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戎本是性急之人,現又受人所托前去救人,一路揚鞭策馬,不幾日已達太湖。


    鈞峰塔廊簷高閣,本為太湖盛景,後遭焚毀,便被拋野落荒,雖有後人修葺,在此處建了一座小寺,但也大不如前,於斯更甚,似是坐落於深山密林,人多尋不得路。


    幹戎遙見鈞峰塔塔尖,便以此為標識,一路尋至,但每到深入,便被樹叢巨木擋住去路,反複再三亦無濟於事。


    幹戎惱而生怒,施以輕功上了樹,這才發現圍繞鈞峰塔方圓數裏已被人布了奇門之術,四麵八方以鈞峰塔之方位一一對應,各方各位或以草藤格擋,或以亂石壘藏,或以機關虛置。


    幹戎眼力驚人,細細一掃,看了個清楚。幹戎不懂破這奇門遁甲之法,藝高人膽大,借輕功亂縱,以刀法橫劈亂斫,硬生生砍出一條路來。


    進到塔內,見幾尊泥塑菩薩已被燒得渾身殘破,隻覺森森逼人。鈞峰塔身在密林中,塔內又光線昏昏,幹戎四下看過,也沒看出究竟,隻剩一條當中斷掉的樓梯,當頭一望,中也空空,全不似能藏人之處。


    幹戎隻得出塔,望著塔身愣地出神。忽又想起當日梧州,燕家的地下密室,再看此處塔中情形,應當也是如此才是。複又進到塔內,仔細端詳,這才發現,四尊泥塑菩薩乃是佛家四大護法天王,牆角邊還有一尊韋陀菩薩。四個護法天王塑像早是麵目全非,殘肢斷臂,韋陀像卻近乎無損。


    正覺怪異,忽然看見韋陀手中降魔杵竟有一半插入了地底,且見韋陀執杵處手掌禿滑,明了此物定有人常動,便伸手試探,發現稍許鬆動,當即往上一提,果見當中一塑像應聲而動,轉了大半圈,露出座下一個大窟窿。


    也不多想,幹戎縱身躍入當中。甬道一路往下,因需防有機關暗器,幹戎放慢步子,摸索行進。不過百步,已見有火光,幹戎探步而出,見兩丈開外,一男子蜷坐於地,四肢戴鐐,燈火相映下,麵頰激凸,幹澀蠟黃,雙目滯滯無神,與活死人無異。


    環顧四周,並無人看守,幹戎問道:“你就是殷壽?”


    男子似有些驚詫,稍稍一愣,口中啞啞,雙臂亂舞,卻沒有說出半個字。幹戎見他說不出話,隻以為已被點穴,正想上前,突聽一道聲音從高處傳來:“你來做什麽?”


    此音驟出,內力渾厚,量是幹戎,也是一驚,竟不知對方何時在此處。不過聽得聲音,幹戎已猜出此人正是慕缺。


    慕缺站在一根橫木懸梁上,目光灼厲,盯著幹戎,又問道:“我問你來做什麽?”


    幹戎見他神色,滿是敵意,全無之前所見般友善,頓心生不快:“受人所托,前來救人!”


    慕缺冷哼一聲,道:“憑你!此人不是你能救的,速速離去,饒你不死。”


    幹戎幾時受過這等低瞧,心火陡起:“老子幾時是怕死之輩,人我是要定了!”


    本想著楊青羽之故,無意與慕缺為難,豈料這慕缺言語激迫,以幹戎的脾性,自然受不得。


    慕缺冷冷一笑:“你能進得來,量你有點本事。此人與我有莫大幹係,現在不能給你,迴吧,今就不與你為難。”


    聽他語氣有緩,幹戎心火也消一半,把刀立在一邊:“我也告訴你,這人今天我是非救不可,我幹戎說話做事,一諾千金。”


    慕缺笑道:“好個一諾千金!渾不講理的話倒還說得好聽。我且問你,是何人讓你來救他的?”


    幹戎一時語塞,他也確不知那人姓名,隻得道:“我是受何人所托,不便告訴你,這殷壽是他故人之子,讓我幫忙搭救。”


    慕缺疑道:“你認識他?”


    幹戎不明其由,隨口道:“自然認得!”


    慕缺道:“故人之子!托你之人是否中等身材,五十開外,頭發花白,麵黑濃眉!”


    幹戎稍有錯愕,迴想那日見黑衣人,果與慕缺所訴一般無二,即迴道:“是又怎地!”幹戎不知,在他之前已有五人前來搭救殷壽,但都尚未進得鈞峰塔便被慕缺擒下,且來人都是受此人所遣。


    慕缺朗然一笑:“那人誑你的,殷壽並非他什麽故人之子,你若救他出去,他必死!”


    幹戎以為慕缺此言是借故推搪,正欲反駁,未及開口,慕缺又道:“不信你且問他,願不願跟你走?”


