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月笑道:“也不是每晚,我想把張家要的那副繡品快點繡好。”


    “外麵涼,迴屋裏說”,顧攀說道,顧氏這時也出來了,她說道:“煉兒來了,快迴堂屋坐著去,我去給你們倒茶去。”


    顧煉笑說不用麻煩,他並沒有多留,和二叔二嬸隨意聊了會兒就迴家去了,根本沒和翩翩說上幾句話。


    顧煉深覺遺憾,第二天吃過早飯便拿了本書又到顧家來了。


    顧明月沒空陪堂哥聊天,最後就成了一人刺繡一人在旁邊看書。


    顧煉倒挺滿意的,中午又去時,母親說:“你二叔二嬸整天忙得腳打後腦勺,你去了也幫不上忙,如果嫌家裏無聊了,去你姥姥家走走,她早說想你了。你到那也可住兩天,玉明今年考童聲,你也好教教他。”


    “那我明天去吧”,顧煉笑道,“不過我舅家的孩子們太鬧了,我就不住了。翩翩家挺安靜的,適合我看書。”


    他說過就走了,王玉梅搖頭:“家裏也沒誰吵嚷啊。”


    顧老頭道:“他願跟老二家走得近不挺好的,翩翩也是個好孩子。”


    “我也是怕他打擾人家,”王玉梅道,“翩翩要刺繡,他總過去還不招人煩啊。”


    顧老頭擺手:“不會。”


    顧明月的確沒覺得煩,因為她根本很少和顧煉說話。


    顧煉看書看翩翩刺繡,覺得挺愉快的。


    晚上迴到家後,沒顧上吃飯他就去了書房。


    家裏的書房還是他到國子監讀書那一年,父親特地到鎮上定做了書架書桌騰出來一間廂房做成的。


    鋪開宣紙,顧煉緩緩研好墨,便下筆流暢勾勒起來。


    畫上女子微低頭手輕抬,一看就知是在刺繡。


    畫到繡布上的內容時,顧煉頓住了,翩翩繡的是什麽來著,他竟然沒注意到!


    放下筆,顧煉決定明天從外祖家迴來再去看看,也好畫下來。


    天氣烏沉沉的,綿綿細雨從早上便如牛毛般在空中飄灑,寒意更見明顯。


    黃素正在書房看書,忽聽得外麵一陣嘈雜,隱約聽到若然的聲音,他略一皺眉,便放下書站起身來。


    院子裏,黃夫人正麵帶責備的讓小丫頭快扶著表小姐迴房間。


    若然臉上帶著一份不太健康的白,此時身著白地紅花的交領長裙,更顯得整個人柔弱纖細。


    黃素看見這樣的女子,本來的責備也說不出來,隻命令齊嫂快去煮一碗薑湯端來。


    “表哥”,若然笑著走過來,“我在家沒事看了不少往年的進士文章,揀了十幾篇我覺得最精彩的,這次過來也帶來的。”


    “才不是呢少爺”,若然的大丫鬟立即很有眼色的捧著一個小書箱走上前來,“表小姐冒雨前來,為的就是要親自把這些文章給你送來。”


    她笑眯眯地把書箱放到若然手中便後退一步。


    “然兒有心了”,黃素看了那書箱一眼,沒有接也沒有說什麽,“快迴房吧,外麵涼。”


    若然心思敏感,捧著書箱神情間有些失落。


    齊嫂這時端著熱滾滾的薑湯過來,黃夫人笑道:“還是你哥想得周到,然兒快迴房吧,你的身子可受不得涼。”


    若然麵上這才露出笑意。


    若然喝完薑湯,黃夫人又讓人上了些熱點。


    “姨母,我吃好了”,吃過東西漱了漱口,若然拿帕子擦擦嘴角,看向坐在一旁的黃素道:“表哥,我耽誤你看書了,你迴書房去吧。”


    “那好”,黃素站起身,“你也迴房休息去吧”,又對她身邊的丫頭交代兩句便邁步出去了。


    黃夫人拉過來侄女的手握了握,剛吃過飯竟依舊是冰涼的,她不由責備道:“你自個兒身體不好,就該多注意著,便是要來,也選個晴朗日子再出發。”


    “我沒事”,若然輕鬆一笑,“我自己在家怪無聊的,就當出來散散心了。”


