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公子羽雙掌輕擊石桌,眉宇之間有銳氣一閃,他頷首道:“人生百年,許多事總要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膽魄,方不負豪氣幹雲的少年意氣!”


    他仿佛也被眼前年輕人那無比自信堅定的神態所感,神色目光中竟也浮現出少見的豪勇激烈之氣。


    公子羽提起酒壺,給兩隻酒杯都斟滿了酒,隨後舉杯說道:“你我雖相處多年,但卻從未在一起喝過酒。這一杯,就算是我敬你誌向不改的少年豪氣罷。”


    龐衝內心激動,也舉杯道:“龐衝當年許下的心願,至今未曾動搖。但我能有今日,全仗公子爺一手栽培,所以這杯酒,也當是龐衝感謝公子爺這些年的知遇教導之恩!”


    公子羽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兩人舉杯輕碰,俱都一飲而盡。


    公子羽放下酒杯,說道:“今日之後,你便是七十二地煞之首,將來你到底要如何運用這股力量助你成事,我已經不能再給你太多的建議,畢竟世事無常,以後的事,便隻能依靠你自己了。但我還是要再提醒你,七十二地煞之人皆出自各行各業,有的是武林高手,有的是江湖殺手,有的是奇人異士,也有的甚至還有官府中人,也許有一天你遇到一些販夫走卒,他們也許就是地煞中的一員。所以要統領這股力量,若非具有超群的能力和魄力,是絕對難以讓他們信服的,所以這一點,你最好要做好被他們質疑的準備。”


    公子羽望向龐衝手中的玄玉令,接道:“地煞中人的身份都是秘密,他們彼此大多數都未曾與其他人相識,相互之間的聯絡和對身份的確認都是以令牌為主,稱唿也多以地煞七十二星的別稱,所以像你手中的玄玉令,一共便有七十二麵。”


    龐衝不由得攤開手掌,再次端詳著那塊令牌,微微皺眉。


    公子羽察覺到了龐衝的疑惑,淡淡道:“這七十二麵令牌都各自有不同的確認方法,對應著持有者的身份,你這麵也一樣。”


    龐衝盯著令牌,狐疑道:“這令牌看上去並無其他特別之處,可其他人又如何能一看到此令便能確認我的身份呢?”


    公子羽道:“你試著運用真氣注入令牌看看。”


    龐衝心中雖依舊疑惑,卻還是依言緊握玄玉令,隨即暗自催動真氣加諸於令牌之上。


    內家真氣一經與令牌相接,原本色澤微暗的令牌表麵立刻隱隱泛起一層淡淡的暗紅之色,變得通體晶瑩剔透仿佛琉璃。而後令牌內中更漸漸浮現出兩個宛如由白玉之液形成的古篆字體。龐衝目光一亮,露出驚詫意外之色,他盯著那兩個字,脫口念道:“地魁!”


    玄玉令上浮現之字,正是“地魁”二字。


    “果然是一件別具神奇的東西。”龐衝目不轉睛的盯著手中的令牌,神色間滿是驚奇詫異。但他生來聰慧,隻需略作思索便已經猜到這塊令牌的奇特之處,不由說道:“想來這塊令牌之中定是摻夾了某種特殊的材質,方能在與真氣接觸時才會顯出隱藏其中的字樣,如此奇思妙想,定然是出自公子爺了。”


    公子羽神色平靜,仿佛這並不是一件值得稱讚的事。他淡淡道:“我隻是提出了構想而已,真正將這令牌做出來的卻另有其人。”


    龐衝撫摸著玄玉令,越是仔細觀察越發現這令牌仿佛渾然一體,以他眼力也一時無法看出是以人工所製而成。他好奇道:“若非有巧奪天工的手藝,如此精巧奇異之物尋常之人是絕對做不出來的,這人是誰?”


    “此人在機關建造以及雕刻之術上的造詣堪稱天下一絕,天罡地煞一百零八麵令牌,皆出自他一人之手。”公子羽說道:“他便是天罡三十六中的天巧。”


    龐衝一愣,隨即恍然,不由由衷歎道:“既有如此巧奪天工之藝,天巧之名的確與他相得益彰,令人佩服。”心中對天罡地煞越發好奇起來。


    公子羽道:“我已經說過,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人皆來自天下間的各行各業,他們都各有奇能手段,如今他們散布於江湖各處,若有朝一日他們能齊聚一堂,那便是能令整個江湖都不敢輕視的力量。”


    龐衝聞言,心頭一震神色微變。他驚訝的是除了地煞七十二之外,公子羽手中還有天罡三十六。


    那三十六個人,他們都是些什麽樣的人?而公子羽卻並沒有將天罡地煞一起交給龐衝,由此可見,那三十六個人是比地煞更為強大的存在,他們或許才是公子羽手中最重要的底牌。而據他方才所言,這一百零八人之中甚至還有官府中人!由此可見,公子羽如今在江湖上的人脈網是何等的錯綜複雜。


    龐衝握著地魁令,試探著問道:“公子爺既然是天罡地煞的組織者,那天罡組的天魁之位,想來便是公子爺了吧?”


