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行了半個月,他們終於到了塢城。


    盧元鶴趴在窗口道:“今年寒冬來的這樣早,不知道這塢城的梅花是不是也開的比常年早些。”


    他這麽一說,本來還昏昏沉沉的林雲深立即坐了起來,也趴到窗口朝外看,就看到一座巨大的仙女神像,手裏拈著一枝梅花,立在塢城之上,清冷莊嚴,正是梅花仙子。


    如今時人講究仙風道骨,多愛風雅,愛賞花會友這種雅事。曾有人道,若要賞花,必要去四城看一路繁花,春日裏去長洲,夏日去蓮浦,秋日去西州,冬日去塢城。因為這四個城皆以玄門之地和多花之城著稱,長洲是桃花,蓮浦是荷花,西州是桂花,而塢城,則多種梅花,又稱梅城。據聞冬日塢城有賞梅會,全城到處都是梅花白雪,美不勝收。


    “今年的初雪還沒來呢。”


    “今年天冷的奇怪,說不定這初雪也快來了。”盧元鶴說著,忽然指向城門內道:“你看你看,梅花真開了。”


    林雲深聞言望去,果然見城內梅花盛開,雖未到盛時,可也已經是零星開放,梅花香氣若有似無,想必不出幾日,這滿城便已經繁花盛開。他迴頭去看後麵的白隱,白隱騎在馬上,嘴角似乎帶著笑意,又像是沒有,隻是眼中似乎柔情蜜意,倒還真像是看自己的道侶。


    林雲深居然有些害臊了,坐迴到了車子裏。


    馬車進了城,外頭便全是喧囂叫賣之聲,他們此行一個多月,終於重新迴到人間,到處都是讓人欣喜的煙火氣。林雲深問盧元鶴:“你既然說陳遙和那男覡已經迴了塢城,你能聯係到他們麽?”


    “你要找他們?”盧元鶴道:“那個男覡,連我都沒見過他的真麵目,我當時也是氣急了,他又找上門來說要幫我,我這才和他一夥,可是如今迴想起來,我這心裏頭還有點後怕呢。至於那個陳遙,我倒是很熟,你要見他,我也可以引見。”


    “暫且不用,不過以後可能用得著,我身體不好,多虧了他的金丹妙藥,說不定以後還要求他多給我幾顆。”


    “你要吃金丹容易,隻要你解了我的蠱毒,別說陳遙的金丹了,就是陳秋靈煉製的金丹,我也能幫你搞到,保你一輩子當飯吃都吃不完!”


    “我要是給你解了毒,你又要殺我們。我命都沒了,還要那些金丹做什麽?”


    “我不殺你,我隻殺白隱。”


    “你隻是聽傳言他殺了你好友林雲深,卻未必是實情,謠言最是不可信的,所謂三人成虎,再說了,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能奈何得了誰?不過仗著你盧氏獨子的身份走江湖罷了。”


    “我原也沒想要殺他們,我也知道我的本事,韓秦川有整個韓家撐腰,白隱又有白家撐腰,兩個人我都不該動。我心中雖然恨他們,這些年卻也這樣過來了,隻是如今他重生的傳聞四處都是,我想起從前光景,心裏忽然壓不住這口氣。若他還活著,卻以為這世上都恨極了他,連一個願為他報仇的人都沒有,他心裏又是何種滋味。”


    林雲深黯然,嘴裏卻笑道:“原來你不是為了報仇,隻是做給林雲深看。”


    “這二者又有何區別,連我自己都分不清。”


    “你跟他既然是至交好友,你的心意,他必然知道。你不必冒險去做這些事,且不說你不是他們兩個的對手,即便你勝他們一籌,殺了他們,後續又怎麽辦呢。不過是讓你父親為難,置自己於險地。他也是不願意看到的。他在這世上好友不多,定然希望你們都好好活著。再者說了,因果循環,都是報應輪迴,他自己都不覺得冤屈,你又何必替他不值?都已經是前生往事,鬧的沸沸揚揚,隻會讓朝廷的獵殺令更多,而一個朝廷下了獵殺令的妖道,不管是非對錯,都是要死的,即便不是韓秦川他們所殺,也會是別人。”


    盧元鶴怔怔看了他半天,垂下眼說:“你果真不是他。”


    林雲深籲了一口氣道:“還有,我覺得你不該到處去找他。他是獵殺令上的人,認出他的人越多,他越危險,他身邊的人也越危險。讓他悄無聲息地活著,才是真的對他好。如果我是林雲深,我就是這樣想。”


    盧元鶴半天才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想你小小年紀,便有這般領悟。”


    “白家的兒媳婦,自然天資聰穎。”


    盧元鶴一愣,就見林雲深已經掀開簾子坐到外頭了,他這才嘲諷道:“你一個男子,動不動就兒媳婦,真是不知臊。”


