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淩一直沒有醒,像是變成了隻餘唿吸的植物人一般,安淳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幾乎都守在他旁邊,每次看著他陷於沉睡的平靜麵龐,一麵覺得慶幸,一麵又有些莫名的難過。


    但安淳不願多想。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還是有不速之客找了過來。


    安淳開門的時候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從貓眼往外看,司機大叔的臉色似乎有些奇怪,表情也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他總歸對司機大叔還是抱有一定的信任,於是並沒有繼續質疑下去,還是打開了門。


    他完全可以懷疑門外的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剛才是有意躲開他的視線範圍,直到門被打開,他們才正正經經地站在了他的對麵,帶頭的那個男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季淩公司的一位高管,聲稱他們是來探望季淩的。


    但安淳總覺得來者不善。


    準確來說,他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惡意,隻是那過於官方式的微笑下感受不到任何關切的意味,反而有種不容拒絕的倨傲感。


    司機大叔對他投來一個歉意的眼神,帶著醫生先一步去了季淩的臥室。安淳擋在玄關處,來迴看了看麵前三個麵生的男人,並不打算讓步把他們放進來。


    帶頭的高管又說話了:“季淩是我們公司旗下的藝人,我覺得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目前的狀態。”


    安淳依舊沒有讓步,思忖片刻道:“目前他還沒有清醒過來,你們想要了解什麽,問我就好。”


    對方沉默了下來,大概是無奈於安淳的堅持,便沒有再繼續要求進門探望。


    隻是那位高管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鼻腔似乎發出了類似冷哼的聲音,安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


    卻見他往後擺了擺手,站在斜後方的另一個男人趕緊遞過來一遝紙,另一邊戴眼鏡的男人也趕緊往前邁了一小步。


    戴眼鏡的男人是位律師,遞過來的那一遝紙,是公司單方麵擬好的合同解約書。


    解約書被塞到了安淳的手裏,高管看著安淳那怔愣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以季淩目前的狀況來看,恐怕不適合再在我們公司發展了,當然,這是由我們單方麵解約,會按照當初簽約的條款進行賠償,這點請放心。希望等季淩清醒之後,你能代為轉達公司的意思,我們很遺憾,但也希望你們能夠諒解。”


    對方並沒有把話完全挑明,但什麽意思安淳也能夠明白。


    季淩從來都我行我素,不願聽從公司安排,又屢次被卷入事故,如今又是斷手又是昏迷不醒,前途未卜,形象也大打折扣,權衡利益之下,儼然成為了一顆棄子。


    隻是安淳沒有想到,他會被拋棄得那麽快,也那麽輕而易舉。


    說到底大家也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就連自己,也不過是為了贏得遊戲勝利才被迫來到季淩身邊。而司機大叔?季淩同他也隻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係,若是拋卻這個前提,他又真的會對季淩如此盡心盡責嗎?


    安淳突然覺得有些悲哀,他曾經以為季淩功成名就,站到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高度,但如今拿著這份冷冰冰的合同解約書,他又覺得,或許季淩也不過是一個被殘酷的現實玩弄於鼓掌的可憐人罷了。


    同自己一樣。


    這樣的想法在腦中盤旋而過,留下了一道難以抹去的痕跡。


    公司的人離開之後,司機大叔很快便從臥室出來,他的腳步聲似乎在不遠處頓了頓,然後才走到了安淳麵前。他低著頭,眉頭拱了起來,臉上盡是愧疚的神色。


    “哎,都怪我。”他沉悶的歎了一聲,說道。


    安淳沒有看他,隻是拿著合同書的手不自覺加了些力,但他卻有些輕微地想笑。


    “不怪你,嚴大哥。”安淳把合同書好好地收在了懷裏,轉頭看向司機大叔,“一直以來都謝謝你了。”


    司機大叔神色驀地複雜起來,並不敢與安淳對視。


    合同上寫得明白,公司與季淩解約了,司機大叔也就該離開了,他會得到更好的、更有前景的職位。很明顯,他與公司達成了某種協議。


    但這並不能怪他,一切既成事實,他不過是把某種意義上糟糕的結果提前帶到了他們麵前。他並沒有錯,這並不是古代君王社會,在現實麵前,忠誠一文不值。


    他有自己的生活,在季淩身邊的時候他盡到了自己的職責,然而如今季淩已經不能為他帶來什麽了,反而會成為一種負擔,那麽離開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季先生就麻煩你了。”司機大叔最後衝著安淳鞠了一躬,安淳並沒有製止,這似乎像是一個交接儀式一般,從這一刻起,留在季淩身邊的就真的隻剩他一個人了。