    公子羽搖頭淡淡道:“我雖是天罡地煞的組織者,但作為那三十六人之首的天魁卻並非是我。其實我並不在那一百零八人之中。”


    龐衝大感意外,作為一個神秘組織的創立者,自己卻不是其中之一,這顯然不是很合理的一件事。


    公子羽看穿了他的疑惑,道:“我這個中間人替別人解決麻煩已經夠傷腦筋了,又哪有多餘的精力去參與其他的事?能讓別人去操心的事,我又何苦自尋煩惱呢?”


    龐衝不禁啞然,公子羽的話倒很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風格,始終能讓自己成為一個局外人,並且能站在最安全合適的位置掌控著局麵。但三十六天罡中,如果公子羽並非天魁,那這個位置的人又會是誰呢?


    龐衝又不由得若有所思起來。


    公子羽審視著默然不語的年輕人,手指輕叩石桌,說道:“魁者,首也,從今以後,你龐衝便是七十二地煞的地魁,地煞剩餘七十一人,皆會以地魁為首。”他忽然輕歎道:“你年紀輕輕便要扛著如此重要的身份,以後的路可不好走哪。”


    龐衝被這句話拉迴現實,他緩緩散去真氣,玄玉令隨即恢複如常,令牌之上的字體也隨之消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明白公子爺的意思,地煞之人雖都會尊地魁為首,但卻不一定會遵從我的命令。”


    “你是你,地魁是地魁。兩者之間是有本質區別的。”公子羽淡淡道:“地魁是一種身份,你若不能展現出讓他們信服的本事,那你就隻能是龐衝,而不會成為讓他們信服的地魁。就算地魁的身份是我給你的,他們也不一定全都會尊敬你信服你。”


    龐衝沉吟不語,良久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公子羽看著年輕人,忽然輕聲一歎,說道:“我雖耗費多年組織起了天罡地煞這股力量,但江湖險惡,人心難測,誰也不能保證那一百多人永遠都會遵從契約不會背叛他們的選擇,所以統禦之道,猶如利刃行足,需得時常謹慎小心,更需要有十足的手段,方不至於被利刃傷足。但這是一門沒有盡頭的學問,不但需要時間去累積,更需要自身的智慧。”


    龐衝微微垂首,似乎若有所思。


    公子羽頓了頓,沉吟道:“你如今首要之事是需要在短時間內累積起足夠高的聲望,這樣才能在江湖立足。除此之外,你還得需要了解如今中原江湖的局勢,所謂先謀而後動,才能未雨綢繆,讓自己時刻處於主動有利的位置。”


    龐衝神色一正,恭謹拱手道:“龐衝請公子爺指點。”


    公子羽沉吟片刻,最後輕輕一歎,道:“也罷,今日我便多說幾句,權當是給你一點最後的建議。”他忽然問道:“你可曾聽說過西境魔教?”


    龐衝思緒疾轉,但他想了許久,卻發現印象中自己以前從未聽到過有關魔教之事,他皺了皺眉,隨即搖了搖頭。


    公子羽微微頷首,又問道:“那你對如今中原武林之中的各大門派勢力又有多少了解?”


    “對中原武林各大門派,我在獨自遊曆江湖時也略有所知。”龐衝說道:“要說現在江湖武林之中勢力最強者莫過於長安的春秋閣,因為現在江湖上至少有一半的幫派都已經並入春秋閣,所以論及勢力春秋閣是當之無愧的江湖第一大幫。都但要論及聲望之盛,卻當屬青城山崇真劍派,隻要青城山的那位老道士還在,崇真劍派在正道中的實力都無人膽敢輕視。除此之外,佛門天輪寺淵源甚長,在江湖上也有不容小覷的力量。另外還有巫峽劍宗,聽說曾經也曾輝煌一時,隻是如今他們已經不涉江湖多年。至於其他門派幫會,在春秋閣威名之下,幾乎已無人能與之相提並論。”


    龐衝娓娓道來,忽然眉頭一挑,似想起一事,隨即補充道:“還有一個幫會不得不提,那就是與春秋閣同處長安之地的七尺門,不說七尺門的實力如何,隻論他們能與江湖第一大幫會同處共享一地,就足以說明七尺門如今在江湖上還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特別是七尺門如今的門主雲戩,其人仗義豪俠,武功高強,尤擅槍法,手中一杆長槍映山紅名動武林,號稱‘白衣快雪,映山一紅’,實乃如今中原武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公子羽靜等他說完,說道:“你所說的大致不差,但你可曾注意到其中的問題?”


    “問題?”龐衝似感意外,略顯茫然的搖了搖頭,“什麽問題?”


    公子羽沉吟道:“難道你沒有發現,這偌大的一個中原江湖,能說得出來的門派勢力實在太少了嗎?”


