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秦川把白隱交給了白衝之。白衝之異常吃驚:“他怎麽了?”


    韓秦川將事情的經過跟他講了一遍,白衝之卻顯得憂心忡忡,卻沒有說話。韓秦川說:“天師,我剛才……放走了他。他救了白公子,我心想,他或許本性不壞……”


    “這事除了我,不要告訴給第二個人知道了,”白衝之說:“無論他本性好壞,都是朝廷下旨要殺的妖道。你身為韓氏門主,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韓秦川沉默良久,道:“我知道。”


    他出了帳子,卻見外頭天色已黑。讓他啼笑皆非的是,有些樹上竟然貼了許多符篆,看來林雲深在他們心裏已經不是妖道,而是妖魔鬼怪了。


    “在下夜郎城蘇現,還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兄弟客氣,我叫衛展,是藏青山人士。”


    “你們兩個說說,你們又為何上山來獵妖。”


    “這妖道林雲深在百鬼宴上殺了我的父親和弟弟。”


    “蘇兄你呢,也是和我們一樣,家裏人在百鬼宴上被這妖道害了?”


    “不是,我家原是夜郎城的一個商戶,我父親有次出遠門,迴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個女人,娶了做小妾。那小妾卻不本分,妄圖毒害我娘,霸占我家的家產,我娘便將她拖出,扔到了大街上。誰知道正被那妖道林雲深看見,他不分青紅二白,就將我娘打成了重傷。他說他是替那小妾討公道,還說什麽我娘悍妒。我娘是出了名的賢惠,這誰不知道,他隻聽那賤人挑唆,便將我娘打成了殘廢,如今我娘成日裏以淚洗麵,我身為人子,要替她出了心中這口氣!”


    “這個挨千刀的林雲深,作惡實在太多。這一迴看他往哪裏跑,天羅地網撒下來,定叫他血債血償!”


    “剛才他們幾個已經商定了,等這妖道伏法之後,定要將他千刀萬剮,誰家被他害死了親人好友,就分他一塊肉,拿迴去祭奠亡靈!”


    “這個主意好,這才解恨!”


    韓秦川立在黑夜裏,聽著這些話。


    他們都是被林雲深害死了至親骨肉的人,要恨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情有可原。這世道本就是這樣的,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可為什麽沒有人替藏青派那幾百條人命抱一句冤屈呢。他們不過是跟著一個被名門正派鄙夷的妖道學了法,便盡被毒殺。他們或許是孤兒,或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進藏青派,可能並不是為了學法,而是為了填飽肚子,有一個棲身之所。


    哪怕是死的人一樣多,貧苦人家的人命,到底還是不如名門正派人家的人命重要。


    “韓門主。”


    韓秦川迴頭看,卻見是一個少年,說:“白公子醒了,要見你呢。”


    韓秦川走近賬內,見白隱已經坐起來,白衝之正在給他把脈。白隱一見他就問道:“我二叔說,是你救了我。你可曾見到林雲深了?你把他怎麽了?”


    韓秦川冷道:“他是妖道,見了我,自然沒有好下場。”


    “你把他殺了?”


    白衝之按住他:“你身體剛好,切莫要動氣了。”


    韓秦川道:“我沒殺他,他跑了。”


    白隱這才鬆懈了一些,白衝之問:“你還記得發生什麽事了麽?”


    白隱搖頭:“我隻記得自己中了毒箭,然後就渾渾噩噩,好像夢魘了。”他說著就要站起來,白衝之問:“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他。”


    “他跑了,你找不到他,”韓秦川說:“沒人找得到他了。你要真心為他好,也不要再去找他。”


    白隱麵色蒼白,拿了劍說:“他定也在找我。”


    “天師,天師,有人找到林雲深了!”外頭盧正道一邊說一邊進了帳子。韓秦川和白隱都是一驚:“在哪裏?”


    “是北川的幾個弟子發現的,就在所岐山北峰,他們已經將他困在崖邊了,李秀怕他們不是這妖道的對手,所以傳信叫我們過去。也好,大家都看著這妖道伏法,將來也好安民心。”


    白隱一聽,背著劍就跑了出去。盧正道迴頭看白衝之,白衝之麵色威嚴,道:“我會看著他。”


    白隱在夜色裏急行,卻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人叫了一聲,看到是他,立即驚喜地喊道:“白賢弟!”


    白隱也不言語,繼續朝前跑。盧元鶴爬起來喊道:“你等等我!”


    他一邊喊一邊就追了上去,喊道:“你聽說了麽,他們在所岐山北峰發現了林雲深。林雲深不是跟你在一塊麽,你怎麽一個人出現在這裏?白隱,白隱……”


    他正喊著,一道黑影便從他身邊一閃而過,他驚地停了下來,卻見那黑影抓起白隱,轉瞬便消失在黑夜裏。他以為是林雲深,急忙大喊道:“林雲深,林雲深!”


    “啊?林雲深,林雲深來了?!”周圍不遠處的玄門子弟都驚慌地站了起來,黑夜中樹林蕭瑟,直叫人心驚膽戰。大家都拔劍而出,緊張地看著四周。盧元鶴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默聲說:“怎麽都不等我……”


    韓秦川帶著白隱在黑夜中穿梭,白隱道:“你要帶我去哪,我要去找他!”


