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最近孫家有入駐東臨市的打算,局勢也有了變動。張瑾的性格雖然跳脫,從小便不太靠譜,但總是年輕力盛,加上幾年來工作突出。他的父親也越來越信任他,叫他辦重要的事。


    張家和顧家一貫是世交,更何況張瑾和顧寧遠的關係極好,於孫家這件事上,就派了張瑾來了。


    張瑾來之前已經同顧寧遠報備了時間,顧寧遠也吩咐了宋清,若是張瑾來了,就不必再詢問了。


    大半個下午,顧寧遠的辦公室都寂靜無聲。大約是顧寧遠叮囑的次數多了,宋清太過小心,連門都隻是輕輕帶上的,留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


    天近黃昏。


    沈約從沙發上醒過來,沙發再大,和床比起來用顯得狹小,睡起來不太舒服。他在上頭困了一個下午,現在翻了個身想要動一動,險些貼著邊緣掉下來,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身處何地。


    他揉了揉眼,恍恍惚惚地坐起來,上半身趴在沙發的靠背上,正對著在辦公桌前工作的顧寧遠。


    那裏有一麵巨大的落地窗。夕陽的火燒雲自天際蔓延過來,越壓越低,像是懸在人的頭頂。沈約什麽也看不清。無論是天空還是雲,都隻是一團模糊的景象,他隻能瞧得見熱烈的顏色。


    顧寧遠也隻是一團光影,可卻與眾不同。沈約偏著腦袋,臉頰貼著沙發,漫不經心地猜測,這團陰影上,哪裏是鼻子,哪裏又是眼睛。


    他還沒猜完,顧寧遠眼角的餘光已經瞥到了他,微微抬頭,“醒了嗎。”


    說是疑問句,也是肯定的語氣。


    熱烈絢爛的光籠罩著那一團黑色的影子,沈約覺得有些刺眼,卻又不舍得閉上。


    他正在漸漸接近。


    顧寧遠沒有繞到沙發後麵,隻是在沈約的眼前稍稍彎腰,指尖貼上了他的臉。


    “睡得好嗎?”


    沈約的手捉住了顧寧遠的手指,按在了骨節的位置。他點了點頭。


    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沈約最終還是忍耐不住,伸手勾住顧寧遠的後頸,拉著他的臉向下靠近。


    顧寧遠沒有拒絕。


    有風從外麵吹進來,隻是很輕微的風,連沈約淩亂的頭發絲都撩不動。


    門是虛掩著的。


    張瑾按照約定的時間來了,手裏捧著幾本資料。他走到門前,連門也不用敲,於他正好,隻稍稍用腳一踢便開了。


    他的動作不大,聲音也小,沒什麽動靜,誰也沒有驚擾到。


    萬萬沒料到辦公室裏有兩個正在接吻的人。


    張瑾確實嚇了一跳。他認為世上大概沒有哪個有這樣的狗膽,敢在顧寧遠的辦公室裏偷偷摸摸談情說愛。不過另一方麵,若是顧寧遠自己在辦公室裏和人談戀愛……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自動自發地否決,怎麽可能?對顧寧遠這樣性格的人來說。


    張瑾歎了口氣,桃花眼眨了眨。又不是自己,顧寧遠那個人可是一顆紅心向工作,其餘的時間都被他的寶貝弟弟分的一幹二淨。


    倒還不如說是有人趁顧寧遠不在,膽大包天,在他的辦公室嚐嚐禁忌的滋味。


    隻不過他的思緒一轉,又看了第二眼,他才發現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張瑾的瞳孔驀然緊縮,手上的資料掉了一地,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嘩啦嘩啦發出巨大的聲響。


    房間裏有兩個人。一個人站著,彎下大半的腰,把底下那人的臉遮擋住了。他的身形張瑾很清楚,明明白白,是顧寧遠的模樣。這也倒罷了,若是顧寧遠能為了個美人傾心,即使連工作都顧不上,張瑾還能替他開心開心。好兄弟能有喜歡的人,以後結婚生子,生活幸福美滿。可餘下的那個人,張瑾雖然看不清楚臉,可身體的狀態是不會騙人的,那樣的姿態,大約也能推斷出年紀,加上穿的衣服還有幾分熟悉。答案幾乎唿之欲出,那應當是沈約。


    張瑾難以置信,一瞬間找出許多理由否認。可接吻中的兩人被這麽大的動靜嚇了一跳,顧寧遠猛然抬頭,不忘護住沈約,一偏頭就看到站在門口的張瑾。沈約剛才還是迷迷糊糊的,現在完全清醒過來,掙紮了一下,轉頭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他的嘴唇是鮮紅的,上麵還有水潤的光澤,閃爍著動人的色彩。