    此言一出,龐衝頓時恍然,他沉吟片刻,隨即點頭道:“公子爺說得不錯,這麽大一個中原江湖,卻僅僅隻有春秋閣、青城山還有天輪寺和劍宗,再加上一個七尺門這幾個屈指可數的門派,的確有些太少了。”


    “但在二十年前,卻並非如今這等局麵。”公子羽緩緩道:“二十年前,中原江湖和武林也曾輝煌無比。正道之中,儒釋道三教如同三座頂峰同矗江湖,令無數人崇拜仰望,另有劍宗八大劍修冠絕天下,其聲名之盛幾乎有與三教並駕齊驅之勢;而三教之下,江湖上其餘勢力也猶如群芳爭豔,不說關外,就以中州之地,就有譬如春秋閣、七尺門、浮沉宮、洗劍堂、大風幫、移星社、十三盟、英雄樓、非常道等九大門派爭雄武林,他們俱是當年名震一方的豪強勢力。除此之外,江湖上那些散人之中,也有無數高手異士,當真是一個英傑輩出群星閃耀的年代。”


    公子羽說到此處,神色忽然一黯,微微搖頭歎道:“隻可惜在二十年後,那一個令無數人心潮澎湃的輝煌年代卻如曇花一現,中原江湖再也不複當初的鼎盛,繼而衰落至今。所謂世事無常,果真如風雲變幻,令人難以捉摸。”


    龐衝雖與公子羽相處多年,他也曾獨自遊曆江湖,但對中原江湖和武林久遠前的陳年軼事卻並無太多了解,聞言不由大感詫異,皺眉問道:“既然中原江湖當年曾那般鼎盛輝煌,那為何又會在短短二十年內衰落至如今這等模樣?”


    公子羽提起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緩緩飲了一口,目光深邃,說道:“因為二十年前,魔教西來。”


    “魔教?”龐衝再次皺起眉頭,疑惑茫然問道:“他們到底有何來曆?為何我之前從未聽說過?”


    公子羽沉吟片刻,而後緩緩說道:“魔教源自西境,教名本為聖傳。二十年前,不知因何緣由,聖傳教突然大舉入侵,中原三教聯合劍宗還有九大門派以及其他武林中人,與之發生了一場驚世血戰。最後聖傳教幾乎全軍覆沒,他們的教主更死在了中原,隻有一小部分教眾逃迴了西境。但雖是如此,中原武林也元氣大傷,三教之中,除了道門崇真劍派實力保存比較完整之外,儒門幾乎已被滅門,至今少見門人現身江湖;佛門以天輪寺為首,一院四堂五大長老連同住持方丈在內死了四個,其中還包括佛門旁支的近千僧眾;三教之外,劍宗宗主戰死,八大劍修死了六個,其門下弟子更死傷無算,損失之重幾乎將劍宗百年基業連根拔起。而九大幫會門派損失也同樣慘重,除了春秋閣外,其餘勢力從此一蹶不振,有幾個門派幾乎已經銷聲匿跡。至於那些江湖散人高手,更不知死了多少。”


    龐衝聽得悚然動容,腦海裏同時浮現出一幅無比慘烈的血腥畫麵。


    公子羽一聲輕歎,又道:“那一戰之後,魔教敗退,從此銷聲匿跡,二十年不曾再涉足中原。但中原也因此一戰全麵衰落,至今也無複興之象,中原與魔教之爭,可謂兩敗俱傷。而因中原武林對魔教忌憚太深,當年僅存下來和知曉那場血戰的人從此對魔教都絕口不提,所以年輕一輩的武林中人都對魔教所知甚少了。”


    “原來如此,難怪之前我遊曆江湖,都不曾聽人說過有關魔教之事。”龐衝吐出一口氣,緩緩道:“但那聖傳僅憑一教之力便能與整個實力正值鼎盛之期的中原武林一較高低,並能將中原武林重創至此,由此可見,魔教當初的實力當真強得可怕,難怪後來之人都對他們三緘其口了。”他隨即想到了公子羽之所以會突然對他說起魔教之事的真實目的,便不由得將眉頭皺得更緊了。


    公子羽道:“二十年之間,中原江湖和武林陷入低迷黑暗。三教中,儒門衰落,天輪寺也不再過問江湖,隻有道門崇真劍派尚有一股生氣。而三教之下,劍宗也在休養生息,當初的九大幫派也僅僅隻有春秋閣與七尺門尚有聲勢,而春秋閣更在花自飄成為新一任閣主之後,趁機收攏了江湖中半數的大小幫派組織,其中最多的便是黑道綠林勢力,讓春秋閣一躍成為天下第一大幫。而原本就沒有秩序的江湖在二十年中越發混亂,有一些勢力也趁機而起,其中就包括了紅樓。”


    龐衝接著話頭,說道:“春秋閣雖被人稱為黑道第一幫派,但他們尚有自己的規矩,若要論其可怕,卻遠遠不及紅樓這些年在江湖上造成的恐怖影響。”


    “紅樓黑榜,閻王難管。”公子羽輕輕冷笑一聲,道:“所以如今江湖最大的黑暗,便是紅樓了。”