    而他,卻始終隻有自己一個人。


    醫生表示他還會繼續過來查看季淩的病情,安淳對此表示感激,但還是拒絕了。


    ,季淩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於身體,除了每天要吊營養針和消炎藥,並不需要其他的處理,而這點事情,安淳已經完全能夠做到。


    他讓醫生留好了七天分量的藥,直到整個遊戲結束,他不想再讓任何人接近這間房子,不想再有任何人接近他和季淩。


    當然他不會同醫生這麽說,隻是保證出現問題會及時聯係,這才得到了醫生的同意。


    把醫生和司機大叔送走之後,他迅速把整個房間的收拾整理了一下,直到看不出任何人跡的樣子。他把季淩的臥室窗戶關好,把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這才離開了臥室,關好門又從外麵上了鎖。


    他決定出門采購足七天的食材,為之後的計劃做好萬全準備。


    安淳用最快的速度去了附近的超市,往返不到一個小時,迴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去臥室確認季淩的狀態。一切一如他離開時的樣子,連他刻意卷起來的窗簾一角也維持著原樣。


    除了自己和季淩,沒有人會有這間公寓的鑰匙,他們所在的公寓位置也是高層,不會有人從窗戶強行突入,他們很安全,應該是萬無一失的,隻是安淳走到床邊,看到季淩那張毫無生色的睡臉時,心跳的頻率卻猛地頓了一頓。


    他在不安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安淳卻在床上輾轉到午夜才堪堪入眠。他睡得並不踏實,一如往常陷入了夢境,隻不過平時他的夢幾乎都是零零碎碎的,醒過來也並不能清楚地記起,而這次卻不同,他幾乎保持著清醒的意識,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夢境還是現實。


    一切真實得可怕,因為這場夢,就發生在他所在的地方,也吻合了他所處的時間。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身體卻無法動彈,因為是晚上,沒有開燈,周圍很黑,但是他卻能把眼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床頭站著一個人,很高,看起來卻略微有些消瘦,他的右手臂纏著厚厚的繃帶,有些搖晃地垂在身側,左手微微抬高,在身前停住,手裏握著一件形狀詭異的東西,安淳看不出那是什麽,卻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那人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看那件東西,半晌,突然開口問道:“你想活著嗎?”


    安淳瞪了瞪眼睛,他很想立刻迴答,然而用盡全身力氣也隻能艱難地動動脖子,做出點頭的動作。


    對方應該已經明白了他的答案,沉默的許久,輕輕地笑了一聲。


    “為什麽那麽想活著?即使被砍斷雙腳,即使失去自由,即使現實與你所期望的所有全部都背道而馳,你也想要活下去嗎?”


    “死……有什麽不好?”


    安淳愣愣地看著他,聽著他這一連串的問題,根本無法做出迴答,甚至連他自己,在一瞬間也產生了些許動搖。


    求生的*是人類的本能,那麽當人身陷絕境生不如死的時候,什麽又是最好的選擇呢?


    安淳無法做出選擇,因為他並不能對絕對的絕望感同身受,也許死亡隻是一種輕鬆的選擇而已,然而做出這種選擇的過程卻並不容易,他活得不快樂,但是隻要還能看到一絲希望,他就沒有辦法放棄活著。


    人總是這樣,不是嗎?


    這麽想著,安淳眼裏的神色不自覺堅定起來,他再次看向站在床前的那個人,隻見對方在對上他的目光時似乎是釋然般地笑了起來。


    “我們一起活下去。”那人笑完,說出了一句讓他有些驚訝的話來。


    隻是行動卻背道而馳,隻見他說完突然抬起了左手,把那件形狀詭異的物體抵到了自己的下顎,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的猶豫。


    安淳還沒有反應過來,隻聽“砰!”的一聲巨響,那聲音毫無預兆,似乎要震破他的耳膜,震得他整個人的意識都模糊了起來。


    隨後他聽到了重物倒地的聲音,他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很震驚,但卻還抱著一絲僥幸。


    季淩自殺了。


    但這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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