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帝京,甲一就成淵冰書齋後房一個負責油印的手藝人,信變成一本薄薄的書,被送到穆府。


    老管家親自抱著一摞書送到書房裏:“少爺,淵冰齋新印的書到了,您前段時間不是說要看展公的新詩集嗎?老奴看著一摞裏就有,您看看是不是。”


    展彝被貶到南海之濱日城後,寫詩成了吃飯一樣,每隔幾個月就有好事的商人從南邊帶來一本,又因為這些詩往往都是胸懷曠達的佳作,每每在帝京造成洛陽紙貴的局麵。


    後來淵冰書齋的老板直接聯係展彝,請他一有新作後就通過驛站傳到帝京,至此或隔四五月或隔大半年,總會有一本展公詩集麵世。


    穆蘊愛讀這詩集,整個府裏都知道。


    “徐伯,這麽重的書,你讓小廝來送就成”,穆蘊對於這個什麽事都想照顧到的老管家有些無奈,放下手中的遊記,起身把那高高落在一起的十幾本書接過來,當看到壓在下麵的一本時,他的目光不覺微動。


    老管家還在嘟囔著“那些小孩子辦事不牢靠”,穆蘊笑擺手道:“蘊兒這麽些年來多虧徐伯您照顧,您快迴去歇著吧。”


    老管家絲毫沒聽到少爺語氣中急切地趕人意味,兀自又嘮叨片刻,這才帶上門離開。


    穆蘊直接把上層的書都掃到桌麵上,拿起那倒數第二本,再次確認縫書的線正是暗部特製的,便迫不及待地翻開,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而那本展公詩集,正翻躺在桌麵上。


    這天上午,守在書房旁邊的小廝,便時不時能聽到裏麵傳來的大笑聲,麵麵相覷地疑惑著爺這到底在看什麽書?


    翻過最後一頁,穆蘊唇角帶笑地道:“丫頭,你可舍得迴來了。”


    雖然以前他們也不常見麵,但從知道她跟著商船出海後,穆蘊就無時無刻不在盼著她迴來,她在家,跟在他身邊是沒有差別的,他想她了就能去看,跑到萬裏之外的海國,他不僅不能隨時看到她,還要為她的安全擔心。


    這兩個月來,穆蘊總算理解何為相思斷腸。以後,再也不能和丫頭分開這麽長距離。


    穆蘊突然歎一句“栽就栽了吧,爺認”,說著便把信又重頭翻看起來,看到是一個男人隨時伺候著丫頭,他的眉頭緩緩皺起,再看到張家大少張風對自家丫頭分外照顧時,眉頭擰得更緊…


    重又看過一遍,穆蘊非常後悔這一趟海國之行他沒能陪著丫頭同去,差點自家丫頭就被一個異國男人給叼走。


    “爺,那府裏的夫人過來了”,這時,門外有小廝通報道。


    穆蘊皺眉,起身把信收好,便開門出來:“人在哪兒?”


    小廝低頭迴道:“管家正在客廳招待。”


    穆蘊眯眼,抬步問道:“那女人一個人來的,還是帶著別的人?”


    小廝小跑著跟在後麵,迴道:“還帶著一個年輕小姐。”


    小姐?穆蘊冷冷一笑,那女人弄來弄去,就也隻是這些手段了。


    客廳裏,管家讓人上完茶便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


    春風從庭外吹來,卻吹不散室內的陰冷。


    顧幽雁心內暗罵:裝神弄鬼,將手中熱茶啪地一聲放在桌子上,她不滿道:“二少爺整天都在忙些什麽,母親過來看他,卻是這般禮數嗎?”