    龐衝沉默了下來。


    “我之所以要你掌握如今中原江湖的局勢,是因為那會對你以後的所作所為大有幫助。”公子羽審視著他,道:“除了當下的紅樓,如今中原武林早已暗潮洶湧,據我所知,沉寂多年的魔教已經死灰複燃,中原之地也早有魔教的暗線隱伏,或許過不了多久,一場魔教與中原的大戰便會再次降臨中原。”龐衝聞言,不由得赫然抬頭,神色似為震驚。


    “聖傳教敗於中原,中原武林中人更殺死了他們的教主,這等恥辱大仇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們卷土重來隻是時間問題。”公子羽緩聲說道:“而如今的武林雖死氣沉沉衰敗難興,但卻同樣隱藏著一個大好機會。”


    龐衝聞言似有所感,目光閃了一閃,他試探著詢問道:“公子爺的意思是,如今的江湖便是我入世的大好機會?”


    “然也。”


    公子羽頷首道:“這座江湖已經沉寂得太久,正需要新生力量的注入,倘若這股新生力量能夠在魔教再次入侵之時成為抵抗者之一,甚至成為中原江湖的中堅力量,那率領這股力量的人將會得到的聲望和地位之高,便不言而喻了。”


    公子羽說完後,便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龐衝。


    龐衝聽完,臉上微微動容,但他卻並無先前決定要針對紅樓時的果斷激勇,而是神色逐漸沉凝。


    過了良久,龐衝才緩緩說道:“公子爺的提議雖好,但以我目前的實力,想要扛起對抗魔教的大旗,隻怕還力有未逮。我今日雖是第一次聽到魔教的存在,但僅僅從公子爺的敘述中卻能判定,紅樓雖勢力強大,可與魔教相比實力卻不可同日而語。二十年前魔教雖銷聲匿跡,但倘若他們真準備卷土重來,那就說明他們已經累積起了足夠強大的力量,甚至遠比當年更為可怕。如此強大的敵人,如果沒有十足的準備和把握,誰也不敢妄下決定與之相抗。”


    龐衝話雖如此,可他的神態間卻並無絲毫失落遺憾之色,公子羽瞧在眼裏,不由暗自點頭。


    “很好。你沒有貿然應允,足見你很冷靜穩重且能審時度勢。”公子羽微微頷首,語氣不乏讚賞,隨即又道:“你說得不錯,麵對當年能將整座中原武林都重創難複的魔教,倘若當真卷土重來,那他們的實力定然遠勝當年,最次也與當年相等。如此強敵,誰也不敢拍著胸膛說能以孤身之力與之抗衡。但我想要知道的是,對於魔教,你心中可曾畏懼?如果魔教入侵中原,你是否有想與之抗衡的意願?”


    龐衝肩膀微顫,神色同時一震,雙眼之中同時泛起銳利之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吟著道:“如此強大的敵人,我若說沒有畏懼之心,公子爺絕對不會相信,因為我的能力還沒有達到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地步。但縱然如此,倘若魔教真要再次禍及中原,盡管我身上還有一半外族血統,但在我能力所及之內,也絕不會退縮。”他話音一頓,隨後正容道:“如今我羽翼未豐,更無半點成就聲望,現在說這些,無異於紙上談兵,所以我已經決定,先把已經決定要走的路一步一步的走踏實了,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公子羽再次讚賞頷首,微笑道:“不錯,你能想到腳踏實地,不存好高騖遠之心,這一點便已經難能可貴。”隨即又道:“當年你曾許諾,要盡你自己的力量,不以俠義之名管盡眼前不公不平之事,這個目標和理想以你如今的本事已經能夠達成。但你再強也始終隻是一個人,你窮其一生又能幫助到多少人?可你若能在江湖上闖出屬於你自己的成就,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那你當年的理想便會更容易更無限擴大的完成,這就是我之所以會將地煞交給你的原因之一。再者,我也很想知道,在擁有了力量之後,你對自己當年的初衷到底能堅持多久。”


    龐衝聽到最後一句時,心頭莫名一動。他想了想,問道:“如果以後我未能做到當年的承諾,公子爺是否就會收迴地煞的力量?”


    公子羽似乎沒有想過龐衝有此一問,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詫異。他看著對麵的年輕人,忽然淡淡一笑,道:“關於對你的期望,也許我並沒有太過看重,一切隻看最後你有沒有觸碰到我的底線,而這個底線到底是什麽,現在我還不想告訴你。”他忽然意味深長卻又極其詭異的一笑,道:“地煞是我交給你的力量,若以後我認為你已經無法再繼續支配,那我會親自收迴來。但你若能在以後的時間內可以將他們變成真正屬於你自己的力量,那就是你的本事,我會很佩服你。”


    龐衝心中一震,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因為公子羽這番話中所包含的意思,讓他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公子羽忽然眼神很怪異地盯住了龐衝,似笑非笑地問道:“龐衝,倘若以後因為某種原因我們成了對立,你會與我為敵嗎?”


    此言一出,龐衝仿佛被雷劈了一樣渾身一顫,他滿臉詫異震驚,脫口道:“這……公子爺何故有此一問?龐衝如何會與公子爺為敵?”