    那仿佛是一個少年人青澀的,情竇初開的吻。


    張瑾一怔,轉而幾乎要被氣笑了。這一大一小,不愧是一個養大了另一個,倒是一脈相承,膽大包天。


    顧寧遠直起身,擋在沈約麵前,伸出手按在他的腦袋上。


    張瑾隻看他轉過身,低聲同沈約說了幾句什麽話,他沒聽清。沈約似乎頂撞掙紮他,又被顧寧遠壓迴去。


    “我們出去說,”顧寧遠皺著眉,有些暴躁地扯了扯領帶,“別在這。”


    張瑾咬咬牙,看著沈約半靠在沙發上,蒼白的臉色,失魂落魄。


    “好。”


    兩人一前一後,步子邁的極快,去了外麵的陽台。


    顧寧遠後一步進去,順手鎖了門,裏麵便什麽也聽不到了。張瑾去開窗戶,又不是自己用熟練的東西,一時不好開,罵了一句。


    顧寧遠瞥了他一眼,他走了這一段路,剛才瞬間的衝擊也算平靜下來,此時頗氣定神閑。


    “急什麽?”然後打開了窗,風忽然從外麵灌進來。


    張瑾麵無表情,桃花眼裏沒有半點笑,“你說我急什麽?”


    又咧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剛才那一幕的主角這也就是你,要是其他別的任何一個人幹出這種事,我他媽的都要上手打人了。”


    顧寧遠斜靠在窗戶上,也沒反駁,因為這倒是真話。隻是低低地笑了兩聲,“你,你還真是……”剩下的話並沒有說出口。


    前世今生,在顧寧遠算得上了解的人中,張瑾的道德標準毋庸置疑,是最高的。他從小到大結識的人,大多非富即貴。有權有勢的人,能夠做到的事比旁人要多得多,*自然也會膨脹,所謂的道德,便不能成為約束他們的界限,他們隨心所欲。可張瑾不同,他雖然也是大富出身,可父母的教養都很好,家庭關係一直和諧幸福,又有兩個時時叫他操心的弟弟妹妹,知道這個圈子裏就是這樣。可一向不參與,偶爾看到過火的還要阻止,從不做出格的事。


    而他同沈約接吻這件事,也在他不能容忍的範圍內。


    沈約今年十七歲,他看起來已經長大了,該知道的事都知道了,腦袋清醒,也能決斷自己的人生了,和顧寧遠談個戀愛似乎不是什麽大事。可顧寧遠是一點一點,從小把他養大的。


    這就讓人有許多遐想了,稍稍惡意一點,也許就是顧寧遠引誘了小孩子,直至現在才被發現。


    張瑾張嘴灌了好幾口涼風,也冷靜下來,“那你說,和沈約到底怎麽迴事?”


    如果是旁人,張瑾大約會往惡意的方麵想。可這個人是顧寧遠,他相處了這麽多年的摯友,張瑾自認不是眼瞎,顧寧遠是不會的。


    顧寧遠的語氣又平淡又安穩,還同往常一樣,“說什麽,就你看到的那樣,我同他在一起了。”


    張瑾聽得牙都疼了,真的從顧寧遠嘴裏聽到這句話,火氣倒全都消得一幹二淨。


    “咱們講道理啊,要講道理,”張瑾吸了兩口氣,表情有點痛苦,“你說吧,你跟沈約,兩個人,是什麽關係?他是你收養的弟弟,沒血緣關係,還有點別的亂七八糟的關係暫且不說。但你總是把那孩子從小養到大的,就那麽一點一點看著他長大,你也能下得去手。”


    顧寧遠仔仔細細地聽完了,指節有規律地一下下敲著窗台。


    他的語氣不似方才,柔和了許多,和張瑾坦白,“下不去手。再喜歡那孩子,也覺得他沒長大。頭一迴這麽對他,正好被你衝進來。”


    張瑾不僅牙疼了,腮幫子都疼起來,快要說不出話了。


    自己還真是好運氣,頭一迴撞見了。


    以顧寧遠的性格,能講出這樣的話,這樁戀愛已經是板上釘釘,再也不可能悔改的了。


    “唉,”張瑾有些垂頭喪氣的,“我知道勸不動你,你現在真是的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可你總要想一想,你要是和沈約談戀愛,外麵可能會怎麽謠傳,你可比他大那麽多,還是他名義上的哥哥。”