    管家絲毫不懼,低頭,透著老態的脊背卻挺直:“迴小夫人的話,我家少爺從來都很勤勉,下朝後就在書房做學問,隻是書房離客廳比較遠,才會來的晚些。”


    小夫人?進門來頭一句話,就給她這麽一個沒臉,顧幽雁當即怒火升騰,甩袖將茶杯掃到地上,嗬斥道:“給我掌嘴,教教他一個下仆,該怎麽說話。”


    跟著夫人過來二爺府中的幾個仆卻婦欲進不敢進,滿臉猶疑。


    這老頭,怎麽說也是二爺府上的管家,據說還是先夫人身邊的老人,她們便沒什麽底氣動手。


    “都聾了?”顧幽雁斜眼瞪過來,幾個仆婦立即就什麽也不想地大步走來。


    老管家冷哼。


    與顧幽雁同來的女子低低喊了聲:“表姑姑。”


    “何事惹得尚書夫人如此大動肝火?”穆蘊帶著笑意的聲音也在此時從門外傳來。


    穆重的官位在半個月前重升到尚書,還兼領大理寺監察,監管刑獄,算是官位又往上升了半階,所以顧幽雁這段時間過得頗為風光,然而這聲“尚書夫人”被那小崽子喊出來,卻莫名讓她有股陰冷的感覺。


    顧幽雁將手指狠狠掐在手心,一雙美目瞪向穆蘊,道:“管家都對我這個長輩出言不遜,這便是你府上的規矩?”


    “我沒長輩教導”,穆蘊懶懶散散在椅子上一坐,不在意道:“從不知規矩為何物,尚書夫人有事請快講。”


    十分俊美的容貌,修長挺拔的健美身姿,再加上這份散漫不羈,便是想起這個小崽子就恨得咬牙的顧幽雁此時也有幾分不敢直視,心口湧起一股急速的跳動。


    而她旁邊的那個年輕女子,更是早將麵頰羞紅。


    顧幽雁拿出帕子按按嘴角以掩飾剛才的失態,曼聲開口道:“你父親職位剛剛恢複,又值此時春光正好,幾日後府上有個賞花宴,你到時迴家一趟,母親給你介紹幾個好姑娘瞧瞧。”


    說到母親二字時,那聲音裏似帶著鉤子,不經意一眼望來,是個男人恐怕都不能抵住這股媚態。


    穆蘊卻頓時覺得腹內翻騰欲嘔,老天究竟能夠造出多麽惡心的女人?


    “這事你還是和徐伯說罷”,他撇開眼,強撐著說完這幾個字便快步往外走,“沒別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顧幽雁氣得雙頰通紅,這個小崽子,給臉不要臉!想到家中剛剛在禦醫治療下戒掉毒癮的兒子,她心中就怒火升騰。


    餘光看見隻知低頭害羞的女子,顧幽雁更為光火:“人家看你一眼了嗎,就知道害羞?這點兒出息,我還怎麽指望你?”


    女孩子被她細長的手指戳得連連後退。


    讓仆婦甩下一張帖子,顧幽雁不甘離去。


    這些侄女兒一個比一個不頂用,倒不如她自己來。


    腦海裏閃現這個想法時,顧幽雁的神情怔了怔,坐到轎中,她掏出梳妝鏡仔細打量裏麵的嬌顏。


    即使年過三十,她的容貌依舊不遜於任何一個少女,而少女卻沒有一個擁有她這般風情。


    那小崽子不是因為他那娘記恨她嗎?她就讓他為自己沉淪,然後把那個女人的嫁妝鋪子全都捏在自己手中。


    至於兒媳婦,今兒跟著她過來這個不正是現成的?老實又呆,小崽子娶了她還不好應付?


    越想,顧幽雁就越是迫不及待,她唇角勾起魅惑的笑容,看來日後要變變對小崽子的態度了。


    “爺,您這是吃了什麽?”爺一進來就扶著盂盆幹嘔,清歌看得擔心不已,剛想抬手為爺拍拍後背,卻被嚴厲地喝止:“離我遠點。”


    吐出一些黃色苦水,穆蘊這才站直身子,清歌馬上遞上一杯清水,他接過來漱口,然後吩咐:“給我端杯熱茶來。”


    惡心的女人,他掏出錦帕擦擦嘴角,默念幾十遍丫頭的名字,才覺得那種惡心感緩緩褪去。


    顧幽雁雖然一個字沒說出來,但卻結結實實地把穆蘊給惡心到了。


    這種賤貨,便是沒有母親的仇在中間,他也看不上,竟還登上門勾引?


    那股惡心勁兒過去,穆蘊雙目全是怒火,清歌這時送上熱茶,他抓起茶杯就扔了出去。


    滿屋子的奴才嚇得立即跪在地上,低著頭半點聲響都不敢發出來。


    穆子才從西北粟裕關迴來,剛歇這兩天就聽到爺那邊傳喚,他雖滿心疑惑,卻一字都沒多問。


    屋子裏靜悄悄的,穆蘊斜躺在矮榻上摩挲一串佛珠。


    “爺”,穆子走進來,半跪見過禮,問道:“您有何吩咐?”