    幹戎心生疑惑,望向殷壽,見他神色已不似初時,雙目緊盯幹戎,緩聲道:“你走吧!我不跟你走。”


    聽他所言,幹戎隻覺不可置信,苟活如此,何以不願逃出生天。幹戎猜度應是受人脅迫,故道:“你隻管放心,老子答應了,就一定救你出去!”提起‘雷影刀’,又向慕缺道:“人老子救定了,出招吧!”


    慕缺啐一聲:“不知死活!。”身形一閃,沒了蹤影。


    幹戎此前在孟南山莊上見過慕缺施展此輕功“魅影蹤”,本已有所防範,未料自己尚未拔刀,已捕不到對方蹤跡,更談何過招。


    慕缺師從天問蒼原,武功招數,向來形不遵矩,從無套路可言,讓人有招可守,無招可破。慕缺以輕功近身,掌法疊至,由性而發,逼的幹戎連連卻步。


    幹戎刀法雖勁,卻無力可卸,刀刀劈空,連最近已練至精純的“九轉刀法”第六式“一縱橫江”使出,也堪堪可受,才不過三十招,幹戎已盡露敗跡。幹戎這才分明慕缺武功之高實非他所能比,卻又不肯服輸,“九轉刀法”越出越急,在慕缺看來,處處見拙。


    慕缺無意續再糾纏,乘幹戎一刀劈空,湧掌而出,直拍幹戎胸前。


    毫厘間,一把劍直向慕缺射來,剛猛迅疾,不得已,慕缺隻得收勢,連出丈許,方才穩步將劍接住。


    慕缺將劍一挽,朗聲笑道:“好小子,竟敢跟我動手!”說話間,從一側閃出一人,臉帶笑意,正是楊青羽。


    那日楊青羽拿了馬鍾銀兩,疾馬趕到蘇州,按袋中所述,未經周轉便找到了常棱住處。


    兩淮之地,盛產絲綢,戶戶但有機杼。楊青羽進到常家,看見常妻正在織布,常棱在院角光膀劈柴。


    二人並未發現他已進門,隻得揚聲道:“常大哥,嫂夫人,楊青羽前來拜會。”


    常妻略有踟躕,忙起身還禮,楊青羽見她有意遮擋,才發現其衣衫破舊,雖然無有大礙,但婦人著來也難免有失觀瞻。


    常棱聞聲,忙扔下斧子,快步相迎,一邊朗笑道:“好兄弟!如何找到哥哥住處的?”


    楊青羽道:“不瞞大哥,是馬鍾馬大哥告訴我的。”


    常棱輕歎道:“哎!身在江湖,苦不能言啊!馬兄弟有心了。”


    二人進到裏屋,常棱已吩咐常妻準備酒食,二人也有許久未見,不免一番敘聊。楊青羽見他屋內陳設,破桌病椅橫置,抵是清貧,遂道:“大哥退出江湖,以何為生計啊?”


    常棱笑道:“讓兄弟見笑了,日裏我下地做活,內人織布紡紗,朝廷不濫加稅賦,我一家上下,也能過活。”


    楊青羽點點頭:“也好,雖苦了些,到底不用擔驚受怕。”


    常棱擺手笑道:“兄弟說錯了,樂在其中,便稱不得苦。當初在孟南山手下做事,銀子是多點,但孟家仗著家業,官商勾結,當真害苦了百姓,我也是普通百姓,這些事便做不得。”


    楊青羽道:“大哥說的是。這次我來,馬大哥也有交代。”


    常棱正色道:“若是銀子,那就免了。”


    楊青羽輕笑道:“大哥猜得不錯。”說著便從身後拿出銀袋放在桌前,繼道:“大哥,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既是兄弟之交,那為何與飯可食,與酒便飲,與些許銀兩偏又受不得。”


    常棱辨道:“兄弟,他物豈與錢財比得,飯可贈,酒可讓,幾時聽過將銀子隨便送人。”


    楊青羽笑道:“大哥多慮了,與人之交,貴在知心,遑遑江湖人,倘有幾個是知己。錢財本是身外物,有人視財如命,有人棄財如履,而有人卻以平生能得一知己為大幸,所以小弟以為,常大哥萬勿辜負知己之人一份拳拳之心,且把它當作酒食,並無不可。”


    常棱笑道:“兄弟是在笑話哥哥小人之心了,那好,就聽兄弟的,我收下了。”


    楊青羽來時便想著,馬鍾何以會幾次三番送銀兩與常棱,卻隻有區區幾百兩而已,該是常棱家中拮據,馬鍾有意接濟,所以來的路上,便也偷偷放入幾張銀票,剛見常棱又不肯收,才出言勸說。


    楊青羽將錢袋往常棱麵前一推:“大哥先收好,兄弟還有有事相問。”


    常棱轉身將錢袋放入一口空酒壇中,立住半晌:“你是想打聽你舅舅的消息吧?”


    楊青羽噌地起身,急道:“你有他消息嗎?”


    常棱緩緩坐下,點了點頭:“慕大俠曾吩咐,不要把他的行蹤告訴你,但我...”


    楊青羽見他言辭吞吐,更加心急,隻以為慕缺出事,慌道:“常大哥直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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