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這麽久以來,顧寧遠從沒見過沈約鬧小孩子脾氣,這次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就爆發出來。


    顧寧遠一邊哄他一邊問柳媽剛才的情況。其實張瑾也並沒有什麽大錯,可顧寧遠的眼神簡直讓他坐立不安。過了好久,沈約才願意把腦袋抬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在一旁的張瑾見縫插針地把頭伸過來,要對沈約道歉。


    沈約隻聽到了一個字,就辨認出是剛才那個人,又把頭埋下去,甕聲甕氣地說:“我不要見到他!”


    張瑾受到打擊,頗為尷尬,他自小就是孩子王,就連小時候的顧寧遠也叫他勾搭成了竹馬竹馬,可見水平了得。長大後也很懂小孩子的心思,這麽碰壁,確實是第一次。


    顧寧遠掃了張瑾一眼,轉身帶著沈約上了樓。


    張瑾在一旁撐著下巴,隨手撚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裏,漫不經心地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笑了起來,“柳媽知不知道這個小孩哪裏來的?顧寧遠這麽寵著他?”


    沈約才來的時候,柳媽也是驚異,現在已經慢慢平靜下來了。聽到張瑾的話,替他添了一杯茶,“哪裏來的要什麽緊,隻要少爺能,能開心一點就好。”除此之外,柳媽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了。


    張瑾偏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


    他確實很擔心顧寧遠,自小一起長大,顧寧遠有多在乎秦姝這個母親也很清楚。現在看來,有了這麽個小孩子,分散了顧寧遠的精力,倒不顯得那麽悲傷。


    這樣也很好。


    顧寧遠抱著沈約迴到樓上的房間,才仔仔細細把他檢查了一遍。沈約身上的衣服都染了灰,右邊胸口上才粘了幾朵揉碎了的花瓣,是被壓碎了的鳶尾,紫色的花汁蔓延開來,染了一大片衣服。


    沈約一直拿著那朵花,甚至在懷裏還折著右手動作扭曲也要小心翼翼地護著它。


    顧寧遠從他手中接過破碎到已經看不出原型的鳶尾。


    “很喜歡花嗎?”


    “嗯,很喜歡……”沈約迴憶起自己觸摸到花瓣那一瞬間的感覺,又懇求,“可不可以不要把花丟掉,等我眼睛好了,想要再親眼看一看。”


    顧寧遠笑了笑,“它的花期長的很,等你眼睛好了,想要看多少就有多少。”


    “可那些花再也不是這一朵了。”沈約反駁,喉嚨裏發出些微的顫音,像是留戀著什麽。其實他心裏想,要是等眼睛好了,他就該自己迴去了,哪裏還等得到看花呢?


    顧寧遠一頓,把那朵花放在了窗台上,從魚缸裏撈出一塊小石子壓住花莖。


    脫掉了沈約的髒衣服後,顧寧遠把沈約放在床上,輕聲叮囑道:“我再出去一下,你等我迴來。”


    沈約聞言一怔,他還拉著顧寧遠的手,舉棋不定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打算放開。顧寧遠看著他的手,心頭一顫,體察到沈約的想法,又耐心十足地添了一句,“一會就是二十分鍾,一分鍾都不會耽擱,馬上就迴來,好不好?”


    沈約抿了抿幹澀的唇,心裏忽然安定下來,又有一種心思被戳破的窘迫感,不好意思地把手倏地抽迴來,翻了個身偏過頭。


    顧寧遠帶上門,去了隔壁。


    早在顧寧遠哄著沈約的這段時間,張瑾早就在書房裏呆著了,他來說的還是有關顧升全的事。其實這些顧寧遠自己也有門路,隻是不太方便出手,加上張瑾實在是熱心,從上輩子到如今,即使是顧寧遠也不能拒絕這份心意。


    張瑾來顧家做客,顧家上下沒有不歡歡喜喜的,他前麵的桌子上擺了許多新做的點心,還有自己專屬的軟榻,有沒有兩個小魔頭攪和,比在自己家還要愜意。


    但這些事很快就說完了,顧寧遠看了眼表,才過了十分鍾,卻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


    張瑾哼了一聲,戲謔地笑著:“迴去看你家那個寶貝疙瘩?”


    顧寧遠連眼角的餘光都沒賞給他一點,徑直走向門外。


    “你不覺得那小孩有點不對頭?”張瑾的一句話成功讓顧寧遠停下腳步,“就是他,我隻是和他玩笑了兩句,他的反應那麽大……”


    顧寧遠眼瞼低垂,強硬打斷他的話,“沈約很乖,你不要招惹他,沈約他性格和你以往碰到的那些孩子不一樣。”


    一句話關於那孩子的話都不能說。張瑾被他這種護犢子的勁震驚了。好一會才緩過來,難得正經地解釋道:“怎麽叫做招惹他?這隻能算是個玩笑。倒不是說沈約有什麽問題,”張瑾一向舌燦蓮花,想要找一個確切而又不戳中顧寧遠的形容詞,最後僅僅吐出一個字就敗落在顧寧遠的目光之下。隻好擺事實講道理,“他是你從孤兒院領養來的。你是不是該教一教他,平常的小孩子是怎麽樣的呢?”


    重生後對上沈約,顧寧遠算是無師自通學會了忍耐,學會了照顧。但前世今生,顧寧遠都沒怎麽接近過小孩子這種生物,更談不上教養。


    顧寧遠思考了一會,問:“沈約是同普通孩子不大同,那又如何?”