    公子羽卻不意外對方的驚訝,淡淡笑道:“將來你步入江湖,不論是非對錯還是人情事故,都會讓你做出選擇選定立場。可這世上沒有誰永遠會與你有著相同的立場和選擇,所以就會有分歧、有衝突,然後就會有敵對。就算你身不由己,但局勢和現實都會逼你做選擇,這一點是你將來無論如何都躲不掉的。”


    他輕聲一歎,接道:“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便是這個道理,你我也一樣,就算你沒想過,也無法接受,但你終究會麵對,不管麵對的人是我還是別人。”


    龐衝瞪大了眼睛,竟無言以對。因為他的確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但尖銳,而且殘酷。


    看著被驚呆了的年輕人,公子羽漸漸收斂了笑容,目光銳利地說道:“在成長的路上,隻有經過了有些身不由己的選擇之後,才會讓你更成熟更強大,我希望你盡快明白這個道理。”


    龐衝低下了頭,臉皮抽搐了一下,他似在盡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公子羽不再說話,靜待著迴答。


    過了半晌,龐衝才緩緩抬起頭,目光已經變得堅定,就見他沉聲說道:“倘若真有與公子爺對立的那一天,我會隨心而為。”


    這樣的答案似乎並不在公子羽的意料之內,他雙眉一挑,臉上浮現出幾分詫異,但很快,詫異的表情就變成了笑容。


    “隨心而為,隨心而為……”公子羽撫掌而笑,道:“好一句隨心而為,說得好,說得妙。”神態語氣竟似無比暢快。


    公子羽再次提壺將兩隻酒杯倒滿,舉杯道:“這第二杯酒,就敬你這句隨心而為罷。”


    龐衝沒有說話,他深深地凝視著公子羽,仿佛在這刹那之間,他便已經成長了十歲。


    龐衝微微躬身端起酒杯,兩人視線相接,卻都同時笑了起來,而後酒杯二度輕碰,盡皆一飲而盡。


    一句“隨心而為”,雖沒有表明明確的態度,但這四個字內中卻包含了無限的可能。而這四個字對兩個人來說,卻已經是最恰當合適不過的答案,而兩人對於這個答案的理解,或許都已盡在酒中了。


    公子羽飲盡杯中酒後,便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色似頗為暢快輕鬆,仿佛已經將沉澱心中許久的某種顧慮徹底吐出一般。他放下酒杯,微笑道:“今日對你提及魔教之事,並非是要你立刻做決定,我隻是提前給你一個提醒,好讓你將來如果真有麵對魔教那一天時才會有準備和應付的餘地。因為倘若魔教一旦進入中原,那必將引起一場浩劫,隻怕沒有幾個人能置身事外。而這樣的危機中同樣存在著一種將來或許對你有利的可能性和機會,關鍵在於你有沒有膽量去麵對和抓住機會。”


    “以你如今實力,就算有地煞相助,但想要與魔教抗衡卻是困難。所以你若想在以後有更大的作為,就得在短時間內完成聲望的累積。隻要你有了能一唿百應的威望,便能在江湖上聚集起更大更強的勢力,以眾擊強,無論是針對紅樓還是魔教,都不失為上策。”


    這一刻,公子羽像是一個正在給即將獨自行走江湖的徒弟作最後指點的老師傅般的苦口婆心,他鄭重道:“所以說到最後還是得轉迴剛才的正題,先將殺掉餘夢歸的這第一步走好吧。”


    龐衝也很鄭重的點頭:“是。”


    “尚有一事……,”公子羽手指頭輕輕叩著石桌,似有所思,隨後說道:“這幾年你一直負責調度的地支情報組,是同屬地煞分支的,這些年來你也十分熟悉,既然你已經是地煞之首,那地支組的人也一並帶走吧,這樣對你也有好處。”


    龐衝又是一怔,隨即搖頭道:“我已經有了地煞,公子爺還是把他們留著吧,身邊多一些人總是好的。”


    公子羽笑道:“做我這一行,情報的確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我既然決定了,便一定有我自己的考量,你不需擔心。”


    龐衝肩頭微顫,再次恭謹道:“如此,便多謝公子爺了。”


    公子羽擺了擺手,忽然又輕歎道:“你跟著我多年,我很清楚你的性格。其實從當年你說不想做武林大俠時起,我就知道你並不是一個張揚之人,更不熱衷名利。如果將來你擁有的力量越強,你生來的性格或許就越會與現實發生抗拒。我想讓你明白的是,非凡的成就和基業並非一定要暴露在世人的眼中,有時候身在黑暗之中反而是一種保護,因為越是隱藏得夠深,就越不會有被別人輕易掌控了解的危險。而這也是我會讓你成為地煞之首的根本原因。”


    龐衝神色凝重,緩緩點頭。


    “成大事者,在非常之時必須學會果決,更不能感情用事。”公子羽目光銳利,“想要在這個江湖上生存,有時就得拋去別人口中所謂的大道理,麵對惡人,你得比他更狠更惡,麵對敵人,你不能給他留下半點反擊的機會,絕不能心存半點婦人之仁。”他忽然目光一冷,問道:“路小飛的事,你應該還沒忘記吧?”


