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紅來的時候,顧寧遠已經同遊樂園的經理談好條件,暫時停止播放音樂,廣告,整個遊樂園所有的廣播都用來播報消息。那是顧寧遠親自錄下來的,讓沈約聽到後待在原地,尋找最近的工作人員,尋求幫助。


    顧淮見他打完電話,付出了一筆天價的費用,且這費用還在隨著時間源源不斷地上漲,不免心疼,勸他,“寧遠你又何必呢?小孩子罷了,興許是看到什麽好玩的跑開了,等一等自己就迴來了。”


    顧無雙一聽,也顧不上眼前似乎是個長輩,大聲辯駁,“不是的!小叔不會自己跑的,”他還記得當時的令人心悸的感覺,沈約的手一點一點從自己手心裏滑出去,“小叔原來一直和我在一起!”


    顧淮心裏瞧不上這個從哪裏跑出來的小胖子,又端著長輩的架子,並不打算理會他。


    又繼續對顧寧遠開口,還打算說一說接著沈約走丟前,顧升全以及公司裏的事。可顧寧遠擺了擺手,他挑起唇角,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來,眼神卻是又冰冷又不耐,讓顧淮一震。


    “三叔,你說的那些事情,以後的時間多著,我們下次再談。”


    他說完這句話,祝紅正好帶著十多個漢子向他趕來。祝紅貼著走過去後迴頭對顧淮一笑,他是天生的兇相,又有後天努力,笑起來的時候帶著三分威脅,三分脅迫的意味。


    顧淮瞥了一眼後麵的助理,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寧遠,你現在找孩子要緊,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祝紅站在顧寧遠麵前,他比顧寧遠高一些,卻鞠了一躬,嘴裏小心地把自己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


    顧寧遠麵色不變,“嗯”了一聲,祝紅聽不出他聲音裏的情緒,隻好繼續開口唱這出獨角戲,把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的幾個方案,一個一個說出來。


    “顧先生覺得哪一個合適?”祝紅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寧遠沉默著不出聲,那些計劃在他腦子裏過了一圈,前思後想,權衡利弊也不過是在瞬息之間,便說:“第二個吧,最重要的是安全,快點找到人。”


    其實在這件事裏,顧寧遠最擔心的並不是沈約是自己走丟的,遊樂園就這麽大,就是從裏到外翻一遍也不過一晝夜的功夫。雖說是人多擁擠,但還是敲響了顧寧遠腦內的警鍾,是不是最近哪個顧家人不長眼睛,要來拿沈約試探他的底線?


    祝紅是個保鏢頭子,他能做的長久,做到這個位置,除了本身專業素質外,最擅長的是揣測雇主的心思。一個小孩子走丟用不上他們,遊樂園的工作人員和廣播足夠用了。可他們卻來了,自然是擔心另一種可能,提出的每一個方案都考慮完全,隻等著顧寧遠拍板決定。


    這是祝紅第一次替顧寧遠幹活,他從前是顧律在的時候就被雇傭的保鏢隊長,名字雖然像個小姑娘似的,實際上人高馬大,軍人出身,領著一整隊保鏢,保護顧律和顧家的安全。


    當時手下傳來顧律的死訊時,祝紅差點沒踹那人一腳,他知道,自己這份好工作怕是要幹到頭了。


    雇主就這麽死在壯年,保鏢隊一個沒派上用場,誰還會每年花那麽一大筆錢,再雇傭他們?


    可祝紅並不是聽天由命的一般人,他從最底層爬上來,不掙紮一下他不放手。在顧家的解聘還沒來之前,自己找上門,準備找新東家談一談,就是那個小少爺顧寧遠。


    可惜他沒見著人,陳伯聽了他的話,不能做主,但打算給他一個機會,撥通了顧寧遠的電話。


    祝紅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接觸到這位顧少爺,而不是在顧先生給自己的照片上看到的,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顧寧遠還有些耐心地聽完了他說的話。


    那頭沉吟片刻,似乎有書頁翻過的聲音,才漫不經心地說:“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便再給你們一個機會。”他說話非常清晰,又很沉穩,“我父親的事,說是意外車禍,你能替我再查一查嗎?你給我的結果讓我滿意……留下你們,也不算毫無用處了。”


    祝紅總算體會了一迴心緒千迴百轉,又提心吊膽起來。他親自去查了肇事司機,幾乎翻出了他祖上八輩的關係和近幾年來的人際交往,金錢流通,最後還是斷定這是一場意外事故。


    他想了半宿,最終還是把這個結果原原本本遞了上去。


    顧寧遠隻說了一句“好”,便繼續雇傭他們當顧家的保鏢,隻不過工資減為原來的七成,算是個教訓。


    等過了一個星期,祝紅總算是明白過來了,顧寧遠並不缺當初查出來的那一個結果,也並不缺削減的三成工資。


    這位十八歲的顧先生大概隻是恰巧找了這麽個機會敲打了自己一下,習慣罷了。


    祝紅終於從心裏把這位顧少爺晉級成顧先生,絲毫不敢怠慢。


    ——————————————


    沈約先直起上半身,頭微微抬起,努力觀察了周圍一圈,他被那個人一路拖拽,沒來的及記住原先的路,現在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與剛才人山人海的情景相比,這裏算得上人跡罕至,隻有高大的喬木,鬱鬱蔥蔥。