    穆蘊此時已經平靜下來,不就是一個總覺得靠那股騷味能迷惑全天下男人的女人嗎?他卻也不用覺得這麽惡心,如果不是因為自家丫頭,他擔心弄髒自己,還真不介意陪這種貨色玩玩。


    憑他早年就了解到的一些知識,根本不用擔心不能把那賤貨玩個爛透。然而想想他的丫頭,即使不用親自提槍上陣,他也不想碰那女人一個指頭。


    先是給他不停的物色女人,今兒又賣弄風騷,難道那女人就是喜歡用偷別人的丈夫來證明自己的魅力?


    穆蘊揉揉額頭,低笑出聲,他還沒想到怎麽收拾那女人,她自己倒是給指出道來了!


    “大家都說,六王爺最喜歡玩有丈夫的女人”,一片靜謐中,穆蘊的聲音悠閑閑響起,“想個法,這兩天把那府裏的女人和他湊一塊。”


    其他下人剛才就已下去,此時隻有清歌在旁伺候,聽見爺如討論天氣的話,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六王爺身寬體胖,最愛褻玩有夫之婦,這在帝京上層是半公開的秘密,隻是六王爺從不碰朝廷官員的家眷,這才沒人在皇上跟前彈劾。


    “那女人身上有二品誥封”,穆子思考片刻,冷靜分析,“到時如果鬧起來,事情就大了。”


    “大了好啊”,穆蘊拊掌大笑,這麽絕的主意,他以前就怎麽沒想出來,“反正到時候丟的不是我的人。最好,六王爺能被那女人迷得神魂顛倒,再為她弄一次逼死發妻上門求娶的事情才絕呢。就這麽辦吧,以後我不想看見那女人在我麵前蹦躂。”


    穆子不再多說,低頭應是。


    揮退清歌後,穆蘊起來伸伸雙臂,總算是覺得幹淨了,他的丫頭明兒就能迴來,那明兒晚上就過去看看她。


    “已經到泉州了?”顧氏聽到消息滿臉欣喜,忙忙地給過來送信的人拿來板凳,十分客氣道:“小哥兒,你請坐,這麽說明兒我女兒就能到家了?”


    過來送信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被這般客氣地招待很是不好意思,一麵擺手一麵道:“信兒裏說明天下午,我家的船就能到帝京西碼頭。”


    顧攀搓著手,同樣滿臉欣喜,閨女從沒離開過他們這麽長時間,前一個月他就想得不行,跑到張家問過好幾次,這時便連連問道:“那信裏有沒有說我家閨女怎麽樣?瘦了沒有?曬黑沒有?”


    小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顧老爺,具體的我不知道,老爺倒是說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吧。還有,我家夫人說了,您明天不用過去接顧姑娘,我們家會派車把姑娘給您送到家的。”


    “不用不用”,顧攀連忙擺手,“我們夫妻都沒事,明兒一早就過去接閨女。”


    顧氏也是點頭,“小哥兒你坐著,喝杯水再走,嬸兒過去給我家丫頭收拾收拾屋子去。”


    小廝吃過些點心就走了,離開顧家村老遠還在暗自感歎,這顧叔顧嬸兒對姑娘還真夠親的。


    “怎麽不把閨女的被子先拿出來曬曬?”送小廝出去後,顧攀迴來就見妻子在院子裏幹坐,不由疑道:“這太陽還高著呢,不耽誤曬。”


    顧氏看他一眼,有些為難:“攀哥,咱閨女那屋裏,還住著那夏家小姐呢?”


