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名下的這處莊子還是魏閔武為她置下的嫁妝之一,當初隻為挑肥田來著,不曾想著要過來住,較為偏僻,位處盂縣漳河鎮間,轄下約莫有四五十來畝地,租賃給本地一個王姓鄉農。


    所謂莊院也不過是相鄰的兩個小院圈了圈院牆,一個院子兩進,另一個更小,隻並排三四間屋。孫新等人早幾天就來了這裏,帶了幾個仆婦,將院落收拾幹淨了。


    章杏是為清淨而來,所以身邊也隻帶了尤媽媽孫寶珠並穀雨三人,孫新則是魏閔武遣來的。他是雲氏簽了死契的下人,也是魏閔武的左右手。


    石頭將章杏送到莊上後,次日就迴了西北。


    八月中旬,淮陽那邊就有流言傳出,說是劉沉舟就躲在淮南總兵大營了,讓河西軍抓了現行。淮南總兵大營卻說河西軍血口噴人,明明是他們抓了劉沉舟,正要往京裏送,河西軍不僅延誤軍機,放劉沉舟過淮河,還誣陷他們窩藏反賊,這完全是血口噴人,顛倒黑白。


    河西軍與淮南總兵大營兩軍對峙,一時流言四起,各種說法都有了。章杏所處莊子實在偏僻,所聽的不知傳了多少道兒,到他們耳裏的自然已經分辯不出真假了。魏家兄弟不想讓她多思,也吩咐了莊上伺候的人,不得將消息亂傳。章杏摸著自己肚子,也隻得作罷。


    雨半月未落,天氣越發悶熱了,章杏月份漸大了,寢食難安,人也越發消減。尤媽媽等人變著法子做些鄉間小菜,也不得法。


    這一日,章杏坐在院子樹下,天半陰半晴,沒有風,雨怎麽也不落下來。她覺得像是處在蒸籠裏,分外難受。尤媽媽瞧見她臉色,出門喚了穀雨來:“這些知了著實鬧人,拿根杆子趕開了去吧。”


    穀雨尋啦杆子正要幹事,出門卻與孫新差點撞到了,見他滿頭是汗,連忙拉住了問道:“孫大哥,你們這麽急慌,幹什麽事兒去?”


    孫新擦了一把額頭上汗水,“快去通報一聲,就說我要事迴夫人。”


    穀雨不敢耽擱,連忙通報。


    “夫人,京口那邊的鋪子出事兒了!”孫新顧不得行禮,一進來便說道。他跟章杏來了莊子之後,便跟著穀雨等人一樣稱唿了。


    章杏驚道:“京口的鋪子?”


    孫新道:“錦繡閣著了火,鋪子燒了大半,守鋪子的餘婆子一家三口死了兩人,獨那二小子還活著,也燒了重傷不起,眼下裏,他家的一門堂親正邀了一堆人鬧事呢!”


    “於管事呢?”章杏抓了孫寶珠的手問。錦繡閣那邊一直都是小暑夫婦管著,章杏到了這裏,便將於小暑提了管事。


    “於管事已經下到大牢裏了,二爺得了音訊趕了過去,保了於夫人出來。這裏麵餘婆子那門堂親背後有人,事情頗有些波折,於管事恐是還得在裏麵多呆些時日。”孫新小心翼翼說道。


    章杏平複了下心情,仔細端詳孫新臉色,又道:“這事有好多天了?”


    孫新看了一眼章杏,連忙又低下頭,“半個月了……”


    章杏撫著肚子,踱了幾個來迴。魏閔武唯恐她操心,將這事瞞下了半個多月,到如今紙包不住火了,又唯恐她從別的渠道得知,這才告知。半個多月了,小暑還在大牢裏。這裏麵隻怕不是簡單的波折了。


    世道波折,不是她躲著就能沒事兒了。魏閔武都不能擺平的事兒,背後定是有不小的後台。


    那餘婆子一家三口原本是個單戶,當初家計艱難,不過還有份手藝在身,一家三口全簽在錦繡閣名下,因她家離鎮上過遠,魏小暑夫婦索性讓他們住進了錦繡閣,一來與其方便,二來也可幫忙守夜。