    顧寧遠的目光沉了下去,很冷淡,“要是這樣,倒很好。”


    張瑾一愣。


    顧寧遠的聲音似乎飄蕩在風中,“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要是外麵有話,不好聽也怕是不好在沈約身上。”


    於張瑾而言,他心裏是以道德為判斷標準。可同在一個圈子的,剩下的大多數,都是從權勢強弱判斷,仿佛弱者就該承擔起更多的指責一般。


    而顧寧遠不可能叫這樣的事發生。


    張瑾也明白了他的憂慮,聳了聳肩,輕鬆地說:“不管怎麽樣,你喜歡上了一個人,隻要你喜歡,我肯定支持你,也支持你家那個小寶貝。”


    話都說開了,張瑾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和顧寧遠打著馬虎眼,於戀愛這件事上旁敲側擊,問閑話,想要看顧寧遠的笑話。兩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在陽台上扯到天都黑了。


    秘書部裏議論紛紛,這是有多要緊的事,boss談了這麽久都不見出來。


    顧寧遠留張瑾再去辦公室,最起碼要同沈約說幾句話,最後又叮囑道:“在他麵前精心點。”


    張瑾眨了眨眼,比了個ok的手勢,“你看我的,怎麽教訓一下你家那個小鬼頭。以前看著還挺乖,比我家的那兩隻要乖上一點,沒料到現在真是不得了,還敢和你早戀。”


    顧寧遠給了他個冰冷的眼色。


    話雖說是這麽說,即使是以張瑾這樣的臉皮,還是有點尷尬。畢竟沈約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兩個人雖然從第一麵就互相看著不順眼,但張瑾還是把他當做弟弟看待的。這一朝過後,弟弟成了兄弟的對象……


    尷尬。


    顧寧遠走在前麵,率先推開了門。


    沈約還是坐在沙發原來的位置上。他的脖頸仿佛失了力氣,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隻能垂在兩個膝蓋中間,動都沒動一下。


    顧寧遠隻是看了一眼,隻覺得又可憐又難過。


    旁邊的位置忽然凹陷下去,一雙溫柔的手攬住了他的腰,將沈約抱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下巴也被扶在顧寧遠的肩膀上,剩下來的一隻手十指交握,纏在了一起。


    沈約在他耳畔喚了一句,聲音發顫,仿佛委屈極了,“哥……”


    顧寧遠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張瑾:嗬嗬,沒眼看。


    接下來的一切順其自然地便發生了。沈約一貫和張瑾不太對頭,可今天不同,他是頭一個知道自己和顧寧遠關係的人,無論於哪個方麵,沈約都拿出了同平時不一樣的態度和熱情,把張瑾哄得開開心心的。


    天色越暗,周圍的高樓大廈都點上了燈。


    張瑾被沈約哄得暈頭轉向,連臨走前也要他親自送出門,一出了辦公室的門,他又清醒了。


    他低下頭,靠近沈約說了一句,“你現在雖然是他顧寧遠談戀愛了,可還是個未成年,別想幹什麽不該幹的事。”講到這裏,張瑾頓了頓,桃花眼高高挑起,很認真嚴肅地威脅,“你要是幹了,沒事,我去警察局舉報你哥,怎麽樣?”


    沈約咬牙切齒,繃著笑臉想忍,沒忍住,狠狠地踩了張瑾一腳。


    張瑾那“哎呦”的一聲,被關門聲掩蓋住了。


    顧寧遠原來正在整理張瑾帶來的資料,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點動靜,抬頭問:“怎麽了?”


    沈約轉過頭便變了一張柔軟的笑臉,“沒什麽,他不小心踩著了自己的腳。”


    他很歡喜地跳了幾步,湊到了顧寧遠身前。


    顧寧遠偏頭,親了親他的唇角,那是很柔軟的感覺。


    他放下手上的資料,深深地看了沈約一眼,溫柔地笑了笑,“你聽話些,下次別做這樣冒險的事情了。這次幸好是張瑾,看見了也沒關係,要是別人可該怎麽辦?”


    沈約是故意的,故意吻了顧寧遠,想叫別人看見。


    “總有一天,”顧寧遠沒有責備他,反倒承諾,“讓所有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了,可不能是現在。”


    沈約搖了搖頭,抓緊了顧寧遠胸口的衣服,認真地辯駁。


    “不是的,我是知道,那個人是他才做的。”沈約吻了吻顧寧遠的下巴,那兒有點胡茬,刺的他發癢,“我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如果是別人,我不會的。”


    顧寧遠一愣,誇了他一句,“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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