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建國不足百年曆經五個皇帝。生來天家子孫,有為儲君之位手足相殘兵刃相見的,也有以死相逼不坐龍椅的。


    拿崇和帝來說,他在位二十三年,後宮裏共育有四子五女。皇長子和皇四子皆由皇後所生,皇長子順理成章地被立為太子,其餘三子各自封王擁兵鎮守一方。


    可惜太子命短,先帝駕崩後他登基改元“乾康”不足四年亦駕崩離世,還未曾留有皇子在膝。


    皇位按照嫡庶長幼順序,理應是皇四子的。然,皇二子那時卻鋌而走險舉兵謀反,最後被射殺於含元殿廣場。


    殊不知皇四子做慣了閑散王爺對皇位根本沒有興趣,甚至站到丹鳳門城樓上說,如若再逼他他便跳下去追隨皇兄而去。


    陸太後迫於朝堂壓力,國又不可一日無君,玉璽隻能交由皇三子,讓其克承大統。


    這皇三子便是當今聖上,皇四子現為明王。


    萬歲爺登基後,奉生母朱氏為聖母皇太後,續奉嫡母陸氏為母後皇太後,同居長信宮頤養天年。


    皇帝對明王的賞賜更是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洛陽為其封地,黃金萬兩、良田萬頃,各種恩典不斷。可明王在洛陽還沒呆幾年,就請旨改邑迴了雍州,大婚時更是搬空大半個國庫,所謂飲水思源大抵如此。


    ·


    這一場驪山失敗的刺殺行動,所帶來的後果是始料未及的。半山處屍體遍橫,刺客的、護衛軍的還有好些宮人的。


    兩位皇子皆負傷,表麵上看來朝遇安傷得要重些,他自站起身後長劍墜了下來,絳色長袍的前襟頃刻被鮮血染成暗紅色。飛騎營的護衛離得近的幾個連忙上前攙扶,朝遇安低聲吩咐著:“帶幾隊人下山搜,還有渭水下遊,務必要找到那個人。”那聲音也是掩飾不住的虛弱。


    參領慎重地點了點頭。


    令貴妃看到朝遇宣身上的箭差點沒厥過去,哭天喊地的要求皇帝嚴懲行兇者。


    朝遇安往那邊看了一眼,默默從懷裏拿出個玉瓶倒出一粒藥丸,想遞給朝遇宣,還未到他眼前已叫令貴妃一巴掌打開:“不知你安的什麽心!”


    朝遇安什麽話都沒說,又倒出一粒來自己服下。


    令貴妃憤恨道:“宣兒要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本宮定要你陪葬。”而後直指朝遇安說其居心叵測,所言之語更是難聽至極。


    朝遇安哪受過這般詆毀,拉了個滿弓將地上其中一名刺客的屍體給予一箭穿心,並又快速補上一箭還在同樣的位置,他忍著怒意道:“我的母妃是何身份不需沈母妃指摘。再則,兒臣若真是心存不良,三弟現遭怎能還有命站著同蘇母妃言痛!”


    傷口的血幾乎跟著噴湧而出,他緊咬雙唇隻覺一陣眩暈來襲,到底是撐不住往後倒去。躺在地上的時候,覺得天幕藍的刺眼,同那日很是相像:三月三,桃花節,她嫁人,他搶親。雖不是他本意,卻已是這般田地。


    而後他慢慢闔上眼睛,卻再也想不起那張臉來。


    再醒來已是暮色四合,兩個太醫在身邊把脈淑妃也在,看見朝遇安醒了淑妃鬆了口氣,吩咐宮人去隔壁奉春堂支會皇帝一聲。


    淑妃也讓太醫退下,單獨陪著他,問:“你怎會輕易受傷,還在胸口位置。”


    朝遇安單手遮住半張臉:“兒子有些累。”然後又問,“三弟傷勢怎樣?”


    淑妃掰開他的胳膊:“這時候還懂得關心他人?你那一箭射穿老三的肩胛骨,太醫們費了一個多時辰才將斷箭取出,你同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朝遇安歎氣:“當時我準備射殺刺客的,誰知給她躲過去了,卻射中了三弟。”


    淑妃十分煩悶:“當務之急是想著要怎樣叫令貴妃消了這口氣,明日朝堂之上定當有人彈劾於你。”


    朝遇安輕哼一聲:“今日驪山之行根本沒有前朝官員隨行,若是誰敢彈劾我,就該先定他們個結黨營私之罪。”


    淑妃無奈地搖了搖頭,將邊上的藥端了過來:“先服些藥吧。”


    不一會兒皇帝同令貴妃進了夐夏堂,令貴妃滿臉的不悅,眼睛還是通紅的。


    淑妃站了起來:“臣妾參見皇上,給姐姐請安。”


    令貴妃哼了一聲,皇帝抬了手:“平身。”


    朝遇安想下床給淑妃按住了,他便道:“兒臣身體不適,不能起來給父皇母妃請安。”


    皇帝負手而立,語氣不佳道:“今日行刺之人你可曾認識?”


