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荷香聽了章杏說辭,氣得當場跳起來,指著章杏鼻子,說道:“三年後才許親?你還不如直接迴這門親事算了!死丫頭,這話你也說得出!”


    “我有什麽說出的,我現在又算不得大,便是三年後,也隻有十六。他們既是想這門親,等等有何妨?”章杏慢條斯理說道。


    “你不大,你等著,人家何少爺等不起啊,人家那時多大了?啊,人家就一個獨兒子,能再等你三年?你真將自己當個蔥啦?”葉荷香吼道,“我告訴你,你還要讓老娘再養你三年,你想得美!最多也就一兩年!先定親,再過年把就結親。這事由不得你!”


    “那你去嫁吧。”章杏丟了手中正在洗的衣裳,站起身就往門外走。


    “你給我站住!”葉荷香在後麵喊道,“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竟是對你老娘說起這話來了。還不站住?”


    章杏被她說得頭都發疼了,理也不理徑直出門。這時節田頭地裏都有人,她就不想遇見熟人,便右拐了往河堤那邊去。上了河堤,初夏風吹來,她被葉荷香吼得發蒙的頭這才略清醒些。


    她對與個男人同床共枕搭夥過日子實在有些心怯,實在不想這麽早就進到境地裏去,若是說與人相處是門學問,那與身邊最親密人相處更是門高深學問了,她大約屬其中不及格的。那般將心敞開了,被人一刀捅進的劇痛,她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掉。


    上一份答卷無論天時地利各個方麵對比眼下要好太多,她尚且慘敗,對即將到來的這份答卷她更是沒底。


    事不關人,她隻是想更遲些麵對。


    三年之說,便是她的托辭。她現在隻有十三歲,按這地常說虛歲來,也就十四歲。十四五歲差不多也要嫁人了,隔壁賀大嬸子的兒媳婦嫁過來時候,是十六歲,算是晚的,因著守孝方才耽擱了。魏雲兒的親事已經定下,聽說明年就要出嫁。她明年好像也就十五歲吧。三年之後,她才十六,依她看,實在還太小了,但按這地來看,卻是不小。


    最重要的是,何元青三年之後就是二十歲了,那真是算是很晚了。他便是能等,何夫人何裏正那關十有八九是過不去的。他們就那麽一個獨子,怎麽許許他再等三年?


    如此,這門親大約是結不成了。


    章杏沿著河堤慢慢走,河麵上有船,船裏女子的笑語順風飄過來,依稀說得是兩岸景致。


    “小辣椒,聽說你家也是淮河邊上的?”


    “是啊,我爹還是淮河裏艄公呢,他撐得船又快又穩,整個河道上都是有名的……”說話這聲音又響又脆,如金玉一樣清脆悅耳。章杏忍不住駐足了,往河麵上看去,靠著船舷上說話的女子中有個著紅衣的,顏色鮮亮果如辣椒,明晃晃太陽打在她身上,晃的章杏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船行很快,隻片刻便過去,將那一船笑語都帶遠去了。章杏便在河堤上坐下來,看天水悠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章杏聽得後麵腳步聲,轉頭看。正是魏閔武過來了。許是跑得有些急了,一屁股坐下時,還在氣喘籲籲。


    “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害得我一通好找。”魏閔武說道。


    “家裏有什麽事嗎?”章杏問道。


    “有,怎麽沒有?你母親邊洗衣裳邊罵,我耳朵都受不了了。”魏閔武搖著頭說道,“她怎麽就不嫌累呢?哎呀,還是你聰明,知道跑這裏來躲清閑。”


    章杏笑了笑,葉荷香嘴皮功的厲害,她是深有體會的。


    魏閔武側頭看了看章杏,在心裏醞釀一會,小心翼翼開口道:“呃,那個,元青那事,你要是不願意,我去跟他說。”


    章杏轉頭詫異看魏閔武。魏閔武立時又說:“你不用擔心,我知道輕重,不會鬧得兩家人心裏都不痛快的。”


    章杏心下頓覺得溫暖,赫然一笑,晃悠悠說:“我也不是不願意,就是覺得這事太突然了一些,我不想這麽早就離開你們。”


    “不,不是說先定親嗎?”魏閔武磕磕巴巴說。


    “先定親?這事都定下了,還能拖多久了?”章杏說。


    魏閔武想了想。何元青的年紀,和家裏情況,他是知道的。何夫人老早就催促了,隻何元青一直在拖著。這親事若是定下,依他家那情況,大約真拖不了多久。


    章杏還不想這麽早就出嫁,那邊又等不得。魏閔武也覺著這事不好辦。


    兩個人坐在河堤上,各想各的事,一時都沒有說話。風過來,雲去了。章杏先拍著屁股站著來,說道:“迴去吧。”老這麽坐著,也不是個事。


    魏閔武跳將起來,兩人迴了家裏,衣裳已是晾起了,魏雲海正坐著院子裏搓草繩,葉荷香正在喂雞,見到他倆一道進來,原是一下冷了臉色,過一會,又像想發覺什麽大事時,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在章杏與魏閔武身上來迴打轉。