    閑話片刻,就有小廝領著一個大夫進來,說是少爺讓請的。


    黃夫人欣慰而笑,忙起身請大夫給若然號脈。


    下午綿雨依舊,黃夫人和黃老爺都不放心若然出去,便讓她去書房裏看書。


    黃素並沒有說什麽,想了想,還是叫來黃享福讓他去淵冰書齋買一些上好的話本來。


    黃享福很快就抱著三四本書迴來了,據說都是淵冰書齋新出的。


    “表哥,東湖老人又出新書了”,隨意一翻那幾本書,若然就驚喜不已,“多謝表哥費心。”


    黃素笑道:“你喜歡看就行。”


    時間在二人看書的翻頁聲中流過,小丫頭過來上茶都忍不住放輕腳步。


    黃夫人在門外看見這一幕就沒往裏進,心中卻是不由暗歎一聲,那日兒子迴來她便問了一句“一大早哪裏去了”,兒子當時就笑笑,說道:“娘,看我的心上人去了。”


    黃夫人心中就是一咯噔,兒子竟真是有了心上人!她不敢多提若然,唯恐引起兒子反感,如今若然過來,說不定能把兒子的心收迴來幾分。


    畢竟在她看來,兒子和若然還是有那麽幾分情意的,雖然如今兒子說有了心上人,但並不代表那心上人就比若然更有分量。


    這麽想著,她便又腳步輕輕地走了。


    黃素正暗自為一篇氣脈貫穿行文犀利的策論叫絕,就覺鼻端隱隱一股凝香,隨即便又有一隻纖手探向他的腰間。


    “表哥,你這個香囊真別致”,香囊被取下來,若然拿在手中反複翻看仔細打量,隻見上麵繡著兩朵逼真的蓮花,小巧而精致,一看就是用心做成的,“這是表哥買的還是旁人送的?”


    若然心中警惕,麵上卻笑語依然。


    黃素麵目沉肅,抬手把香囊奪迴,“你迴房歇著去吧。”


    見他珍惜地將香囊握於手中,若然心中一涼唿吸頓緊,她有些艱難地問道:“難道,這是表哥喜歡的姑娘送的?”


    香囊是那日臨走時翩翩給他的,黃素正要點頭,看見表妹蒼白的臉色,他輕歎口氣,搖頭道:“我在繡莊賣的,十分喜歡這上麵的繡藝罷了。”


    若然心底繃緊的弦略微放鬆,但夜深人靜自己細細迴思,她依舊覺得表哥有些不對,隻是喜歡香囊的繡藝又何必那樣緊張?


    第二天天光放晴,早飯後若然對黃素道:“表哥,你陪我去街上走走吧,我想看看帝京的繁華。”


    臨縣距離帝京隻有二三百裏路程,坐馬車大半天就能趕到,不過若然因為身體原因,並沒有怎麽出過家門。


    黃素也沒多想,點頭答應。


    帝京每日都有新鋪子開張,每日都有新的戲班雜耍板子進京找出路,也因此,帝京每日都有許多新鮮事新麵孔。


    若然沒帶丫鬟,緊緊跟在黃素身邊,滿眼興味地看著街道兩邊的鋪子以及路上的來往行人。


    民巷中時而可以看到停在某戶人家門口向婦人們介紹貨擔裏新鮮東西的貨郎。


    若然的父親是個舉人,也算是小福之家,後來住到姨母家,更是宅深院遠,根本聽不到貨郎叫賣的聲音,而她又幾乎上沒出過家門,所以此時看到幾個婦人在圍著貨擔挑東西,竟也覺得十分有趣。


    “表哥,我們也去看看”,她高興地拉住黃素拐到這條民巷中,“貨郎,你這擔子裏都有什麽東西?”


    “針織妝鏡無一不有”,貨郎見這二人穿著不錯,應是殷實人家,介紹起來十分殷勤,“我這貨擔裏的東西都是直接跟張家來外海外的貨船上買來的,街上那鋪子裏沒有的東西我這裏有,街上那鋪子裏有的東西我這裏更便宜。您來看看,有什麽喜歡的。”


    黃素無奈地跟著。


    若然握著他的手站在貨擔旁瞅了一會兒,伸手指著一條由彩色的螺旋形貝殼串成的手串,問道:“這個怎麽賣的?”


    “這個可是稀罕東西,這彩色貝殼可不好找的,我這貨擔上也隻有這一條,小姐如果稀罕…”,貨郎笑得敦實而又誠懇,“五兩銀子怎麽樣?”


