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羽打個哈哈:“這倒好,哪天要醉死了,陰曹地府可就熱鬧了。”


    沈末也笑道:“這是我問掌櫃要的十年陳釀,幹大俠酒量好,怕他一來不夠喝,我就自己來了。”


    楊青羽一把接過酒壇,撕開封口一聞,哈哈一笑:“妙極妙極,虧得他沒來,他要聞著這酒香,估計壇子也能給吞了。”


    沈末轉身帶上門,坐到桌前,接過楊青羽遞來的酒杯,輕笑道:“品好酒,交好友,實乃美事一樁。”


    楊青羽道:“這話在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友兩三,美酒一壇,喝他個底朝天。”說完對斟一飲,齊唿好酒。


    接連幾杯下肚,沈末正色道:“我交友不多,師兄弟以外,你是我這些年來交的第一個朋友。”


    楊青羽一愣,心頭也有幾分異動。他與沈末性格相反,喜好交友,從幹戎到柳奉年,再到金玉樓,無不是三言兩語後便引為好友。


    幹戎自不必說,相識以來,二人一路相伴,更是幾次相助,楊青羽也早已將幹戎視作此生至交。柳奉年雖非江湖中人,也許是緣分所致,一見之下更是結為異性兄弟,殊難預料。金玉樓是生意人,言語間道三分留三分卻也正常,但在楊青羽眼裏,隻要脾性相投,品行不劣,三教九流,又何以不可為友。


    沈末本性子孤高,楊青羽與幹戎還可隨意談笑,與他卻多少有些不同。但自從一起查案,到這一路南來,兩人確是更顯親熟。


    見沈末如此說道,楊青羽咧嘴一笑:“你我年紀相若,以武相識,以酒相知,如今又相坐對飲,安敢不為友乎。”


    沈末一笑:“不論這裏結果如何,明日之後,我便要迴杭州了,你自己保重,他日若有差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楊青羽聽後,心口一熱,收起笑來:“為何突然要走?”


    沈末道:“師父讓我出來,原意也並非是為查案,不過是向門主有個交待罷了,再說查案又哪是我所長,跟你們到京城一則為了帶小師妹進京遊玩一場,二則是因為不喜孟南山的為人,有意為之吧。”


    楊青羽道:“如此也好,水瑤妹子這趟出來,說是遊玩,也倒受罪不少,你也保重,等此間事了,換我帶上好酒,再與你痛飲三日,不醉不歸。”


    沈末舉過杯道:“君子一諾重千斤,那我就在杭州恭候大駕。”


    楊青羽輕碰一下,笑道:“差不了,我看整個杭州城也就你算頭號酒鬼,去不找你,那也白去。”心裏卻在想,若非有沈末相助,又哪會輕易再尋到此處,本也該有感激,他日登門道謝,自是應當。


    沈末哈哈一笑,正要開口,門又被叩響。


    二人相視一笑,楊青羽笑道:“看來是躲不了了,定是聞著酒香,自己尋了來。”繼又朗聲道:“少不了你的,快進來吧。”‘嘎吱’一聲,來人推門進來,卻是孟折。


    楊青羽開口笑道:“你也聞著酒香了?”


    孟折微笑道:“不巧,長沙城內我算得頭號酒鬼。”


    楊青羽笑道:“盂蘭節鬼門開,竟跑掉了三個酒鬼,要讓閻王知道,那可了不得!”


    孟折笑道:“既是同道中人,也來討杯酒喝。”


    沈末卻突然站起身道:“喝酒但求盡興,我已經夠了,剩下半壇,二位慢用吧。”說完徑直出了門去。


    楊青羽略顯尷尬,剛想圓場說道,孟折卻兩步上前,將酒壇一挽,‘咕咕’兩口,猛地一灌,頓時酒香四溢,酒也順著嘴角一路滴流,浸濕了胸前衣衫。幾口下肚,自覺暢快,讚道:“果然是好酒。”


    楊青羽見他平時顯得溫文爾雅,喝起酒來卻不讓人,笑道:“孟兄本也是灑脫之人,怎麽讓人瞧著總有心事,美酒是要用品的,你這般喝法,可是容易醉。”


    孟折嗬然道:“醉過方知酒濃,醒後還道方休。若能醉他一場,再睡個大天白亮,也算美事。”孟折說這話時似是玩笑之語,但眉宇間卻暗有幾分落寞樣子。


    楊青羽隻覺奇怪,故道:“你我也算相識一場,若有煩心事,不妨說來聽一聽,或許比喝酒來的有用。”


    孟折似笑非笑道:“楊兄弟俠肝義膽,為燕鏢頭一家苦力奔走,讓人佩服,幹大俠豪氣幹雲,誰也不瞧在眼裏,卻能與你交情甚篤,讓人歆羨啊。”


    楊青羽聽他意思,卻是以為這次為燕家訴冤乃是義舉,所以心生欽佩,又覺以幹戎之桀驁,如何讓人親近,但其中另含深意卻又讓人費解,故笑道:“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江湖兒女,自當風光霽月,快意為先,這才不失好男兒本色嘛。”


    孟折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又站起身來,推開窗戶,看著點點星子,順手一指道:“楊兄,你可認得那顆星?”