    “我當然記得。”龐衝道:“他雖不算是一個很好的殺手,但他是一條漢子。我很敬佩他,但卻不同情。”


    “很好。”公子羽點頭,“我不希望你成為他,因為你要走的路更長更遠,也更難。”


    這句話說完,公子羽就忽然沉默了下來。


    龐衝意識到,公子羽想要和他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果然,沉默許久後的公子羽忽然開口道:“今日約你來此,我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該做的事也已經做了。下了這座山,你我便是兩條路上的人了。”


    龐衝忽然湧起了一陣深深的傷感,他覺得還有很多話要說,但偏偏又不知從何說起。


    沉吟許久後,龐衝忽然問道:“天罡地煞既然是公子爺一手所創的組織,那可曾為這股黑暗中的力量留名?”


    公子羽聞言,不由微微抬頭,目光越過龐衝投向遠方,隨後緩緩說道:“就叫風雨吧。”


    “風雨……風雨……”龐衝口中喃喃咀嚼著這兩個字,似在體會其中之意。


    “風本無向,卻能席卷八荒;雨本無勢,卻能無孔不入。”公子羽語氣漸沉,“風若成狂,便能摧枯拉朽;雨若成勢,就會化為洪濤,風雨合一,便是這世間最難以掌控抵抗的存在。而這就是我成立天罡地煞的初衷。”


    龐衝聞言,禁不住一陣激靈,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公子羽沉聲道:“今日之後,我很期待在不久的將來,能夠在江湖上聽到風雨和你龐衝的名號。”


    龐衝赫然起身,對著公子羽深深一拜,亦抱拳沉聲迴應道:“龐衝定不負公子爺所望!”


    這一次,公子羽沒有阻止龐衝的大拜之禮,而是端坐桌後受了一拜,而後他再次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


    “當年你我相遇之後,我曾幫過你兩次。”公子羽端起酒杯,緩緩說道:“我一直認為,事不過三這個原則有時候是很有道理的。臨別在即,我便再給你一個承諾,將來你若遇到無法解決之事,我還可以幫你最後一次。你知道我替人解決麻煩的價格一向不低,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收你的銀子,就當是你這些年為我駕車做事的迴報吧。”


    龐衝驚喜交集,“公子爺厚恩,龐衝真不知該如何迴報……”眼睛一酸已經說不出話來,他雙手捧著酒杯,手指卻早已顫抖。


    “這最後一杯酒,既是離別,也是踐行。”公子羽微笑道:“敬你我相識之緣,也敬這數年的相隨之情,從此江湖路遠,便望你好自為之罷。”


    言罷,公子羽舉杯飲盡了杯中酒。


    不知不覺中,龐衝早已淚流滿麵,他雖無數次十分期待的幻想過自己有真正獨自離開公子羽的那一天,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卻隻覺得無比失落,甚至悲傷,更有些……不舍。


    但他明白,他不可能一直跟著公子羽,他有和公子羽截然不同的目標和理想,這個江湖很大,他要自己去走去看去闖,更要去創造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公子羽瞧著他,心中不覺也湧起一陣說不清的異樣之感。他雖遊戲江湖,性格怪異行事不拘一格,更不會被尋常情感所困,但眼前之人與他江湖相隨數年,龐衝就像是他的影子,曾幫他完成過多次艱難的任務,更重要的是,龐衝很對公子羽的脾性。所以若說公子羽對他沒有情分是絕不可能的,但這一點卻又偏偏是公子羽最忌諱的東西,於是多年來公子羽始終保持著當初與龐衝達成共識時的態度和距離,以免讓自己被這種微妙的情感所左右。


    但人生之中,總會在某一天與離別相遇,公子羽也以為當這一天來臨時,自己會一直雲淡風輕。可此刻他卻發現好像高估了自己的判斷。


    “你的心腸還是不夠硬……”


    公子羽忽然歎息道:“區區離別就能讓你如此傷懷,我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生氣。心腸不夠硬的人,在江湖上是撐不起霸業的……”他忽然自嘲的笑了笑,糾正道:“所幸你本就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沒有野心就不會有太多的欲望,如此也還算好。不然我還真不敢就這麽把你放走了。”


    龐衝仿佛出了神,不知到底有沒有聽懂公子羽那一番話。


    過了一會兒,龐衝才緩緩站起身,他表情凝重,對公子羽躬身為禮,然後肅然說道:“不瞞公子爺,龐衝來之前曾想過很多很多的話要說與公子爺聽。”


    公子羽微笑道:“我知道。但你也應該明白,我一向都不喜歡囉嗦的人和囉嗦的話。”


    “是。”龐衝道:“所謂大恩不言謝,所以那些話我也就不說了,免得公子也覺得我矯情。”


    公子羽笑了笑,道:“你現在已經是擁有半個風雨力量的地煞魁首了,下了這座山,你就是有身份的人,雖然這個身份到底能有多少分量還需要你自己去努力,但從此刻起,你我之間便再無主從之分,所以公子爺這個稱唿,你也不用再叫了。”


    龐衝一怔,隨即道:“公子爺對我有再造知遇之恩,就算叫你一聲師父也不為過,龐衝豈能失了分寸禮數?”


