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官馬場。


    “嗯昂嗯昂!”


    一匹體格健壯的公驢,心不甘情不願的從母馬背上離開。


    “驢?馬?”田韞滿是疑惑的看著遠處的驢片,情不自禁的撓了撓頭。


    不止是他,就連站在扶蘇身邊的陳卯也是滿臉不解的神色,唯有依然留在上林苑,找扶蘇另有要事的尉繚隱約猜出了一點。


    這一時期的毛驢還不是拉車的牲畜,而是養在大戶人家園囿中的觀賞品。


    即便是到了魏晉時代,也有人聞驢叫聲如聞仙樂,如癡如醉。


    比如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愛聽驢叫,所以曹丕為他送葬的時候,就我們一起學驢叫,一起嗯昂嗯昂……


    扶蘇搖搖頭,將那些奇奇怪怪的記憶驅散,笑著說道:“這就是匈奴名馬,駃騠的來源!”


    陳卯暗歎一聲說道:“陛下園囿之中,飛禽走獸,奇花異草多不勝數,何必浪費國帑,貪求名馬?”


    聽到陳卯的話,尉繚笑而不言,田韞則略有些緊張的拽了拽陳卯,一臉尬笑的說道:“陛下此舉必有深意,老師還是慎言啊……”


    扶蘇擺擺手說道:“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麵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兇。夫子之言亦是拳拳報國之心,朕豈會怪罪?況且不知者,也不為罪。”


    “陛下聖明!有上古賢君之風!”尉繚拱手行禮,適時拍了一記馬屁。


    嗯,爽……扶蘇繼續說道:“匈奴人將繁育駃騠之術密不示人,當年秦匈商貿往來之際,駃騠一匹,價比駑馬十匹!”


    扶蘇邊說,邊擺手製止了陳卯的勸諫:“夫子定是認為,朕在牧苑中繁育駃騠,是貪戀此物的價值。”


    “但夫子有所不知,匈奴人稱之為駃騠的名馬,朕將之命名為騾,其中用公驢和母馬交配而成的,名為馬騾。”


    “馬騾相較於驢、馬而言,體形較大,耐久力強,行走輕快,騎乘舒適,性情溫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種比普通駑馬更好的大牲口。”


    “最重要的是,這些孕育馬騾的母馬,全部是從匈奴人手中得到的草原馬,其相對與秦馬而言,更加耐粗飼,也就是說,在喂養這些繼承了部分草原馬血統的馬騾時,可以降低其精料,也就是糧食的配比!”


    草原馬雖然不適合用於組建重騎兵,但僅憑耐粗飼這一點,就足以讓其成為繁育新馬種的母本了。


    後世裏日本人為了改良自家矮小如驢的馬種,所以從歐洲引進了很多血統純正的高頭大馬,於是在相對發達的近現代畜牧技術的加持下,終於培育出了被稱為‘東洋大馬’的合格軍馬。


    但有多得必有所失,東洋大馬雖然體格高大,但卻繼承了歐洲馬的血統,日常飲食中,精飼料占比太高,以至於無法大規模發放到軍隊中。


    後來新中國成立後,吸取了這一經驗教訓,於是在引進馬種的時候,主動降低種馬的血統,既讓蒙古馬也參與繁育,最終搞出了像山丹馬這樣的合格軍馬。


    雖然山丹馬或許比不過純血馬或是夏爾馬,但在當時那個年代,還是有一定價值的。


    隻可惜時代變了……


    不過在如今的秦國,這就是一種很寶貴的經驗了。


    扶蘇將繳獲來的匈奴馬分為兩組,其中體型相對較大的,和原始種燕馬雜交,用來培養體型大,耐粗飼的駑馬,後世裏那些體型一噸左右的重型挽馬,才是他的最終目標,是為了將來點出火炮科技而準備的。


    而繼承了驢之血統的騾子,無論如何精心繁育,也到達不了這樣的體型。


    至於體格小的,自然是用來繁育馬騾,畢竟相比於馬,騾子的食量小,消化率高,很附和在山區、半山區、田間耕作和短途運輸等農活的需要。


    嗯,據說騾肉細嫩味美,屬典型的高蛋白、低脂肪的肉用食品。


    陳卯恍然大悟之後,笑著說道:“陛下是想要如同嫁接甜柿一樣,大量繁育馬騾,然後一生二,二生三,讓天下的黔首都可以用畜力代替人力嗎?”


    沒等扶蘇說話,尉繚笑著說道:“夫子錯了,騾子是沒有生育能力的,雖然它們身上該有家夥一點都不少,但不知怎的,它們就是生不了,這就是匈奴人可以一直掌握著騾子這一秘密的原因。”


    陳卯有些睜目結舌的看著尉繚,一個不能生他可以理解,但全部都不能生,這他就有些接受不能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陳卯日常以種田為生,偶爾教書育人。


    如果讓他講解該如何種田,比如何時播種穀物,如何修剪枝丫,怎麽高效的除草,以及母牛的產後護理,三天三夜也停不下來。


    但對於騾子這種壟斷型的高價值產品,他一個兜裏比臉還幹淨的農家士子,不了解詳情自然是很正常的。


    扶蘇笑著說道:“這正是天地造化的神妙之處,驢馬相交生下的騾子,卻不具備生育能力。但列位可能有所不知,天地之間不止有騾子無法繁育後代,就連小麥,水稻之中,也有一些無法正常繁育後代的呢!”


    聽到扶蘇這麽說,陳卯頓時來了精神,他一個箭步走到扶蘇麵前,雙目圓睜問道:


    “陛下莫非是在說笑?這世間難道真有此物?”


    尉繚也走上前一步說道:“臣雖然從未親自下田播種、收割穀物,但麥、稻,不是撒上種子,就可以等待收割了嗎?種子是穀穗上結出來的,何來繁育後代一說?”


    他話音剛落,不止陳卯向他投去了鄙視的目光,就連田韞也不禁翻了個白眼。


    陳卯歎息道:“難怪曹劌曾言,肉食者鄙……不辨菽麥啊……”


    “什麽?”尉繚大怒,唇下胡須無風自動,一時之間腰也不酸了,腿也不顫了。


    眼看著兵家大佬和農家大佬要進行一場友誼賽,扶蘇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宣示了自己的存在。


    “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了!怎麽,還準備在朕麵前比比拳腳?要不要朕給你們做裁判啊!”


    尉繚趕忙拱手行禮:“君前失儀,是臣之過!”


    陳卯則梗著脖子對尉繚說:“我錯了,請左丞相原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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