    顧攀聞言拍了拍大腿:“忘這茬兒了”,停頓片刻對妻子道:“你過去跟她說說,咱閨女明兒就迴來,西廡下也給她收拾出屋子了,讓她搬過去吧。”


    這夏小姐是大約十天前投奔來的,顧攀在她家做過侍衛,她一個小姑娘又說得多可憐,顧氏夫妻當天就讓人在家住下了。


    那時候閨女沒在家,房子也空著,顧氏就說讓她先在閨女屋裏住兩天,可等把西廡下的屋子收拾好,那夏小姐卻也不說往外搬這一迴事兒了。


    “你當我剛才沒過去說?”顧氏翻了個白眼,之前還覺得那小姑娘可憐,現在卻是有些不耐煩,“小姐譜兒擺的那叫一個闊,我進去連人都沒見到,她身邊那個小丫鬟就擋在門前說‘小姐午睡呢,顧嬸子有話待會兒再說吧’,聽聽這話,我成她家老媽子了。”


    “那這可咋辦”,顧攀急得撓頭,閨女那性子他還能不知道,若是迴來看見屋子被人占了,鐵定得生氣。


    “能咋辦”,顧氏歎口氣,“等人午睡醒來我再去說吧。”


    雖然不耐煩,但若讓顧氏對一個被繼母使手段趕出家門的女孩子說什麽難聽話,她也說不出來。


    隻愁片刻,她就又笑起來:“咱們這丫頭,可算是要迴來啦,非要出海去,也不知道找到多少好東西。”


    “顧嬸兒,你剛才說,翩翩要迴來了?”歐陽薇吃過午飯收拾好家裏,就和林芙蘭山上去采野菜了,這時剛進門來,聽見這話一下子驚喜地菜把籃子扔在地上,跑過來滿臉笑道:“那阿端也要迴來了,我得去把他屋裏的被子拿出來曬曬。”


    光顧著高興女兒要迴家,竟然把阿端給忘了,顧氏笑笑,拍拍衣服起來就要過去幫小薇曬被子。


    客廳東麵的正房這時卻吱呀一聲,身著淡紅的小丫頭略帶不滿地站在門口:“我家小姐還在午睡,你們說話就不能小聲點?”


    顧攀和顧氏看她小孩子不計較,歐陽薇卻忍不住了,這幾天和小丫頭絆了好幾次嘴,此時就冷哼一聲道:“不知道的聽這話還以為我們一院子都你家的下人呢?翩翩明天就迴來了,你告訴你那小姐,趕緊搬到顧嬸給你們收拾好的屋子裏去,別在那鳩占鵲巢。”


    “你說什麽”,蕊兒氣得瞪眼,“你不就是個寄人籬下的?有什麽資格對我們指指畫畫,顧大叔可還沒說話呢。”


    “蕊兒丫頭,你待會兒給你小姐說,我閨女明兒就迴來,讓她搬到西廡吧”,顧攀咳一聲,說道:“我閨女不能生氣,你們也別讓顧叔難做。”


    正說著,齊嬤嬤拉開門出來,她先是目無表情地看了歐陽薇一眼,對著顧攀時才微帶笑模樣:“顧侍衛,你也知道,小姐自小就沒吃過什麽苦,現下好不容易才住慣這屋子,搬出來恐又要幾天睡不好了。你家姑娘迴來,不如就把東西先收拾在西廡,我們總歸住不了多久就要搬走的。”


    這一番話看似入情入理,顧攀卻聽得滿心憋屈,這怎麽個意思,還得讓他閨女給夏小姐騰屋子?再是舊主家的女兒,也不能委屈著他女兒啊。


    看出這夫妻臉上的神情,齊嬤嬤道:“不如這樣吧,等你家那閨女來了,我看看行就讓她過來給小姐做個伴,先住一屋怎麽樣?”


    顧氏剛要開口說話,便聽見屋裏有道輕柔的聲音問道:“嬤嬤,外麵在吵吵什麽事?”


    “哎,小姐您醒了”,齊嬤嬤說著轉身迴房,“是這樣…”


    蕊兒輕哼一聲,腳步輕盈地跑到廚房去端溫水。


    “攀哥,我咋覺得心裏那麽堵呢”,顧氏指指那屋,按著胸口道:“怎麽還連話都讓人說不出來?”