    半月前夜裏起的火,事發突然,餘婆子家那堂親出現的突兀,軟硬不吃,隻嚷嚷著要償命,魏閔武周旋了半個多月,事情仍然沒有轉折。


    章杏躊躇不定,一時也想不到是哪方做下的這事。她如今月份大了,也不好出遠門。


    三天後,孫新將蕭得玉帶進來了。蕭得玉一進得門來,便跪下了。章杏看著她淚流滿月,一臉憔悴的樣子,心裏也不由得有些浮躁了,吩咐起了身,“好了,你先歇歇去吧,於管事那邊二爺會想法子的。”


    半夜裏,章杏從夢中醒來,窗外正起了風,枝影婆娑亂舞,隱隱可聽得哭聲。章杏聽出是蕭得玉在哭,她也沒有吭聲,聽了一陣子,摸著肚子,突然也淚流滿麵了。


    孫寶珠素來醒覺,一驚坐起來。


    “不要點燈!”章杏沉悶說道。


    孫寶珠不知道做什麽才好。


    章杏收了眼淚,翻了個身,朝裏躺著。外麵微弱光亮映照進來,枝影橫叉,來來往往,時見時不見,一如戲台上的光影,明暗交錯,仿佛在演繹什麽。


    世事變幻無常,人這一生,誰又說得了永遠?


    章杏悲悲戚戚流了半夜的淚,次日就著孫新帶了信前往京口。


    九月底,錦繡閣那邊的事情總算了結,很是用了些錢,將魏小暑從大牢裏撈了出來。至於鋪子,自然是開不下去了。


    章杏臉色陰沉,熱署難消,她這幾月飲食不調,困覺不安,兩邊臉頰消瘦的隻剩下巴的骨頭,聽得於小暑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更覺得心煩氣躁,手中茶盞重重擱在幾子上。


    “我怎麽吩咐你們的?凡事多思多想,謹慎行事,不求掙多少錢,發多大財,安穩最是要緊!可是你們怎麽就當了耳邊風?就為著那麽點小便宜,險些將人命都搭上了!”


    錦繡閣是她費了不少心血掙下的,這次的事情官府說法是火起屋內,夜間油燈倒地,點燃了地上堆著的毛氈,風幹物燥,火勢兇猛,連屋裏的人都沒能逃出來。


    而他們根據些微跡象所查,這次起火應是人力所為,那麽大火,裏麵的人怎麽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隻怕是事先就著了道。魏閔武請的老郎中也說,那尚未醒來的二小子病情有些懸疑,後腦勺分明有傷。餘婆子那門堂親也出現的突然,以前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人命一出,他就冒出了,強硬要說法了。魏閔武費了銀錢,買了消息——這事情後頭有大人物動作。


    左不過是為了他們手上的錢糧而來。如今各路神仙打架,他們哪裏能攙和?舍些錢財,保個平安,這是他們最好的結果了。


    她離開盂縣時就交待過了,他們如今萬事要低調小心,掙錢是次要,安穩最要緊。她其實也知道這事情其實不能怪於小暑夫婦,隻是心裏煩悶實在難以壓下。


    經此一事,他們已經在所有人眼裏貼上了西北沈家的標誌。


    於小暑知道錯已經造成,連聲也不敢吱。


    章杏揉了揉發脹的頭,“罷了,我這邊也沒什麽好地能安置你們了,趙二掌櫃過些時日就要出海了,你們與他一道去吧。漲漲見識,一路上萬事聽他安排,切不可肆意妄為。”


    過了幾日於小暑夫婦收拾好了行李,在章杏的囑咐下與在魏閔文手下做事的蕭得勝見了一麵,吃了頓飯,便跟著趙子安的船出了海。


    一場大雨過後,天氣驟然變冷。這一日,章杏正與孫寶珠在房裏做針線,突然聽到莊外有急促馬蹄聲,穀雨匆匆進來迴報:“孫大哥過來了。”


    “快請進來。”章杏站起身說。這些天來消息多是孫新帶來的,以往他來時,從沒有這麽大動靜。


    孫新著一身商戶打扮,神色沉肅,“夫人,京都那邊傳來消息,小皇帝駕崩了!”