    林雲深也不在意,自己在林音音身邊坐了下來,前頭白隱下了馬,進了一家客棧裏麵。趁著白隱這會不在,林雲深故意歎了一口氣,道:“林姑娘,我看他並不喜歡你,”林雲深訕訕地,有點心虛:“你說你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樣有模樣,何必為了這麽個不通風月的冰疙瘩,耽誤自己成了老姑娘。”


    “我何曾不知道他心裏沒我。但我就喜歡他,我又有什麽辦法。你不知道有多少夜裏,我恨自己勝過恨他。隻是由不得我,或許我就是這種命。如今我已經是老姑娘,人人笑話我,哪還能嫁的出去,我也認命了。”


    林雲深訕訕笑道:“怎麽會嫁不出去,我聽聞有些男人就不愛豆蔻年華的小女孩,就愛老姑娘。”


    “噗。”旁邊盧元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扭頭道:“我說小楊子,你會不會說話,你這可不像是在安慰人。”


    林音音扭頭看向林雲深:“你和他,又是什麽關係?”


    “他沒告訴你麽?”


    “他說這與我無關。”


    林雲深一愣,心想這話還真像是從白隱嘴裏說出來的,哈哈笑說:“可不是與你無關,那你還要問?”


    “修兄生性清冷,能如此護著你,你的來頭必然特別,隻是我猜不到。”


    “他們倆是道侶!”盧元鶴扯著嗓子嘲笑。


    “什麽?”林音音柳眉倒立,生了氣竟然也如此好看。林雲深嘻嘻笑了兩聲:“我們是單純的道侶關係……你知道散道在外頭修行,孤苦伶仃的,找個伴……”


    “這還用你解釋?”沒想到林音音根本就不知好人心:“你要說你們倆有苟且之事,我也得相信,修兄不是這樣的人。”


    林雲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前頭白隱已經出來了:“就住這裏吧,有空房。”


    他說著便上前來,林雲深正要跳下車,被他直接給抱下來了。林雲深忽然瞟到了林音音的眼睛,隻覺得那眼神有些耐人尋味,心想你不是不信麽,為何還像看奸夫一樣看著我。這樣想著,趕緊伸手摟住白隱的脖子。


    林音音懶得看他,直接從馬車上下來,將韁繩撂給了前來接手的客棧夥計。林雲深落了地,悄聲問白隱:“咱們要去尋他斷頭屍,是不是避開他們?”


    “先不急,歇息一天再說。”


    當夜他們便住在了這裏,還是一樣的分配,他在床上躺了一會,便偷偷下了床,誰知道腳剛沾地,白隱便問:“不睡?”


    “我到隔壁去看看,你且睡著。”


    他到了隔壁房間,敲了敲門,白鷳便過來開了門,他朝裏一看,就見盧元鶴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再看看地上,白鷳果然是打地鋪。林雲深立即就不滿了:“我說盧大公子,為什麽你要睡床上,讓白鷳睡地上?”


    白鷳道:“我無妨。”


    “塢城這麽冷,睡在地上凍壞了怎麽辦。”


    盧元鶴盤腿一坐道:“誰還差這點錢,你們也忒小氣。要是你們不舍得花錢,這錢我出,就不能一人住一間,亮亮堂堂的。這麽小的一張床,怎麽兩個人睡?難道你和白隱是擠在一張床上睡的?”


    “我……”林雲深臉皮突然薄了:“自然不是。”


    盧元鶴一副嘲諷神色:“那不就得了,怎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旁邊白鷳卻發話了:“這麽冷的天,怎麽能讓我師叔睡地上。”


    “這個……我迴去就讓他到床上去睡,迴去就讓他到床上去睡……”他說著細眉一立,瞪向盧元鶴:“這迴州官百姓都一樣,行了吧,讓白鷳到床上去!”


    他說著就彎腰將地上的被褥抱了起來,全堆到了盧元鶴身上。盧元鶴道:“我倒無所謂,本來就是他不肯而已,非要一個睡上頭,一個睡下頭。”


    白鷳臉色微紅,腰背卻挺得筆直,道:“盧公子睡覺十分……不老實。”


    睡覺不老實這件事,倒是讓林雲深想起從前在蓮浦白家的時候,白隱睡覺同樣不老實,還不小心親到了他。


    這件事一想起來,他迴到自己房裏,看見地上躺著的白隱,內心做了很久的鬥爭,自己爬上床方道:“那什麽,你睡地上,不冷麽?”


    白隱翻身看他:“不冷。”


    “怎麽會不冷,塢城是最冷的了,尤其是冬天。你上來睡吧,兩個人擠一擠,倒暖和。”


    白隱卻沒有動彈,林雲深心下覺得自己似乎被嫌棄,正要說話我已經說了,你不上來可別怪我無情,就見白隱爬了起來,卷著鋪蓋,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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