    顧攀搖頭,他一向就不善言辭,更何況這種宅門裏專門研究說話的婦人,他更是應付不來,不過這情況他也瞧明白了,齊嬤嬤說啦說去那就是不想搬。


    都是小姑娘他也不好直接過去趕人,顧攀想想:“等咱女兒迴來後再說吧,到時我收拾收拾村裏的房子,讓她們住那邊去。”


    顧氏歎口氣,無奈點頭,她雖然不是綿軟性子,但讓她就這麽過去把人從屋裏攆出來,她也辦不出來。


    “大不了翩翩迴來後先和我睡兩天,你先帶著熠兒睡”,顧氏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便笑著過去幫小薇抱被子出來曬。


    顧攀聽了也覺著是個主意。


    纖細嫩白的手撩起清水,將其上細膩清香的泡沫衝下來,夏雪接過齊嬤嬤遞上來的帕子擦淨手,淡淡問道:“剛才外麵在說什麽,誰要迴來了?”


    齊嬤嬤不以為然笑道:“顧侍衛家的閨女,有什麽大不了的,哪裏不能打發,還非要小姐把屋子給讓出來?”


    夏雪皺眉,眸低閃過濃重的恨意:“顧明月麽?”


    上一世,死了也橫亙在她和孟冬之間的那個農家女。


    蕊兒被自家小姐身上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勢嚇得一抖,好半晌才敢偷偷打量小姐的背影,好像從差點被強那天晚上過後,小姐就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常常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渾身發抖。


    她哪裏知道,此時的夏雪已經是在宅院裏打滾十幾年的人,早就不是曾經那個少女。


    小指挑出檀木香盒中的粉紅色香膏,緩緩將兩隻手塗勻,夏雪看著鏡子裏年輕嬌嫩的容貌道:“這顧明月的生活過得竟比我這個千金小姐還好,如此細膩滋潤的香膏,她哪裏買來的?”


    理清記憶後,她才發現,這一世和上一世竟然有不同之處。


    首先此時的她和穆蘊還處在泛泛之交的狀態,穆蘊沒有染那種名為罌粟的毒癮,她也沒有因為無意撞見他毒癮發作而陪他戒除,甚至元宵時她還看到穆蘊在對顧明月大獻殷勤!


    再次便是顧明月,她竟然會刺繡,還在青姨那裏賣出過好幾副令人大加讚歎的繡品,而顧家也和前世大不相同,他們竟然蓋了這麽好的一件院子。


    夏雪已住在這裏好幾天,自然把這院子大致看過,對於顧明月房間裏的東西,她更是了解的清楚,那一樣樣,吃穿用度竟比前世的她用的還好。


    夏雪看到過壓在梳妝盒下麵的那幾張畫稿,如果都是顧明月畫的,那麽她是和自己一樣,重新活了一迴?


    夏雪緩緩搖頭,不可能重活一迴就會了前世不會的東西,而前世的顧明月那麽喜歡孟冬,她若重活,怎麽會不費盡心機地和孟冬來往?


    想到那個她曾以為是良人的男子,夏雪捂住心口,她既然有重新活過的機會,便不會再被蒙蔽雙眼,為他耗盡生命了。


    前世是她瞎眼,穆蘊對她那麽好,後來還因為她的離去而沉迷女色荒淫度日,而她卻看上展冥那個虛偽斷情之人,這一世她不會再被表麵欺騙了。


    展冥欠她的,顧明月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討迴來。


    夏雪紛亂的思想突然被蕊兒的說話聲打斷:“就是啊小姐,光她那個洗臉盆子,就得二三百兩,更不用說這些洗漱用具,還有她那衣櫃裏,奴婢前幾天翻了翻,幾乎件件都是上等絲綢呢。”


    說到這兒,蕊兒往外看一眼,這才壓低聲音道:“那櫃子裏還扔著一個荷包,荷包裏卻裝著些比紗還薄的東西。”


    “什麽?”夏雪驚問,抬手:“拿來給我看看。”


    蕊兒點點頭,轉身就把衣櫃打開將荷包取出來雙手奉上。


    “這是鮫紗帳”,夏雪打開一看就震驚地站起身來,“整個帝京,加上皇宮,恐怕也不過三件,顧明月怎麽會有?”


    蕊兒搖搖頭,齊嬤嬤也是滿臉沉思:“這一個農家小丫頭,不該啊!”


