,一匹天青一匹淺紅,天青的給父親和熠兒做,淺紅的給母親和她做。


    顧明月做的睡衣很簡單,袖子褲腿都是直筒的,也不用做盤扣,直接在衣襟處縫幾條帶子就好了,這樣睡覺時不會硌,做起來還很快。


    顧氏一邊做衣服一邊和女兒說著話,到中午出來吃飯時,臉上還帶著笑意,看到顧攀雖然不理,卻也沒落臉色。


    不止顧攀暗裏鬆一口氣,歐陽薇和照青那幾個小女孩也都輕鬆許多。


    相對愉快的午飯過後,顧明月就迴她屋裏睡午覺去了,今晚她可不打算再和母親一起睡,那樣的話爹娘沒有單獨說話的時間,啥時候才能和好?


    躺在霧蒙蒙的鮫紗帳內,顧明月很快便感覺到一陣陣讓人舒適的涼意,側身看到帳子角上那幾點早已幹涸的血跡,她有些好奇地想,穆蘊當時是翻窗子傷到手了?


    等會兒睡醒來,再端盆水把這些血跡擦擦吧。


    明天去帝京,到秦府走一趟,不能在那玩就得迴來了,端午還得去姥姥家呢,不過她也很想跟穆蘊一起去看戲。


    這些想法在腦海裏咕嘟咕嘟地冒著,速度越來越緩,顧明月的唿吸也漸漸平穩。


    …


    哐嘡一聲,窗子被大風吹開,驚醒了熟睡中的人。


    顧明月揉著眼睛坐起來,發現屋子裏竟昏昏暗暗的,窗外天空一片墨色,涼風一兜一兜地往屋內湧。


    她係好衣帶,下來把窗戶關死,轉頭一看沙漏,剛過未時,也就是說她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


    加一件棉布上衣,顧明月開門出來,院裏好多人都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地收拾東西,地上還有幾枝被吹折的桃枝,一會兒飄這一會兒飄那。


    見到她娘還要找油紙布把幾輛搖柄水車蓋上,顧明月疑惑道:“娘,你們怎麽把什麽東西都收起來了?”


    廊廡下的幾張木桌木凳已經不見影蹤,照康那幾個大個子正忙著上被風刮開的窗戶。


    顧氏擺手,大聲道:“翩翩,迴屋裏去,看樣子待會兒的雨小不了。”


    顧攀總覺得女兒那小身板下一刻就能被狂風吹走,也道:“怕屋裏黑就點上燈,把院子裏這些東西收拾好,我們就也迴屋了。”


    “爹,天什麽時候陰的啊?”顧明月抬頭看看雲墨翻湧的天空,卻見東方有一塊洞明,金色四溢,“我感覺下不起來。”


    他們這裏,五月很少有雨的,前世下沒下什麽大雨,顧明月不記得了,但她總覺得下不起來。


    “不到一刻鍾就陰成這樣了,怎麽會下不起來?”顧氏把油紙搭在水車上,和歐陽薇一起用繩子紮住,說道:“咱倒是就盼著下不來呢,小麥正是揚花的時候,這一場雨下來,得少打七八鬥呢。”


    “麥子歪了也難割”,顧攀滿臉愁容地看看天,“這麽大的風,恐怕村裏的麥子都得貼在地上。你煥大哥好容易做出割麥機能省省勁兒,老天爺還給出難題。”


    顧煥牌割麥機是要三人並排推的,對於歪倒的麥子根本半點辦法都沒有。


    顧明月伸手感受一下風勁,笑道:“爹,你放心,這不是羊角風,麥子肯定歪不了,恐怕長得高的大樹要遭殃的。”


    話猶未了,眾人就聽見牆外大樹吱嘎吱嘎的搖動聲,顧家西北牆邊的那棵大楊樹被吹折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樹枝,而樹身也眼看著不穩。


    顧攀看見,忙叫眾人後退,牆被砸塌修修就好,砸到人可不好了。


    “讓你瞎說”,顧氏拉著女兒往東邊退,低斥道:“被天上的神仙聽到了吧。”


    “哎,這樹要砸過來,不正砸塌咱閨女住的那間屋?”顧攀看到樹隱隱傾斜的方向,後背頓時一層冷汗,若半夜起這風,閨女可不危險了?牆外麵根本不種樹的,容易掃瓦,但這顆楊樹本來就在那兒,兩個大男人都抱不過來,當時就沒鋸,誰想到還成隱患了?“照康,你們幾個跟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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