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溝已經被縣裏要求禁止村民進入,並且順帶的,把四周的苞米地都給鏟平了,派了很多當兵的過來站崗。


    聽說那裏麵的大墳是個古墓,具體在裏麵都挖出了些啥沒人說的清楚,我隻記得,這事沒幾天,段琳家就熱鬧起來了。


    我們村死了人叫白事,結婚叫紅事,紅事三天,白事七天,都有講究,而白事,也叫熱鬧,對於小孩子們來說,主人家過白事,我們足可以蹭吃蹭喝好幾天,順便還能看幾場膠片電影,要是有錢人,電影足要放上七天呢。


    前幾天是由親朋好友吊孝,雖然是外地遷徙來的,可在我們村住了幾十年,鄉裏鄉親的,幾乎都會去幫忙,父母也和其他人一樣,都去段琳家幫忙了,而今天是第七天,按規矩,也是白事的最後一天,大清早人就要下葬,而晚上八點開始,則是‘初煞’開始。


    ‘初煞’!按我們的習俗所講,就是死了的人要最後一次迴家看看,而後再離開,中間不能受到驚擾和衝撞。甚至嚴格到什麽人、什麽生肖相克。


    所以一般到這個時候,村裏一到天黑,全村人都會早早睡下,關門閉窗,而我家,則更是嚴陣以待。


    時間剛過七點,天剛擦黑,母親就要求我上床睡覺,而父親,則在堂屋不停的抽的旱煙,雖然看不見,可那濃烈的旱煙味卻不時的能飄進我的鼻孔。我看的出,他們在擔心,但我那時候小,並不知道他們擔心什麽。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沉沉睡去,睡夢裏,我看到了段琳,她正在可憐的哭,不停的抹眼淚,就蹲在她家牆角。


    我想上去安慰幾句,卻看到她家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從裏麵探出半張臉,這臉我熟悉啊,這不就是段琳他爸嗎?


    似乎也看到了我,段琳爸從門縫中咯咯的笑起來,笑的真難聽,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慢慢的,門縫開始被人從裏麵拉大了,段琳爸整個臉漏了出來,而最後漏出來的半個臉,卻驚的讓我差點死掉,隻見那半個臉滴答滴答的往下淌血,臉上似乎被狗啃過,有的地方漏出了白骨,而眼球更是半掉不掉的就這麽耷拉在眼眶下,就在這個時候,那難聽的笑聲停止了,竟然開口對我說話了。


    “你好香啊!你好香啊!好香……”


    說著,門打開了,他竟然就要朝我撲來,我想跑,可是,被嚇的如同呆鵝,身體如同篩糠一般發顫,腿軟的根本沒有一絲力氣,那還能跑?


    “娃他爸!還是送娃去醫院看看吧,這燒的都迷糊了!”


    母親看著躺在床上胡亂撲騰的我,心疼的幫我再一次蓋好被子,然後如同祈求般的看著父親。


    “送個球,外麵在‘初煞’呢,你想害死我娃啊!”


    父親使勁嘬了一口旱煙,瞪著血紅的牛眼,聲音卻壓的低了許多,或許是怕吵醒我那兩個姐姐。嘴上雖然罵著,可從他那煩躁的抽煙中,母親知道,他比自己還心疼我。


    父親幾乎是抽一口煙,看一眼表,再問一聲母親咋樣了,就這麽的,父親還是先耗不住了。騰的一聲站起身子,使勁在飯桌上磕了磕煙灰道:


    “怕他個球,不能讓娃受罪。把娃給我!”


    說罷,把煙鍋朝褲兜一別,一把抱起我放在背上,臨出屋母親追了出來給我披了件父親的軍大衣就要跟著走。


    “你別去了,在家看著兩個碎女子!”


    說罷,頭也不迴的把我背出了屋。


    送到鎮醫院,等吊了幾瓶水後,天已經蒙蒙亮了,母親帶著兩個姐姐踏著最後的月光,也趕到了醫院,想來,是初煞已經結束了。


    “你來做啥?還把兩娃帶來了!”


    “咋樣了?”


    母親沒答話,隻是關切的摸了摸我額頭,然後給我蓋了蓋被子,問了一句,父親歎了一聲,似乎並不想迴答。


    “爸,弟弟燒退了沒?”


    大姐已經六年級了,紮兩個羊角辮,此刻也關切的看著我。


    父親愛憐的摸了摸大姐的額頭,終於露出了一絲絲笑容,這兩個丫頭,無疑是他最大的驕傲,每次考試都是第一,連第二都沒考過,牆上的獎狀已經都貼不下了,而大姐明年6月就要考初中了,這成績,很有希望被縣城最好的初中錄取。


    “沒事了,燒已經退了。”


    母親和兩個姐姐都鬆了一口氣,而後,兩個姐姐又開始睡起了迴籠覺。直到,天已大亮,母親和姐姐是被父親粗獷的嗓音吵醒的。


    母親從病房裏的椅子上坐起,連忙出屋,卻看到父親罵罵咧咧的朝迴走。


    “咋了嘛?”