    “怎麽不該?”夏雪突然笑了,“前段時間秦侍郎府那件轟動帝京的刺繡,應該就是她做的,被一些貴人注意到,也理所當然。這個顧明月,不簡單啊。”


    看來等她迴來,自己要好好會一會了。然而隻不過是一個沒腦子的農女,再不簡單她夏雪也是抬抬手指就收拾了。


    現在重要的是,怎麽和含彰熟悉起來,前世他那麽喜愛自己,這一世她隻要主動接觸,應該就沒問題。但他沒染罌粟毒癮的事,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問清楚他的。


    正想著,就聽齊嬤嬤發愁道:“那她迴來,趕小姐出去怎麽辦?剛才那顧嬸子看著就有些不耐煩。”


    夏雪抬手止住她還要說的話,“顧侍衛和他那妻子都是吃軟不吃硬之人,待會兒我出去和她們一起吃晚飯,說兩句軟話也就是了。”


    不論前世還是這世,夏雪來到顧家就沒和他們一家人在一個桌子上吃過飯,在她眼中,這些不僅是泥腿子,還是她家曾經的下人。


    而一日為仆終身為仆,即使顧侍衛早就贖身出來,在他和他家人跟前,她也是半個主子。


    主子和下人說軟話,也算他們燒高香了,如果不是她此時落難,他們一家人送著禮想到她跟前伺候也沒那個機會。


    這時外麵傳來男孩子驚喜的喊聲:“姐姐明天就要迴來啦,我也要去接姐姐,我還要告訴姐姐,我已經通過縣學考試,成為童生了,再考一次,我就是秀才啦。”


    顧氏的笑聲也緊跟著傳來,她似乎很愉悅:“熠兒出息了,咱們一起去接你姐,看看她都給咱帶了什麽好東西。”


    夏雪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家其樂融融的場麵,麵上的神情略微扭曲,出息?前世她死的時候,顧熠也才做到知府,這就是出息?


    等著吧,今生顧明月不想去展家做妾,我也要鼓動她去,到時就笑看你家家破人亡。


    想起孟冬,他初婚時的溫柔體貼,幾年後漸漸的冷淡,夏雪將下唇狠狠咬住,幾乎滲血。


    她愛孟冬那麽些年,又怎能說放下就放下?然而現在迴想起來她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曾以為的幸福婚姻,到後來竟成為凍煞她的冰窟。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顧明月。


    可是不管怎麽說,展冥最先愛的是自己,這一生雖然和前世有所不同,但展冥和她之間卻與前世是相同的。


    次次困窘為難,都賴他出手相救,可是今生的夏雪,卻不會再迴應展孟冬的愛了。


    就讓他抱著那遲遲才發現的“心有所屬”過去吧。


    夏雪連連深唿吸,這才將臉上的難看神色遮掩,笑著打開門來:“熠兒放學了?”


    顧熠正在踢一個藤球,聽到問話,他隻淡淡嗯一聲,便踢著球往門外而去,對於這個一來就占住她姐姐屋子的小姐,他非常不喜歡。


    夏雪心中暗罵一聲沒教養,顧氏出來搖水,見此就笑道:“夏小姐別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沒有”,夏雪體貼地搖搖頭,走過去隨意找話:“顧嬸子家裏安的這搖柄水車多少銀錢?”


    幾天來她一直在前世今生中糾結,根本就沒注意這等小事,便是蕊兒說過,她也沒記在心上。


    顧氏笑道:“沒用錢,這都是我那侄兒給送來的,這東西還是他做出來的呢?”


    “顧煥是顧家村的?”夏雪驚問,她整理前世今生記憶時,自然發現了轟動帝京的搖柄水車,而做搖柄水車的人她卻沒聽出過,竟然也是這個顧家的人。


    難道顧明月的改變,和這個今生大放異彩的顧煥有關?


    顧氏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彎彎繞,依舊笑道:“是啊,煥子是我家翩翩她大堂哥。”


    夏雪笑笑,好片刻才跟著進到廚房的顧氏道:“剛才我聽嬤嬤說,顧嬸子家的女兒明天就迴來了?”


