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向裏正問道:“像這樣的一畝地,能收割幾石粟米?”


    幾石?真是個‘不能辨菽麥’的膏粱子……裏正在心中歎息,搖頭說道:“即便是眼前這塊靠近水源的上田,最好的年景,也不過收一石七八鬥粟米,哪來的幾石?”


    靠近水源才收這麽點糧食嗎?扶蘇在心中沉吟,裏正所說的‘石’,是一種體積單位。


    按照扶蘇的換算,秦製一石的重量,大約在31公斤左右,一石半的重量大約在92市斤左右,換算成後世的市畝,粟的畝產為130市斤/市畝。


    扶蘇拈著胡須,迴想起自己做鍵盤俠時查過的資料。


    在同樣沒有育種、農藥、化肥、科學灌溉等現代技術的加持下,後世有機肥時代的巔峰,粟米的最高單產在300—400斤。


    這麽看來,現在的畝產和後世的還是有很大差距的……不過隨著鐵質農具和有機肥的推廣,畝產應該會有所提升……扶蘇心如電轉,第一次真正意義的理解了生產力這三個字。


    沒有機械化的農機加持,秦朝農民要幹的活,是後世的數十倍。


    農忙之時全家上陣,沒白天沒黑夜的在地裏勞作,最終也未必能吃飽肚子,更有甚者,需要向官府借錢繳稅。


    哀民生之多艱啊……扶蘇心中突兀的冒出了這個詞,再次思索適合這個時代的破局之法。


    俗話說無商不富,需要放手發展商業嗎?


    不過,以物易物為主的年代,老百姓手裏沒錢,做出來的商品賣給誰?


    等等,以物易物……


    扶蘇想起了一個詞。


    茶馬古道!


    我怎麽把茶葉這種支柱型的產業給忘了!扶蘇咧了咧嘴,覺得自己想到了個一石多鳥的方法。


    因為他並不喜歡喝茶,再加上現在的茶葉是當做菜來吃的,以及工科男的慣有思維,讓他始終把注意力放在了搞工業的事情上,以至於忽略了茶葉這個大殺器!


    後世的記憶中,茶商會把一般的茶葉製成茶磚,然後賣給青藏高原或蒙古草原的牧民,從他們那裏換取皮毛草藥牲畜。


    而在陸路絲綢之路上,茶葉也是一個大宗貿易,可以源源不斷的為國家創造巨額利潤。


    不過這些都不是讓扶蘇感到興奮的,他最興奮的是,吳越地區,無論是後世還是現在,都是茶葉的主要產地之一。


    如果朝廷開啟了和匈奴人、羌人、以及西域人的茶葉貿易之後,必然會在吳越大量收購茶葉!


    而要想經營好茶園,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


    重要的是,像茶葉這種壟斷型的商品,利潤不翻個幾十倍上百倍的,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交道!


    朝廷高價賣茶磚,然後再用賺取的利潤補貼茶農。


    周圍農戶看到別人賺錢了,必然會主動開辟茶園,也加入到茶葉貿易中來。


    之後像鹽鐵一樣,專門設置一個機構管理茶葉的收購和銷售。


    通過宏觀調控,擴大產業鏈,讓參與產業鏈的人都富起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到時候八千江東子弟都在茶園中辛勤勞作了,項家叔侄拿什麽反?


    扶蘇就不信了,靠自己的勤勞就可以活得很好,很有尊嚴,誰還會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和朝廷玩命!


    想到這裏,他在李承耳邊耳語幾句,讓他派人去找一點還沒有被燉成菜羹的茶葉。


    李承聽完,習慣性的躬身一禮後走開。


    被鐵鷹銳士遠遠隔開的季布看到後,微微皺眉,心想,這廝的架勢,真是令乃公不爽,好想套他麻袋啊!


    不過一想秦法嚴苛,套人麻袋定會為裏正惹禍,於是季布揉了揉鼻子,轉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此時,手扶耕犁的叔豹驅使著耕牛從遠處走來。


    因為曲轅犁前頭有一個可以轉動的犁盤,所以轉向十分方便,再也不必像從前那樣轉彎時來迴折騰了。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趕著耕牛繼續前進,而是停在原地不動。


    扶蘇不解,於是向裏正詢問。


    裏正再次在心中嘀咕膏粱子不辨菽麥之後,笑著說道:“公子沒有做過農活,自然對此有所不知。”


    “當年商君之所以定下240步為一畝,一是因為秦國地廣人稀,要讓老百姓多分些地多種糧,再就是因為額秦人善使牛耕,這一頭牛悶頭拉犁,大概走上240步,才需要歇氣一次……”


    我問你商君法了?你咋不從盤古開天辟地開始說?扶蘇克製著自己不去吐槽,微笑著點點頭。


    接著明知故問道:“這就是官府發的新犁?”


    哎!膏粱子啊……裏正搖搖頭迴道:“官府有新犁不假,可縣裏也才分到了幾十個,要是按照縣裏的安排,輪到卡路裏時,娃都生娃了!”


    “十幾天前,老夫帶著幾個匠人跑到縣裏,仔細看了一下樣式,比照著官府的新犁自己做了幾把!”


    “現在看來,老夫當初的決定沒有錯,新犁果然好用,陛下不凡呐!”


    裏正說完,斜瞥了扶蘇一眼,心想,同樣是嬴姓之人,年齡看上去也差不多,眼前這個膏粱子不辨菽麥,陛下則英明睿智,仁厚愛民!


    說幾不說吧,文明你我他!不過看在你誇了我的份上,就不和你計較‘大不敬’的罪過了……扶蘇看著不苟言笑的叔豹重新開始耕田,心中暗想。


    不是說農民相對保守,對於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較差嗎?怎麽這個裏正沒有見到曲轅犁的實際效果之前,就主動去打造新犁了?


    這時,扶蘇看到田邊的土垣內,堆著一個黑色的尖堆。


    咦?這裏也開始堆肥了嗎?我不記得有在官田之外的地方讓人堆肥呀……扶蘇指著遠處的糞堆問道:“老丈,這裏怎會也堆上糞了?”


    裏正猛地睜大眼睛:“哎……膏粱子居然也知道堆糞?”


    老頭,你想死嗎……李承剛剛迴來,就聽到裏正這麽說,於是本著主辱臣死的原則,雙眼如刀子般在裏正的脖子上亂轉。


    裏正渾然不覺自己的處境,接著說道:“老夫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做,但陛下聰穎之名,老夫早有耳聞,既然陛下命人在官田中如此施肥,老夫有樣學樣,照做便是!”


    扶蘇看了一眼改判死緩的裏正,心中感慨,或許這就是農民式的狡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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