    公子羽卻皺眉搖頭道:“當年你我早有約定,無論我怎麽幫你,都不能有師徒之名。第一,你一身武功並非是我傳授,我隻是教了你如何在江湖生存的方法而已。第二,我比你大不了多少,而我也不想收什麽門徒。第三,以我如今所做的行當,與我牽連太深對你並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之間的關係,你最好永遠別讓太多人知曉。”


    龐衝聞言,神色微變,隨即歎道:“這些道理我明白,但以後無論我會走到哪一步,公子爺永遠都是龐衝心中最尊敬的人,絕不會敢有半分怠慢。”


    龐衝沉吟片刻,然後緩緩說道:“但公子爺不但對我有再造之恩,更待我如師如兄,所以……”他頓了一頓,嘴唇張了張,似乎有話哽在了喉嚨。


    公子羽微微皺眉,欲言又止。


    龐衝卻忽然後退三步,他整了整衣衫站直了身板,然後對著公子羽拱手躬身,緩緩說道:“龐衝在此,跪謝……兄長!”


    言罷,龐衝雙膝跪地,朝著公子羽深深一拜。


    兄長!


    公子羽猛一聽到這兩個字,先是一怔,隨後頓時呆住,然後一種極其複雜難言的表情就開始從他的臉龐上浮現出來。


    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稱唿,也從未想到過這個稱唿會從龐衝的口中說出來。


    公子羽沒有兄弟姐妹,在江湖上也沒有真正的朋友,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便從未有人視他為“兄長”,就連他的同門師弟,也隻是喚他師兄而已。


    公子羽沒有說話,他緩緩起身,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目光注視著跪拜在地的龐衝。


    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但他的目光卻逐漸溫和,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一種發自內心的笑意。


    然後,他臉上那複雜難喻的表情變很快消散,但目光卻依舊溫和。


    龐衝鄭重一拜,過了許久才緩緩抬頭,這一刻他的臉色很平靜,目光也很清澈。


    “你起來罷。”公子羽微微抬手,示意龐衝起來。而後忽然長長一歎,幽然道:“你既將我視為兄長,那我今日對你所說的話,希望你能好好記著。”


    龐衝恭謹地站起身,頷首道:“兄長的話,龐衝一定會記得很好。”


    公子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很好,收拾好你的東西,下山去吧。”


    龐衝沒有再說話,他小心翼翼地將玄玉令和那卷書冊收進了懷中,然後對公子羽拱手:“兄長珍重,龐衝走了。”


    公子羽微笑不語。


    龐衝不再多說,轉身朝石亭外走去。


    亭外十步,便是下山的路。


    龐衝走得不快,但步伐卻一如來時的堅定、沉穩,在已然高升的朝陽之中,他的身形顯得異常挺拔。


    這時,公子羽似被陽光閃花了眼,忽然眯了眯眼睛。


    便在此時,已經走在山道中的龐衝卻忽然神情一寒,他雙目突露精光,隨即渾身氣機陡然竄湧,隨之他猝然抬臂擺拳,在心意刃功力的催動之下,一隻右拳仿佛瞬間化為了一柄巨大鐵錘橫擋在了胸前,將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羽箭硬生生擋住,精鐵箭鏃與雄渾罡勁甫一接觸,竟發出了一聲宛如精鐵交鳴的顫音!


    羽箭非但迅疾無比,更來得毫無征兆,若非龐衝早已將自在心意功練至爐火純青的境界,否則這一箭必會將他的心髒射個對穿。


    龐衝雖以無與倫比的反應擋住了這突來之箭,但那箭勢太過迅猛,巨大的衝擊力竟讓他連退兩步。


    變故突生,龐衝臉色驟冷,他手腕一翻,拳化刀招斜掌一切,那支長箭頓時斷成兩截。


    但未等龐衝有一下步舉動,道龐樹叢中便陡然響起一聲清錚激越的琴音,隨後一片淩厲劍光伴隨著琴音在刺目的陽光中翻掠而出,閃電般罩向龐衝後背。


    與此同時,山道另一旁的樹林中有一道虛影一閃,在僅僅不及眨眼的瞬間,又一支羽箭已經射到了龐衝胸前數尺之內。


    這仿佛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刺殺,而且還是兩名頂尖高手的聯手刺殺。


    在如此淩厲的前後夾擊之下,縱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隻怕也難逃命懸一線之危。


    龐衝目中精芒一閃,他沒有絲毫猶豫,在電光石火之間,右掌倏化盾勢橫封前胸,再次將羽箭擋在掌勢之外,同時變掌為爪,心意刃銳勁怒催,長箭在龐衝手指間寸寸碎裂。


    但龐衝卻突然臉色一變,目中露出震驚之色。


    因為已經碎裂的羽箭之後,竟然還有一支同樣迅疾的羽箭!