    “明天就迴來啦”,顧氏滿臉笑意,囑咐歐陽薇少添柴,倒油入鍋,一麵對夏雪道:“廚房裏煙大,夏小姐到外麵歇著吧。”


    歐陽薇看不過這人,便跟著諷刺一句:“千金小姐終於舍得出門了。”


    夏雪心裏惱怒,麵上卻是苦笑一下:“我自小沒做過這些東西,唯恐給顧嬸子添亂,所以這些天就沒出來打擾。”


    “沒事,你一個小姑娘也做不了什麽。”顧氏想起這丫頭的身世,就不在意地說道。


    “顧嬸子您心真好”,夏雪的語氣頗有幾分撒嬌,接著道:“我自小認床得很,等嬸子的女兒迴來後,我和她住一個屋行嗎?一來我換個房間不容易安定,二來我從小就想有個姐妹作伴,顧嬸子,這樣可以嗎?”


    顧氏炒菜的動作頓了頓,顧攀這時抱著柴進來,說道:“夏小姐說這個事兒,我們還得等閨女迴來跟她商量商量。”


    “好”,夏雪點點頭,又說兩句話便出去了,一到院裏她就提起袖口嗅了嗅,繼而便滿目嫌棄地迴屋清洗:一對泥腿子,再怎麽嬌寵女兒,也脫不了一身煙火味。


    夏雪再換身衣服出來時,就見到院子裏多出一個皮膚略黑的高壯少年,他的腳邊還放著一個奇怪的木頭東西,聽到門響卻隻往她這邊看一眼便收迴視線。


    “二叔,明兒我也趕輛車跟你們一起去接翩翩”,顧煥二月時和木工於家的四小姐訂了親,這時還滿麵容光煥發的,“她出去那麽長時間,收羅的東西一定很多,一輛馬車應該裝不下。”


    顧攀笑著道好,這才問起顧煥腳邊的東西:“煥子,你拿來的這是個什麽東西?”


    “翩翩要的,二叔給她先收起來吧”,因為有外人在場,顧煥也沒說多詳細,“不過她迴來看見這個,肯定要高興壞的。”


    顧攀一聽這個,搬起來就放到他屋裏去了,明兒女兒如果不開心,就用這個哄哄。


    夏雪這時走過來,對顧煥點點頭:“你是顧煥?那種水車是你做的?”


    她說著指向廚房邊的搖柄水車。


    顧煥有些莫名奇妙,還是迴道:“是,你是誰啊?”在他二叔家,還一副主人姿態?


    顧煥整天忙得團團轉,二叔家根本不常來,對這個陌生女子還真是不知道。


    “忘了介紹”,夏雪不好意思道,“我是戶部夏侍郎的女兒,顧叔以前是我府裏的下人,我在這借住一段時間。”


    這理所當然的話剛一落下,顧煥,連帶著廚房裏的顧氏臉色都沉下來。


    “這嘛意思啊?”顧煥一聽就知道夏府是二叔曾經做侍衛的那一家,他抻抻袖子,說道:“咋聽你這話,我二叔在你府裏做過侍衛,二叔一家就該著伺候你了唄。”


    這小姐也太不會說話了,顧攀走出門,暗自搖頭,趕在齊嬤嬤開口前對顧煥道:“煥子,別這麽說,叔咋說在侍郎府也待了八九年,舊主家的女兒投奔上門,幫幫是應該的。”


    齊嬤嬤護犢子一般擋在夏雪前,對顧攀道:“顧侍衛,你這侄子說話也太衝了,要在府裏,就該拉下去打十板子。”


    “嬤嬤,別這樣”,夏雪搖頭,拉住齊嬤嬤的袖口。


    顧煥驚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們這譜兒也太大了,哪像是投奔而來,倒像繼續來做主子的。二叔,翩翩迴來,可不能讓這老婆子給她氣受,不然我就接翩翩到我家去。”


    “少說兩句”,顧攀對侄子使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你二嬸正做飯呢,待會在我家吃吧。”


    顧煥看了眼那個怒瞪著他的婆子,搖頭道:“我還是家去吃吧,在這兒恐怕咽不下去。”


    這時天色泛藍,顧煥走到林家前麵的那條小路上,看見顧熠正在林家和林疆一起踢藤球,便喊他一聲道:“家裏飯都做好了,快迴去吃飯。”


    顧熠哎了一聲,和林疆約好明天一起去帝京接哥哥姐姐,便抱起藤球跑出門來,到顧煥跟前時停下來問道:“煥大哥,你從我家出來的?”