    “每個孩子性格都不一樣,可他們總是有些地方相同的,”張瑾咽下糕點,“你不如把他和其他小孩子放在一起,耳濡目染,他不就知道了嗎?”


    說到這裏,張瑾大義凜然道:“不如我就把自己的弟弟妹妹捐出來,在你家當沈約的玩伴……”


    顧寧遠眉尖一動,立刻拒絕,“你家那兩隻,不到十八歲不要進顧家的門。”


    張瑾有一對龍鳳胎弟妹,從生下來就長得活潑可愛,張家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寵著的。可大約就是寵溺過頭,兩個小孩子膽大包天,實在是太調皮了,攪得張家沒有一時一刻的安寧。也幸好張家人多,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再不濟還有傭人,才能看的住兩隻混世魔王。


    也隻有顧寧遠去張家的時候,兩個小孩有點怕他,才能收斂一點。


    張瑾看著他,篤定道,“可是除了我家那兩個,你還認識哪個小孩子?”


    顧寧遠忽然想到一個孩子,那才是他中意的人選。


    ————————


    第二天顧家來了個小客人,還是以前的常客,顧無雙。


    顧家子孫眾多,從顧寧遠的爺爺算起來,統共有四個兄弟,顧寧遠的爺爺排老大,隻有顧律一個兒子。而顧律結婚晚,有顧寧遠的時候年紀比旁人大的多,顧寧遠也比這一輩的其他人要小一些。


    而顧無雙,於血緣上來說,是顧家老二的重孫子,顧寧遠的堂堂侄子,而顧家老二子孫眾多,顧無雙也算不得起眼的那一個。


    照理說這樣的關係並不算親厚,頂多沾親帶故,可不一樣的便是,顧律秦姝以前去拜訪長輩,那時候正值過年,小孩子都聚在一起,顧無雙年紀太小,隻知道傻乎乎地跟著大孩子一起。那些孩子不喜歡帶著一個跟屁蟲,說是捉迷藏,躥騰顧無雙一個人躲在雪堆後麵的梅花樹下。顧無雙年紀小,又傻,真的在梅花樹下待了好久。後來秦姝出來看梅花,才看到這個小孩子孤單單地蹲在梅花樹下麵,頭頂上都落了幾撮白雪。秦姝隻好把他帶迴了宅子裏,之後顧無雙生了一場大病,可秦姝也因此格外憐愛他,又喜歡顧無雙單純可愛,以後時常邀他來顧家陪一陪自己。


    顧無雙坐在來顧宅的車子上有點緊張,準確來說,是非常緊張。前不久才剛剛參加秦姝的葬禮,他才八歲,生死輪迴這樣的事一點都不懂。顧隨就告訴他,死了就是再也見不到的意思。顧無雙才開始還呆呆的,沒反應過來,但想著想著,越想越傷心,哭的很厲害,差點沒緩過來氣。


    小孩子不會騙人,他哭的這麽難受,柳媽也心疼他,葬禮結束後又抱了抱他,說還是歡迎他來這裏玩。


    這個爸爸說的不同,顧無雙在家裏自己被叮囑過了,以後再也不能來這了。


    可這還不到一個月,他又能來這了。顧無雙的記憶不算太好,但這麽傷心的事自然記得比較清楚。從昨天晚上顧隨告訴他這個消息到現在,都興奮極了。


    顧無雙兩隻亮晶晶的小圓眼直勾勾地看著顧隨,滿懷期待地問:“為什麽帶我那?是十一叔想我了嗎?”顧寧遠在顧家這一輩中排行第十一,用這樣的排行稱唿,也顯得親近許多。


    顧無雙與別的孩子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天生比旁人遲鈍一些天真一些,察覺不出顧寧遠不喜歡小孩子,反而十分崇拜這個叔叔。在這裏除了秦姝,就是最喜歡顧寧遠,可奈何顧寧遠總是冷冰冰的,從來沒有親近的機會。


    此時顧無雙非常興奮,以為是顧寧遠想念自己才讓他來,歡喜極了。


    這倒讓顧隨有些尷尬起來,忽然有些不敢直視兒子的目光。他想起昨天顧寧遠打來的電話,語氣淡然平靜,說是請顧無雙來聚一聚,順帶有個小忙要托他幫一幫。


    顧隨十分疑惑,自家兒子還沒長到十歲,有什麽忙能幫得上。後來一打聽就知道了,說是顧寧遠最近收養了個小孩子,也是八歲大。


    這才明白過來。


    大約又是看上顧無雙天生笑臉,單純討人喜歡,拉來給那個孩子做個伴。


    顧隨心緒複雜,在快到的時候忍不住叮囑傻樂的顧無雙,“到了那兒啊,要是有人捉弄你,你就忍一忍,”不過到底還是心疼兒子,“但要是誰欺負你,就告訴柳媽,告訴你十一叔,知道了嗎?”


    顧無雙晃了晃腦袋,嘴角的弧度擴大,“在那兒不會有人欺負我的,那裏那麽好!”他的語氣裏滿是懷念。


    可顧隨不放心。他是知道顧家上上下下是什麽人,可新來的那一個呢?


    雖然是一個孩子,可顧無雙長到這麽大,可不就是孩子欺負得他最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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