    章杏被她看得毛骨刺然,閃躲著進屋裏去。葉荷香隨後站起身。魏雲海在後麵喊道:“好好跟孩子說啊。”葉荷香滿心被自己想法驚到,隻與了魏雲海一個幹笑,敷衍道:“我知道。”


    章杏進到自己屋裏,葉荷香隨後進來,而後一把關了門,將她扯到房裏頭,鬼鬼祟祟說道:“你告訴我,你不想嫁何少爺,是不是心裏另有人了?”


    章杏被她的話和她那樣子驚到,頓時瞪大了眼睛,想起葉荷香方才驚悚打量自己與魏閔武的樣子,於是明白了過來。不禁笑起來,說道:“娘,你都想哪裏去了?真是服了你。”


    葉荷香見章杏這樣子,揪成一團的心這才略鬆快些,但是還不放心,交代:“我跟你說,何少爺這事,你可要想清楚。他那樣人物,在咱們漳河鎮都是數一數二的。人家可是獨子!你說了那等三年的話,這親事肯定是結不成的。”


    章杏收了笑容,淡淡說:“他若是連三年都等不得,那這門親不結也罷。”


    葉荷香又被女兒噎了一下,因是魏雲海有交代,這事要聽章杏的意思,她也不好打罵,隻得往狠裏說:“與何家這門親,過了這個村就沒得這個店了!你推掉了,日後絕對是遇不到更好的,你可給我想清楚了。”


    章杏一邊推她出門,一邊說道:“我想清楚了,我不後悔,你隻管迴話吧。”


    葉荷香被她推出房門,還要再說,門已經關上了,她隻得指了門罵一聲:“死丫頭,日後有得你後悔。”


    因是魏雲海站在章杏這邊,葉荷香也沒有辦法了,隻得去了一趟漳河鎮,迴了傅舅娘的話。


    何家那邊果然是沒有後續了。


    章杏放下心來。


    天氣漸熱,私塾裏的劉先生受不了這酷暑,常上半日放半日,章金寶閑著無事,央著章杏帶他去摘蓮蓬。章杏被他吵得沒法,隻得戴了鬥笠出門。魏家池塘不大,為方便養魚種藕,塘子四邊深,中間淺,那荷藕便在池塘中間。


    章杏拿了根竹竿夠了半天,都沒能打下一個來,一時氣餒,索性將竹竿鬥笠丟給章金寶,讓他自己撈去,自己在躲到樹下乘涼。微風徐徐,曬了泥鰍的章金寶在池塘邊跑來跑去,打不下蓮蓬,他便摘了一頂大荷葉,笑嗬嗬跑過來,給章杏擋太陽。


    章杏接了,因是在樹下,也曬不到,她便將荷葉對折了,當扇子用。正悠哉呢,章金寶又大驚小怪跑過來,邊跑邊喊:“姐,姐,姐。”


    章杏見他跑得急,唯恐他跌倒掉進了池塘裏,喊道:“你慢些跑!”


    章金寶滿頭大汗跑到樹下,手指了大道那邊,叫道:“姐,我又看見上次的那幾個騙子了!”


    章杏順他所指看過去,隻因荷葉擋了視線,她伸長了脖子,也沒有看到什麽。她將章金寶嘴裏叨了幾次的騙子已經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當下也不感興趣,隻複蹲下身來,與章金寶擦汗,說道:“以後別在池塘旁跑那麽快,若是掉進了池塘,姐姐可是撈不起的。”


    章金寶急得跺腳,那幾個騙子都是騎了大馬來的,一會就跑遠了,他還是得讓姐姐看一眼。


    章金寶拉下章杏的手,往大道那邊去。章杏被章金寶牽著隻走了幾步,就聽見馬蹄聲,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又伸長了脖子看。這處近了池塘邊上,荷葉低矮,她果然看見大道上有四個人騎了馬過來。


    馬上人皆是錦衣玉服,在大太陽下晃花了她的眼睛。


    章金寶喊道:“怎麽樣?怎麽樣?姐,你看,我沒有說錯吧,就是他們,對不對?”


    章杏於是用手上荷葉擋了眼簾,再看過去。當先過來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出眾,隻眼神太過靈活了,正在東張西望。


    這人是有些麵熟。


    他後麵則也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目如畫,端得是俊俏無比,隻略有煩躁。


    這個,也有些麵熟。


    再後麵兩個是並在一起的。章杏一眼掃過,眼睛不禁眯了起來。


    咦,葉昕晨怎麽也在其中?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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