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池宮,勤政殿。


    扶蘇看著跪坐在自己二十步開外的一個身穿長襦,腰束革帶,腿紮裹腿,頭戴赤缽頭做第五級大夫爵打扮的別部司馬侯封。


    扶蘇略一沉吟,擺擺筷子,示意將自己麵前的一盤韭黃炒雞蛋賞賜給侯封。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遠處的那個近四十歲的中年人先是一愣,緊接著眼眶中竟有些眼淚溢出。


    “臣、臣謝陛下!”候封語氣凝噎的說道。


    扶蘇覺得,甭管侯封是不是在演戲,至少他今天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任務是達成了。


    但他隨即一想,也許自己是多慮了,畢竟他最近研究資料研究的有點上頭,看誰都像反賊……


    扶蘇迴想起召見候封之前所做的工作。


    侯封,河內郡共縣(今河南輝縣)人,姬姓侯氏,祖上就是扶蘇後世裏中學課本中的,鄭伯克段於鄢中的叔段。


    叔段戰敗後先逃到鄢,又逃到共,故又稱共叔段。共叔段死後,鄭莊公賜他的兒子共仲為侯,於是就有了共縣的侯氏一族。


    到了侯封的高曾祖父那一代,雖然出身名門,但卻因為家貧,於是都七十歲了,還在大梁(今河南開封)夷門當看門的小吏。


    但就像是平原君所說的,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於是在某一年,秦軍大舉進攻趙國,兵圍邯鄲。


    趙國危在旦夕,派信使來魏國求援。


    魏王遣大將晉鄙將兵十萬前往救援,但卻遭到秦國威脅,於是勒令晉鄙駐紮在鄴城(今河南安陽北部),在距離邯鄲四十多公裏外的地方,坐看趙國滅亡。


    信陵君多次請求魏王出兵救趙,但魏王畏懼秦國,嚴令晉鄙不得出戰。


    這時,候封的高曾祖父勸信陵君另辟蹊徑,從魏王的妃子如姬那裏竊取了虎符,準備矯詔奪取晉鄙兵權,親自指揮魏軍出戰救趙。


    信陵君臨走之時,候封的高曾祖父又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雖然有了虎符,晉鄙也不一定會交出軍權。你不如帶著朱亥一同前往。朱亥是個大力士,如果晉鄙不交兵權,就可以讓朱亥打死他。”


    候封的高曾祖父名為候贏,中華民族自此有了‘竊符救趙’這一典故。


    這一年,是公元前257年,秦昭襄王五十年,圍攻趙國都城邯鄲的秦將,名叫王齕(hé),長平之戰時為白起副將。


    這一年,白起在杜郵亭被賜死;


    這一年,蕭何出生;


    這一年,呂不韋用六百金賄賂守衛,帶著‘奇貨可居’逃迴了秦國;


    這一年,異人改名子楚,為秦國太子,諡號秦莊襄王。


    ……


    不過扶蘇今天賜宴侯封,並不是因為他出身名門,而是因為候贏之後做的一件事情,讓扶蘇甚為感動。


    當年信陵君出發救趙的時候,候贏說道:“我年歲已高,不能隨你一同去殺敵了。但我會計算你的行程。當你到達晉鄙的營地之時,我將麵向北方(即鄴的方向),用自殺來報答公子的愛重之情!”


    不久之後,候贏果然兌現了他的諾言,北鄉(沒打錯,史記原文)自剄[jing],以送公子。


    ‘北鄉自剄,以送公子’這句話給扶蘇最大的震撼在於:堅守原則是要付出代價的,哪怕你做的是正確的事。


    在信陵君的價值序列裏,救人於急困的高義排在最前,所以當他決定竊符救趙之時,是抱著必死之心,做好了承擔叛國之罪的準備!


    在候贏的價值序列裏,排在最前麵的,是士為知己者死!


    所以為此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和名譽!


    孟子曾經說過,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舍生而取義者也!


    春秋之名士為什麽能夠留名千古?


    正是因為他們在自己的價值序列裏把道義放在生命之上!


    更是因為他們知道,為了堅守這個更高的原則,他們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當這個代價不得不付出的時候,他們下得去手!


    向北自剄,以送公子,這是對自己多麽大的狠心,又是對那個最高原則多麽強大的執著!


    扶蘇想到這裏,思緒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跑偏了。


    他想到了此刻還藏匿在芒碭山中當野人的某劉姓逃犯,他就是信陵君魏無忌的腦殘粉。


    他曾經一個人從沛縣跑到大梁追星,卻不知道信陵君早就去世了,於是多方打聽之下,聽說張耳得信陵君衣缽真傳,於是投張耳門下。


    一直到他後來當上了皇帝,對信陵君陵墓還恭恭敬敬,曾前往掃墓,並派人替信陵君守墓,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所以扶蘇覺得,侯封的感動不似作假,應該是真心實意的。


    畢竟侯封此刻年已四旬,爵不過第五級的大夫,官職隻是個四百石的別部司馬。


    而自己卻是始皇帝的長子,大秦帝國至高無上的皇帝!


    按照扶蘇對這一時期人的理解,解衣推食之事,是一種可以傳與子孫後世的榮譽。


    哪怕是現代社會,人人平等了,誰和那些、對吧,合個影握個手也要激動半天不是……


    片刻後,賜宴結束。


    扶蘇開口問道:“卿可知法?”


    侯封離席而起,走到大殿正當中抱拳行禮說道:“末將師從韓非子,略知法。”


    “嗯?”扶蘇微微一愣,覺得今天還有意外收獲。


    不過在他掌握的資料中,並沒有侯封的師承。


    但如果侯封師承韓非,那麽一切就說的通了。


    畢竟始皇帝有一大特點,那就是他不喜歡誰,一般就會將之從曆史上刪除。


    由於他自己的處置不當,以至於讓韓非子這個法家大才死於獄中。


    所以和韓非子相關的很多記錄,就消失在了官方檔案之中,扶蘇對此還是那句話。


    賤不賤呐!


    扶蘇來了興致,於是向侍立在一旁的韓讓招唿一聲:“賜座。”


    俄頃,一個蒲團放在了距離扶蘇十步左右的地麵上。


    因為不是英雄的拍攝現場,所以這個距離是安全的,侯封再次拱手下拜後,正襟危坐在蒲團之上。


    “不知陛下想知何種之法?”


    ps:感謝‘薄荷微涼’、‘wanwu喪誌’、‘書蟲棒槌’的月票!


    感謝‘夢的方向叫做闖’的打賞!?(^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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