    “沒咋!”


    “沒咋是咋嘛?”


    “沒咋就是沒咋!”


    兩人像是說繞口令一樣,最終還是在父親不耐煩的語氣下暫時結束。父親的勝利對他來說反而更加焦躁,不停的在屋裏轉來轉去,掏出旱煙袋子,看了看才睡踏實的我,重重歎了一聲又放迴去了。


    “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看著吊瓶,等快完了告訴他們不吊了!我們轉院!”


    說罷,父親便出去了,母親拿著軍大衣追到門口,早就不見父親的影子了。


    等母親和兩個姐姐吃罷飯後,父親則強行讓她們迴去了,而他,則帶著我坐車去了縣城的大醫院。


    母親去的快,來的也快。中午剛過飯點,母親已經出現在縣醫院的病房裏。父親有些驚訝,出聲問道:


    “你咋來了?女子呢?”


    “女子我讓隔壁嫂子照顧著呢,娃咋樣了?”


    沉默,又是沉默!母親自怨自艾的唉了一聲,父親卻破天荒的搖搖頭開口了。


    “能咋樣,隻是換了個地方繼續吊水罷了。”


    “那大夫是咋說的啊,我摸著已經不燒了啊?”


    “不燒?是不燒了,可你見過咱娃啥時候能睡這麽長時間的?你叫叫試試?”


    父親說著有些激動,眼眶已經紅了,為了掩飾,隻能重重的哼了一聲,接著背過身去。


    母親則真的很認真的趴在我身前叫起我的名字。


    “一一?一一?起床了!一一……”


    母親甚至強行把我扶著坐起,接著掐我,擰我,無論如何,我全無反應,甚至,連胡亂撲騰的動作也沒有了。如果不是還有唿吸,怕和死人無異了。


    “娃到底是咋了嘛?你還有什麽事要瞞我的?”


    母親輕輕把我放在床上,趴在我的肚子上,終於,嗚嗚的開始哭了,對父親的不滿,這一刻,終於迸發了。


    父親眼眶泛紅,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肩膀開口安慰。


    “娃沒啥大事,大夫說了,很健康,就是瞌睡了,他睡夠了就醒了。”


    不安慰還好,這一安慰,母親哇的一聲,哭的更兇了。


    在縣醫院待了三天,情況仍然得不到好轉,由於牽掛兩個姐姐,父母帶著我暫時迴家,準備收拾收拾,去省城再找大醫院。


    父母這三天不在,村裏可熱鬧了。兩人背著我剛一迴村,就見雞飛狗跳,哭喊聲四起,村裏如同被洗劫了一番,隔幾戶就有一小撮人聚攏著,議論著什麽。


    “鐵匠哥迴來了?孩子咋樣了?”


    距離我家較近的五爺爺家,門口也圍著一堆人,說話的,正是當初和我家有過矛盾的安娃,此刻叼著煙正圍在人堆看熱鬧,看到父親迴來,連忙遞過來一根煙,可看他的眼神,卻全落在父親背上的我的身上,眼裏竟然流露出喜悅的神色,不知道是餓了還是緊張,喉結竟然不由自主的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父親沒接香煙,也沒迴答,隻是朝五爺爺家撇了撇嘴問道:


    “五叔家出啥事了?”


    安娃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留口水,不過嘴裏仍是開腔說了起來。


    “嗨,誰知道咋搞的,不光五叔家,這幾天,天天都有人家養的雞鴨遭殃,各個都是死狀恐怖,不過五叔家比較倒黴罷了,他家的奶牛死了!那個……哎……我還沒說完呢!”


    父親實在受不了安娃那流口水的毛病,聽了大概,連忙抱著我朝家趕去了。等吩咐我媽照顧我之後,又急吼吼的朝五爺爺家跑去了。


    聽父親說,那場麵,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白色大奶牛躺在牛欄裏,滿地的碎肉,幾乎除了頭部完整之外,就找不到一塊好肉,內髒糊了一地,而牛的心髒卻沒了,五爺爺此刻正在咒罵,五奶奶則是坐在地上哭天抹地。


    父親又跑了幾家,情況都差不多,人在屋裏睡覺,幾乎沒聽到動靜,早上起來就這樣了,隻有少數有狗的人家聽到狗叫,出來一看,狗也被糟蹋了。


    村裏說什麽的都有,因為身處秦川腹地,所以偶爾也會有一些野生動物闖入,因此,很多人認為這次,也是動物幹的,不過到底是什麽幹的就沒人知道了,有些說是狼,有些說是熊,有些說是狐狸野豬之類。


    這事情很快就有答案了,因為當天夜裏,村裏有人半夜起床小解,抓住了兇手,嚴格來說,應該是看到了兇手,不過,兇手跑了而已。


    那人就是安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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