    “光憑你用腿跑,何時才能到峰頂,我帶你一道過去。隻是你要聽我的,到了那,不準輕舉妄動。你是儒生,半點法力沒有,隻會給他添亂。”


    “韓大哥,你幫他!”白隱抓住他的胳膊:“他曾被藏青山的法網所傷。”


    “他的法力遠在我之上,區區一道法網,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你不必替他擔心。”


    白隱搖頭:“我心裏不安,這一迴恐怕他沒有那麽容易逃脫。他法力再強,也不是我二叔和盧門主他們的對手。”


    他們說著,便已經到了所岐山北峰,隻見那裏一片火光,照亮了整個峰頂。韓秦川麵色一驚:“是七煞鬼火陣。”


    他看向白隱:“你放心,這道陣困不住他。”


    他們二人落到地上,白隱便要衝進火裏,卻被韓秦川給拉住了。北川的李門主道:“韓門主來了。”


    “怎麽迴事?”


    “是我北川弟子在樹林中發現了他,將他逼到了這裏,如今人就在那摘星石後頭。因這妖道法術陰邪高深,我們不敢妄動,隻好用七煞鬼火陣困住,隻等你們都過來,好誅殺了這妖道。”


    “依他的法力,七煞鬼火陣雖然厲害,也未必能困住他。他是不是已經逃了?”


    李秀搖頭:“就是這裏古怪,想必這妖道是做了個陷阱等我們進去,所以我不敢妄動。”


    他話音剛落,那邊白衝之和盧門主率一眾子弟都禦劍而來,落到了地上。


    “林雲深,三大玄門都已在此,還有白天師親自坐鎮,任憑你有通天的本事,今天也難逃一死,出來吧!”


    李秀話音落下,便見一個身影從摘星石後麵露了出來,那身形在鬼火中竟顯得有幾分單薄,頭發披散,衣衫淩亂,顯然奔逃中頗費了些力氣。


    “我林雲深能死在各大門主和白天師手上,也不算虧。”


    “林雲深,”韓秦川急道:“你怎麽一心找死?!”


    林雲深笑了幾聲,眼光看到了白隱,登時有了光彩:“白隱,你醒了。”


    “醒了。”白隱說著,便要衝破鬼火陣去,卻被一道引力吸住了一般,竟半點也往前動彈不得,他迴頭急道:“求二叔放了我!”


    “不要胡鬧。”白衝之道:“妖道既然再此,不必多言,誅殺了他,好向朝廷交差。”


    韓秦川見他要出手,一把攔住白衝之:“我來!”


    韓秦川說著便甩出了他的碎魂鈴,碎魂鈴穿破鬼火陣,直朝林雲深而去,白隱大喊一聲:“雲深,跑!”


    林雲深拔腿就跑,可哪裏來得及呢,那碎魂鈴便直擊中林雲深的後背,不過頃刻之間,魂魄便已碎了一片。


    “林雲深!”


    眾人都大吃一驚,連白衝之也驚呆了,韓秦川那一擊,顯然是留了力道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何況憑著林雲深的本事,又怎麽可能躲不過去。眼見他身體倒在了地上,白衝之心裏一顫,手上的靈力便收了。白隱瞬間得了自由,衝過鬼火陣撲倒在地上,抱起了林雲深。


    林雲深雙眼已經無神,隻有一半魂魄在離體之間,道:“你活了,我……卻要死了。”


    “你不會死。“白隱說著,眼淚就要出來,隻是強忍住。林雲深抽搐著吸了一口氣:”我……我修陰山術……真的錯了麽?”


    他的瞳孔瞬間放大,白隱顫抖著眼淚滾滾而落,搖頭急喊:“沒有,沒有,隻是人有善惡之別,法並無正邪之分。”


    林雲深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笑容,魂魄便皆都散了。


    “這妖道魂魄已散,燒了他的屍體,叫他屍骨無存!”


    “誰敢!”白隱擦幹眼淚,抱著林雲深的屍體站了起來,看著前麵那群人:“林雲深走到這一步,都是你們逼的。他雖修陰山術,可何曾主動害過人的性命,若不是你們自詡名門正派誅他滿門,他又怎麽會濫殺無辜!這世上最惡毒的不是妖道,而是人心!”


    白衝之臉色慘白:“白隱,你迴來!”


    韓秦川跪倒在地上,一時顫抖,卻說不出話來,整張臉都扭曲了,又似乎在忍著,脖子隱隱露出青筋。


    盧正道說:“去,把這妖道的屍身搶過來!”


    他話音落下,立即躍出幾個青年子弟,直朝白隱而去。白隱抱著林雲深後退數步:“不要過來!”


    後麵便是崖壁,白隱乃是白衝之的侄子,那些青年子弟怎麽敢亂動,一時停在原地,都迴頭去看白衝之。白衝之麵色陰沉,竟親自朝白隱而去。白隱抱著林雲深轉身就跑,迴頭衝著白衝之詭異一笑。白衝之心中大駭,喊了一聲:“白隱!”


    白隱已抱著林雲深的屍身縱然跳下懸崖。俄而突然一聲駭人長鳴,隻聽見懸崖下有翅膀揮舞的巨大風聲,有人喊道:“是這妖道騎的那頭怪物!”


    眾人還未來得及跑上前去,就見一個龐然大物從懸崖下一躍而上,白隱抱著林雲深倒在那大鳥背上,一飛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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