    “是啊”,撥撥小堂弟的腦袋,顧煥說道:“快家去,明兒我跟你們一起去接你姐。”


    “好”,顧熠歡唿一聲,就撒著歡兒跑過野塘子,向家裏而去。


    顧煥笑著搖搖頭,想起二叔家多出來那三個人,那種高高在上理所當然的姿態,他就覺得有些晦氣。


    夏雪卻對顧煥極為感興趣,她覺得顧攀家這一世和前生有那麽多不一樣,很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做出搖柄水車的男人。


    那個男人顯然是對顧明月很好的,這麽說來,顧明月的改變也就理所當然,她可不相信,光憑顧明月一個,能使顧家和前世相差那麽大。


    顧明月的梳妝台上有個很精巧的妝盒,她前世也算見過手藝上乘的東西,卻沒哪一個能比得上顧明月屋裏那個,而那個男人能做出搖柄水車,妝盒十有八九也是他做的。


    這麽想著,過來吃飯時,夏雪便問顧氏道:“嬸子,我住那屋裏的梳妝盒,也是顧煥做的嗎?”


    “是啊”,盛好一碗粥放到兒子麵前,顧氏滿心疑惑,卻麵無異常道:“那還是煥子年前給我家翩翩送來的。”


    她聽這小姐話說得不對,明明是翩翩的妝盒,她非說是她住那屋裏的妝盒,沒經過宅門鬥,顧氏也不是傻子,話裏也就強調出來那妝盒是自家閨女的。


    她不信這麽一個大家小姐,還能貪自家閨女的一點東西。


    夏雪麵上僵住,好片刻才笑道:“那這位顧大哥的手可真巧,我在府裏也沒見過這麽好的妝盒呢。”


    顧熠捧著碗吸溜一口,說道:“夏姐姐,我家裏比你們府上的好東西可多得很,不過那些都是姐姐的。”


    這個該死的,夏雪頓時扣緊手心,多少年沒人敢這麽和她說話了?


    歐陽薇絲毫不給麵子,下一刻便噗嗤笑出聲來。


    夏雪勾勾唇,一點不在意的樣子,她自己拿碗去盛粥,倒讓顧氏有些不好意思,瞪兒子一眼便盛起粥送到她跟前。


    “謝謝顧嬸子”,夏雪笑道,心裏卻嗤笑一聲,這對夫妻就是這樣,你越客氣他們便越客氣,你若不客氣他們也就非常不好說話。


    前世不就是嗎,剛剛投奔到顧府時,顧明月很不喜她,她開始忍讓著還沒事,後來縱容蕊兒跟她懟過兩句,不過幾天顧攀就把隔壁空置的房子租下來讓她們主仆住進去了。


    這一世她不僅不會和顧明月起衝突,還會哄著她去纏展孟冬,而她要在這個宅子裏一直住到,含彰來娶她。


    晚飯後,夏雪主動去幫顧氏洗碗,她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顧氏哪會使喚她,說兩句話便讓她迴房歇著去。


    夏雪卻徑直找到顧攀,顧攀正在兒子屋裏看他寫字,見夏雪找來,說起話還支支吾吾的,就不由疑問道:“夏小姐,你有什麽事就直說。”


    “顧叔”,夏雪福了一禮,道:“傍晚時顧煥大哥送來的那件東西,能不能給我看看?”


    “那是…”顧攀想也不想就拒絕,夏雪卻急忙開口道:“顧叔,我隻看看,明天早上就還給您。”


    顧攀見她說著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想想說道:“行。隻是別碰壞了,我閨女兒脾氣大得很。”


    “嗯”,夏雪咬唇,心裏卻不舒服極了,一個鄉下丫頭,脾氣大?難道還讓她忍嗎?這個顧侍衛看來亦不簡單,瞧這一句話暗藏多少機鋒!


    顧熠也放下書,跟著父親去給這位夏姐姐把煥大哥送來的那塊東西搬到姐姐屋裏,走前對她說道:“你小心著看,別給我姐姐弄壞了,不然你再可憐,我姐姐的東西也不讓你碰。”


    ------題外話------


    放心,重生後的夏雪就是個醜劇,別看她挺厲害的樣子,但沒啥威脅力,下一章是她前世經曆的事,有些壓抑吧應該,不過大家不用擔心,都是虐穆蘊和展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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