    楊青羽也靠近窗前,看到一顆道:“老東坡曾言‘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這顆便是‘天狼星’了。”


    孟折點頭輕歎道:“不錯,‘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天狼星在夜空之中數他最亮,懷璧其罪,也便成了眾矢之的。”


    楊青羽暗忖:當初東坡居士寫就江城子也不過是將其喻成遼國和西夏王廷,而他這“東君...”之句也是在當時暗喻強秦,前者讓“澶淵之盟”後忘戰去兵、武備皆廢的大宋朝再添霜雪,到後來積貧積弱,一至亡國;後者強秦的虎狼之伺則讓楚國是側臥難安,如履薄冰,如鯁在喉。雖說二者不無關聯,但若稍加細揣也能感覺出孟折所說的懷璧其罪當不是在說當下的大明朝。


    楊青羽故又問道:“懷璧本無罪,難恐他人有竊壁之心,孟兄隻顧打啞謎,我也不知要做何解,何不說個明白?”


    孟折遲疑片刻:“還有件事我沒有說!”


    楊青羽心中一凜,不知他有何事要說,隻隱約覺得一旦說將出來,必然非同小可,謹慎迴道:“洗耳恭聽。”


    孟折道:“家兄迴來之時雖深受重傷,卻帶迴來一個東西。”


    楊青羽心裏暗罵:果然是孟奐搞鬼!嘴裏卻道:“可是個半尺見方的鐵盒子?”


    孟折一愣:“什麽鐵盒子?”


    楊青羽這才發覺剛才失言,這樣一問,豈不是透露自己知道什麽,忙故作鎮定:“我往長沙之時,半道有聽人議論。”繼而又反問一語道:“難道不是?”


    孟折迴道:“也許是家兄嫌鐵盒累贅,隻把盒中之物帶了迴來,我隻記得是個半掌大小的東西,拿黑布包著。”


    楊青羽暗裏打鼓:孟奐狡獪,難道是偷梁換柱,“寒潭雪蟾”分明已被他用精晶缸帶走,怎又會變成了半掌大小的東西。


    見楊青羽悶聲不語,孟折又道:“我記得當年家父說過,顧門主雖為一門之主,卻也隻是虛職其位而已。”


    楊青羽又是一愣,不明白如何又會扯到顧傾城身上,問道:“此話怎講?”


    孟折嚴肅發問:“你可聽過天玄令?”


    楊青羽深吸一口氣,半晌道:“你說那東西就是‘天玄令’?”


    孟折點了點頭:“若非此物,家父也斷然不會將它藏在家母的神龕內。”


    神櫝本是與神龕一起供奉神靈亦或祖宗靈位的,孟南山為其發妻單設神櫝,足見其愛之深,其情之重,而將所得之物更是暗藏此間,亦可窺見此物確非凡品。


    楊青羽這才明白孟折如何會有開始那番話,當初幹戎曾說過,顧傾城雖為門主,但因沒有天玄令,所以門眾雖遍布四海,卻隻聽令不聽遣,換而言之,若是有了此物,便可號令天下,其貴重可想而知。


    原來孟折所指卻是在說“天玄令”便如同“天狼星”一樣,明亮耀眼,璀璨矚目,雖難與日月同輝,但置於墨色天幕,廣袤銀海,熠熠然眾出於群星之外了。故而不管落在何處,都會成為爭相搶奪之物。


    若按孟折所想,燕家因為此物家破人亡,現在到了孟家,稍有不慎,引得天下人拚了性命也來搶奪,對於孟家不啻於滅頂之災。


    楊青羽明了這當中關竅,灑然笑道:“所以你便覺得逍遙於天地,快意於江湖,就像幹戎與我一般,這才不負此生。我們可以,你又有何不可?”


    孟折道:“我隻是不明白,為何貪名求利總沒個盡頭。”


    楊青羽哈哈笑道:“你這話倒是難為我了,我下山之時,師公給了我些許銀兩,我與大胡子兩人才不致淪落街頭。錢財與我,可多可少。至於名嘛,我不求功名,也不為名揚江湖,名利與我,也如浮雲而已!”


    話如此說,楊青羽心裏也已猜到,孟折此言定是在說其父孟南山。本以孟家家世,江湖地位,也該知足,現在卻又打上了“天玄令”的主意,真可謂“人心不足蛇吞象”。


    孟折搖頭道:“升鬥小民,但求衣能蔽體,食足裹腹,白身布衣也隻為十年寒窗,杏榜留名。求名求利也算人之本性,隻怕過猶不及,欲壑難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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