    沈約掙紮了幾步,躲到了樹蔭下麵,低下頭,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今天天熱,他穿的是短袖,胳膊沒有防護。手臂上蹭破了一大塊皮,上麵沾滿了草屑和泥土,沈約想了一下,把衣服裏麵幹淨的部分翻出來,柔軟纖細的手抖了抖,卻毫不猶豫地把傷口上的東西擦掉,露出鮮紅的皮肉來。


    他似乎察覺不到痛,至少表麵看不出來,而牙齒緊緊咬著舌尖,過長的頭發遮蓋住的亂顫的睫毛,狠狠壓抑住自己不要動,隻不過誰也看不到。


    就仿佛正如別人覺得的那樣,天生不怕痛,也不會痛,其實隻是克製與忍耐罷了。


    處理好傷口過後,沈約又整理了袖子,雖然遮不住傷口,卻至少不能叫旁人看出來自己受了傷,先露了怯。


    沈約躲在巨大的樹蔭下,捏了捏自己的腳腕。他的骨節本來在男孩子裏算得上纖細,又瘦,原本腳腕隻用一隻手就握得住,現在扭傷的左腳腕腫的像個小饅頭一樣,又紅又紫,顯得有些可怕。


    沈約嚐試用左腳踮了一下地麵,猝不及防地又跌倒在地上,不過幸好他早有準備,沒跌的太難看,也並沒有人看見。


    可沈約並沒有放棄,他扶著樹幹隻用右腳站起來,看了一下周圍,閉上眼迴憶起剛才從哪裏來,終於確定了方向。沈約鬆開抓住樹幹的手,掌心幾乎快要被剛才的用力磨破。遠遠看過去,沈約就像一隻瘦骨伶仃的單腳木偶,在巨大的綠色布幕上孤獨地一蹦一跳,連永遠陪伴著他的影子都在烈日炎炎下縮成一團,其他的什麽也沒有。


    不知道這樣一個人蹦了多久,或許已經是很久了,可沈約迴過頭,還能看到自己剛才跌倒的地方,草還軟趴趴,比別的地方矮一截。


    沈約忽然看到了一個紅色的鐵盒,他扭過頭,眯著眼仔細辨認了一會,單腳立刻跳轉到另一個方向,朝那個東西跳了過去。


    這是,電話亭?


    顧寧遠曾讓沈約背過自己的電話號碼,每天早晚抽查一遍。他說,無論什麽時候,這個電話永遠有人接聽。


    沈約的眼睛單腳跳了半響,才夠到上麵懸掛著的話筒,大約是由於太久未曾使用,金屬的外殼已經生滿鏽,沾了滿手的灰塵。沈約顫抖著把自己手裏的硬幣投了進去。


    ……


    正在祝紅又一次報告時,顧寧遠的手裏忽然響起來,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顧寧遠頓了一下,接起電話,讓祝紅繼續。


    可那個電話卻忽然掛斷。


    沒過一會,那個電話又打了過來,頗為鍥而不舍。顧寧遠才開始並沒有打算再接,在鈴聲重複到第二遍時才敏感地聽出來不同。這部手機有兩張卡,鈴聲有細微的不同,而響起的並不是自己一般在外麵給出去的那個號,而是另一張卡,特意為幾個特定的人裝上的。


    那頭沉默了一會,傳來一個悄悄的,小小的聲音,不太清楚,


    “喂,是,是顧先生嗎?”


    顧寧遠一怔,立刻示意所有人安靜不要說話,自己小心翼翼,輕聲細語地問:“是沈約嗎?”


    “顧先生,顧先生你怎麽不接電話!不是說,永遠都會接這個電話的嗎?”沈約像是忽然爆發出來,前所未有的,像是質問似得。


    “對不起,我剛才不小心嗯掉了。”


    顧寧遠知道對方看不見,還是露出一個溫柔而耐心的笑來,道歉的語氣的話脫口而出,這幾乎嚇住了還在他身前站著的祝紅。


    “你一直沒聽到廣播嗎?那現在在哪?周圍有沒有人?有沒有你能認出來的東西?”


    顧寧遠幾乎問了所有能確定沈約安全的問題。


    “好,是有一個‘西’,對不對。”顧寧遠刻意加重說話聲,祝紅記下這句話,連忙查了起來。


    “你在那裏等著我,不要掛斷電話,乖乖的,我馬上就來。”


    才說完這句話,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傳來一陣空蕩蕩的“嘟嘟——”聲,徹底斷了消息。


    顧寧遠立刻迴撥過去,隻有一個禮貌而冰冷的女聲重複,此電話無法撥通。


    “能不能直接定位他現在在哪?”


    技術人員滿頭大汗,“這恐怕不行,剛才時間太趕,又是公共電話,沒有設備記錄下來。”


    祝紅已經根據剛才的信息推斷出沈約的所在地。聽不見廣播,又有一個“西”字,是在遊樂園另一邊的小生態園。


    顧寧遠對祝紅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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