    朝遇安眉心一跳:“兒臣不認識。”


    皇帝怒視著他:“迴宮後你的部下沒跟著迴來,全到山下搜人去了,最後跳崖的那個刺客,你當真不知其身份?”


    朝遇安不是傻子,現遭承認認識那刺客,無疑是在自掘墳墓,他堅定道:“兒臣見隻有他一人活著,便想盤問他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皇帝勃然大怒:“你倒是養了群忠心護主的好部下。”


    令貴妃終於忍不住了:“老二那時候要做什麽?想一箭殺了我的皇兒麽?”


    朝遇安駭然,強撐著下了床緩緩跪了下來:“兒臣不敢。”


    淑妃扶著他一同跪著:“姐姐此話可不敢當,給景辰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殘害手足。”


    令貴妃卻不依不饒道:“莫不是想學太宗皇帝弑兄奪儲。”


    淑妃難得與人爭執,口氣確是不容置疑的:“令貴妃慎言,就衝太宗皇帝造就大昭太平盛世,也不容後人置喙其年少時的輕狂之舉。”她直視著令貴妃,端起一副凜然之態。


    令貴妃被她的眼神震懾住,卻又心恨難平:“本宮豁出去了,大不了求萬歲爺也賞我一條白綾,讓我隨祖姑奶去了,沈家世代衷心,卻要一而再地受人欺辱麽?”說著啕號大哭起來。


    皇帝扶著額頭,隻覺得嗡嗡聲縈繞,異常煩亂:“你們都少說一句。”然後緩緩道,“愛妃,你倆先出去。”


    ·


    司燈房的女史們開始掌燈,石燈籠裏的蠟燭冬長夏短剛好可以燃一夜。禦膳房也跟著傳膳,各種珍饈美食一並兒送往皇帝寢宮。


    令貴妃留在紫宸殿,今夜,皇帝自是以她為重先行安慰。


    淑妃坐步輦迴宮的時候,單福庭帶著徒弟一路小跑著過來,遞上來個精致的盒子,裏頭是何東西他也不知。淑妃看都沒看,隻是手一鬆盒子掉在地上,裏頭的梅花玉簪摔成兩截,她淡淡道:“本宮夜裏雙目不能視物,承受不了這份禮,還望皇上不要怪罪,不對,怪罪也無妨本宮受得。”


    單福庭幹笑著說:“三殿下不還留在東配殿養傷麽,自然需令貴妃陪著。娘娘何須同皇上的賞賜置氣,萬歲爺還是很在意娘娘所想的。”


    淑妃從未在奴才麵前因別人而吃味過,今晚不知是怎麽迴事:“三千寵愛,雨露均沾,本宮算得了什麽?”頓了頓,她又道,“迴宮吧,明日本宮也去普光寺洗洗一身的紅塵煙火味兒。”


    單福庭唯唯諾諾地弓著腰:“娘娘好走。”而後撿起來地上的玉簪嘖嘖地心疼著。


    小內監在邊上問:“師傅,要怎麽迴皇上?”


    單福庭覷他一眼:“自然是主子娘娘失手打碎了簪子心有不安,明日還會去普光寺上香,以求兩位殿下身體安康。”


    ·


    紅繡在司衣房擔心了一下午,並不敢去紫宸殿打聽任何消息,王珺麵兒上比她還急,在房裏不停地來迴踱步。


    直到兩個掌彤史自紫宸殿迴來,給王珺攔下了,又不好隻關心一人,便問:“兩位殿下的傷勢怎樣?”


    掌彤史道:“靖王已經能下床了,三殿下還留在奉春堂。”


    王珺握著雙拳,喃喃自語道:“應該是無大礙的。”


    紅繡也鬆了一口氣,她已聽王珺說了行刺之事,安慰她道:“三殿下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


    喆公公走了過來,這次很是客捧著手道:“令貴妃宣王掌衣去紫宸殿侍疾,王掌衣,請吧。”


    王珺眉頭輕蹙:“三殿下還未醒麽?”


    喆公公笑道:“勞王掌衣惦記。”


    想起前幾日的遭遇,王珺有些躊躇:“令貴妃指明是我麽?”


    喆公公點了點頭。


    王珺也沒其他法子,隻能跟他走。


    這邊王珺才出了庭院,又來個小內監道:“紅繡姑娘留步。”


    紅繡覺得他眼生,便問:“有何事?”


    那人笑了笑:“小的是靖王身邊的內侍官燈壽,王爺在自雨亭等姑娘有事相告。”


    紅繡頓了頓,才道:“天色已晚,明日吧。”


    燈壽拱手道:“王爺說姑娘若不去,便會在自雨亭等上一夜,還求姑體諒王爺身子負傷,別叫小的不好交代。”


    紅繡暗暗歎氣:“你且暫侯,我迴司裏拿個東西。”


    紅繡將笛子拿在手上,又取了風燈,對他說:“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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