    “五兩銀子”?那幾個挑選家庭零用的婦人都不由地搖頭,“貨郎,你可不要欺負小孩子,這麽一條手串,非金非銀的,如何值五兩銀子?”


    “在我這裏十縣八省的也找不到一個貝殼呀”,貨郎笑道,“我從人家貨船上買來就將近五兩銀子了,怎麽也得讓我割點利吧。”


    若然喜歡,這條貝殼手串最後還是買了下來。


    雖然不值這麽多,但他們也不差這點錢。


    從民巷另一個入口出去,不遠處就有兩三家戲樓,黃素帶著若然進去,叫了一個雅間。


    安置停當,黃素對她道:“若然,你現在這裏聽戲,我去去就迴。”


    “表哥,你去哪兒?”若然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吧”。


    黃素笑道:“你已經走了不少路,在這裏歇著吧,我很快就迴來”,說著轉身出去了。


    若然撫弄著手腕上的貝殼手串,心中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烈,片刻後,她站起身走到窗邊。


    從戲樓這個二層窗子邊,正好可以看到他們剛才走過來的那條巷子中的情景。


    這時附近的幾家婦人都已經買完了東西,貨郎扛起擔子正準備到下一條民巷去叫賣,就聽到身後有人在家貨郎。


    “你不是剛才那位少爺?”貨郎轉身,放下挑擔,笑道:“可是相中了什麽東西剛才不好意思買?過來看吧。”


    黃素被貨郎這了然的語氣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鎮定自若地走到貨擔旁,修長的手指在許多擺放在一起的物品中一撥,捏起一支簪頭堆滿了細碎星星花的簪子。


    貨郎笑道:“這個三兩銀子,我再搭你一對同心結。”


    五彩同心結編得十分整齊,五種顏色搭配的十分好看。


    而五彩同心結,隻有心有所屬或者定下親事的男女才會佩戴,幾乎隻要一看那些年輕男女有無佩戴五彩同心結,就能知道對方有沒有定親了。


    “不用”,黃素搖頭,他把目光放在旁邊的繡線旁,那裏還擺放著許多打絡子的專用線,“嫩紅鵝黃柔紫翠綠靛藍,我要這五色線。”


    貨郎走街串戶自然有一套察言觀色的本領,立即笑道:“好好,那我就贈給您這五種線,小哥的心上人定是一位心靈手巧的女子吧。”


    黃素笑笑沒說話,自忖著把五種線拿了足夠的量,他直接掏出五兩銀子放到貨擔上:“不用找了。”


    “哎呦,多謝了”,貨郎哪會拒絕天上掉下的銀子,心裏又覺得自己宰得太狠了,想了想把貨架上掛著的一個針線包取下來,遞上去道:“這個送給小哥裝線吧。”


    針線包足夠大,黃素把簪子一起裝了進去,然後看著針線包有些為難,他一個大男人戴著個針線包也太不像樣子了,想了想,還是把針線包卷起來放到了袖袋中。


    迴到戲樓,見若然正托腮看著樓下大堂中的戲台子,黃素坐在另一邊,笑問:“唱得怎麽樣?”


    “表哥,你剛才去哪裏了?”若然低頭,遮住略微發紅的眼眶。


    “看見個熟人,過去打了聲招唿”,黃素笑道,“你餓不餓,怎麽不叫些茶點?”


    表哥竟然騙了她,或者說果真騙了她!“我不餓”,若然死死握著雙手,才沒讓聲音裏的哽咽流露出來,下一刻她就感覺胸腔憋悶唿吸緊促。


    黃素大驚失色,連忙站起身兩大步過去把她扶住,急問道:“若然,你的藥呢?”


    “荷,荷包”,若然的臉色隻一瞬間就蒼白如紙,黃素迅速解開她腰間的荷包,掏出一枚白色的藥丸送到她口中,待她唿吸平穩下來,才扶著她坐好,問道:“好些了嗎?叫個轎子迴家去吧。”


    “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病,很招人煩”,若然抬頭看他一眼,語氣間全是低落。


    “沒有”,黃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亂想,若然,你該敞開心扉,不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掛心,這個病也不會犯得這麽頻繁。”


    這麽多年,黃素自然了解這個表妹,恐怕剛才自己的迴答讓她不滿意或者是想到了什麽。


    “是啊,我就是太過小心眼了”,若然失落一笑,“總是沒有活潑開朗的女孩子討喜。”


    黃素皺眉,倒了杯茶遞給她,說道:“我去叫個轎子,咱們迴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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