    這支箭仿佛就是前一支箭的影子,幾乎沒有半點時間差的同時射到!


    龐衝臉色鐵青,他已經感到了逼命的危險。


    因為後背的淩厲劍氣已經逼體而至!


    間不容發之際,龐衝忽然沉喝一聲,左手閃電般探出,竟以剛柔相濟的鞭勢將那鬼魅般的一箭攔腰纏住,同時腰身疾轉,身形如狂風般旋轉蕩出,不但借勢泄去了羽箭上的狂猛之勁,更於方寸之間堪堪避過了身後的逼命之劍。


    龐衝身形未停,左手隨勢反掄,將手中那支長箭猛然刺向偷襲未遂的劍光之中。


    琴音未歇,但劍勢已去。


    使劍之人似大為震驚,沒料到龐衝在如此嚴密迅疾的合擊之下還能有如此可怕的反應之力,不但於瞬息間擺脫了夾擊,更能在被動中尋機反擊,這種臨敵經驗之老道沉穩,絕不會出現在一個年紀輕輕的年輕人身上。


    但龐衝卻做到了,而他那反手一刺同樣準確而淩厲,瞬間已經刺到了那人的咽喉。


    使劍人口中“哎呀”一聲驚唿,衣袖翻飛,一道窄細的劍光飄忽彈出,琴音錚鳴同響,於中途一分為三,劍影交疊繽紛,將長箭絞成粉碎。


    龐衝似已有怒意,冷哼一聲,弓身進步,右掌化為劍指,指間已然劍氣縈繞,遙遙刺向正向後急退的那條人影。


    卻在這時,就聽石亭中公子羽淡淡的輕喝一聲:“都住手罷。”


    使劍人趁機怪叫一聲,整個人如一片狂風中的落葉陡然向後翩然翻出,隻向石亭落去。


    龐衝聞言,神色一變,頓時停住身形,同時緩緩收迴了劍招。


    隻在刹那之間,龐衝就仿佛聯想到了什麽,他站直了身子,雙手下垂,隔著耀眼的朝陽望向石亭。


    石亭之外,有些狼狽落地的人堪堪站穩,卻是一名年過半百的瘦削老者,他衣衫襤褸破舊,披散著滿頭灰白頭發,懷抱著一支胡琴,一道劍光正隱入琴身。


    老者目露驚異,脫口道:“好厲害的後生小輩!”忽然又望向山道某處,大聲叫道:“好小子,老趙我差一點就死在了你的箭下了!”


    隨著老者的叫聲,一人從龐衝身旁的樹林中走了出來。


    此人身材精壯,滿頭短發一襲黑衣,手中握著一張烏黑鐵弓,背負箭囊,黝黑的臉龐上有一條淺淺的疤痕,渾身仿佛充滿著原始的野性力量,他緊閉著嘴唇,一言不發的朝著石亭走來。


    這一老一少兩人,正是趙柏靈和鐵錚。


    鐵錚走到龐衝身邊時,忽然側頭深深看了後者一眼。


    龐衝麵無表情,依舊看向石亭中的人。


    公子羽也在看著龐衝,眼神深邃,忽然微微點了點頭。


    龐衝微微躬身,最後朝著石亭深深一躬,而後轉身大步下山而去。


    他走得毅然決然,步伐也仿佛更沉穩堅定了。


    鐵錚默然走到石亭外,忽然說道:“如果再讓我射出兩箭,他不一定還能接得住。”語氣中顯然大有不服之意。


    “算了吧。”趙柏靈歎道:“倘若真是以命相搏,以他的武功,他絕不會再給你射出兩箭的機會。”


    公子羽卻微笑著看向鐵錚,道:“短短幾天,你就已經領悟心得成功改變了箭法,真是可喜可賀。假以時日,你定能在弓羽之道上更進一層樓了。”


    “我承認,你說得方法的確有用。”鐵錚向來是少言寡語的,但這一次他卻說得很真誠:“但我還需要時間去掌握和熟悉。”他目光落在手中的破神弓上,仿佛若有所思。


    趙柏靈一屁股坐在了石階上,他側頭看向公子羽,皺眉疑惑道:“之前還以為他隻是你的一個馬前卒,沒想到竟然會是一個高手,公子羽,你藏得可夠深呐。”


    “不是我藏得夠深。”公子羽負手而笑,淡淡道:“是他知道如何隱藏自己。”


    “如果不是你提前告知了他的身份,否則我絕不會相信他就是之前為你駕車的馬夫。”趙柏靈半倚著亭柱,雙手枕著腦袋,喃喃道:“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就從他身上嗅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現在想來,那種味道就和你公子羽是一樣的。”


    此言一出,就連心思全在破神弓上的鐵錚也不由得側頭看了看公子羽。


    公子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趙柏靈皺眉問道:“公子羽,既然他是你調教出來的,那對他的能為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又何必多此一舉布下今日這一場試探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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