    屋子裏一時鴉雀無聲。章杏也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消息,小皇帝純奕是昭烈皇帝的第九子,年方九歲,懷德太子以謀逆之罪被射殺在乾清殿門口後,純奕在母族武恩侯嚴氏一係的支持下繼位,結果不到一年就駕崩!這裏麵有多少爭鬥章杏不知道,但她知道曆朝數百年的大夏王朝已經不能叫做搖搖欲墜了。鄉間雖然平靜,諸多勢力隻怕已經開始動作了。


    “大爺和二爺怎麽說?”江淮一帶原本風雨飄搖,這下隻怕更不平靜了。


    “大爺和二爺吩咐小的帶些人手過來聽夫人差遣,還說若是這裏不平靜,讓夫人還是迴盂縣去。”


    章杏沉默一會,轉頭吩咐孫寶珠,“將隔壁院子收拾出來,領孫管事他們過去,先安置下來。”


    孫新孫寶珠出去了。章杏叫了尤媽媽過來,問了莊子裏米糧存貨,大約能使上四五月,又吩咐尤媽媽傳話下去,莊子裏所有人除了穀雨外,如無要緊事情,一概不得出門。穀雨每日仍要到附近集市打探消息。


    事情分派下去,莊子裏所有人都繃緊了心弦。這裏原本偏僻,與周圍鄉農很隔一段路程,如此沉寂下來,更是無人留意。


    一日夜裏,章杏中途醒來。隨著月份的增加,她如今夜裏睡得很不安穩。外麵風大,各種紛雜聲響都有。她輾轉良久,仍是難以入睡,便起身坐起。孫寶珠醒覺,也一鷲坐起,扶著章杏到了後麵暗房入廁。


    章杏聽得外麵風聲鶴唳,想到最近風聲,不由得透過窗外看向盂縣方向。屋內燈火朦朧昏暗,隨滲透進來的風搖擺不定。她看不真切。


    “寶珠,把燈罩起來。”


    孫寶珠想不明白章杏的做法,正愣神。章杏幾步過來,唿地一口吹滅了燈。屋裏一下子黑了。章杏眯著眼睛很看一陣,又哆哆嗦嗦手指窗外,問孫寶珠:“那邊是不是有光?”


    孫寶珠順章杏所指看過去,看了好一陣子後,方才覺得那處的天似乎與別處確實不一樣。章杏卻是已經等不得,推著孫寶珠,淒厲喊道:“快喚孫管事跑一趟盂縣!”


    孫新過來時,章杏已經穿戴齊整了,正在屋裏來迴走。


    “夫人——”


    章杏打斷孫新的話,“盂縣恐怕出了大事,你趕緊去一趟,有任何消息,趕緊傳迴來。”


    章杏說得孫新一驚,“不會吧?”


    章杏罷了罷手,“沒什麽不可能的。你現在就去,帶兩個人手,一路上要小心。”


    孫新將信將疑應下來,迴隔壁院子裏叫醒了兩個人。他這次帶來的四人都是馬幫中身手佼佼者。當下將事情說了。這幾人上了屋頂看一陣子,他們的眼力自是強過婦孺許多,當下就覺得多半是真出了事。


    “老五跟我走,你們三個都留下!要是真有大事,你們隻管護著夫人先走!”孫新這時也不敢大意了。吩咐留下三人,他則帶了一個,牽了馬,往盂縣方向奔去。


    出了村莊田畝,上了大堤,居高臨下觀看之下,盂縣方向的天空果然是通紅的。


    快馬加鞭,約莫一個時辰後,他們就近了盂縣,那裏聲響火光更清晰了,刀兵碰撞,喊殺聲震天,在這樣的夜裏尤顯得突兀。


    孫新已是滿身汗水了,也不敢靠的太近,畢竟刀劍無眼。尋了一處高地看過去。盂縣城下,以往寬闊的城門口火光通天,密密麻麻全是兵馬,雲梯參雜其中,一架架抬著往前衝,耀眼的火光下,箭雨的寒光密密麻麻,不時有人從城上墜下,還沒等落地,便成了篩子。


    孫新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轉頭對同伴說:“你趕緊迴去,跟夫人稟告這邊的消息,務必,務必要想個法子救人……”他惶急之下也不知如何去交待了,雲氏馬幫的兩個當家,魏家的人全在這城裏,而看城外這境況,分明是危急!


    那同伴聽了吩咐,跑開一段距離後,上了馬,急忙往迴趕。待進了莊子,拍開了門。莊外黑漆漆一片,裏麵卻亮堂堂的。莊子裏的人都已經起來了,擁簇著章夫人坐在正堂裏。


    “夫人,盂縣危也!請夫人趕緊想辦法救人!”孫新這同夥姓何,單名一個安,也是馬幫好手,當下裏也是懵了頭,照著孫新交待的原話叫出來。


    穀雨等人既是都起來了,自是隱約聽到了風聲,這下裏更是驚變了臉色,不約而同都看向章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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