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摔下馬的傳令官爬起來,頭上頂著個鐵桶,罵罵咧咧衝著身邊的將官比劃了什麽。騎在馬上的將官抬起頭,神情冷肅地看了看城牆之上的一排人。


    這將官麵生,絡腮鬍寬鼻樑,兩隻小眼睛似是嵌在肉裏,幾乎被黑黑的眉毛遮蓋住。


    可是那眼神,卻讓人見之難忘。


    林鈺隻覺得對方的目光如屠刀跗骨,寒意從幾十丈外直竄過來,驚得她心內一涼。


    那是殺慣了人的眼神。


    那是踏過枯骨,視人人如同螻蟻的眼神。


    「這什麽破弓!」崔澤嘮叨著,把那弓箭丟給了身邊的兵士。


    太子看著他一笑,並沒有說什麽。


    用尋常兵丁的弓箭,在牆頭利用地勢、風勢,射程達幾十丈,已經是少有的能耐。又準確擊中對方,更是奇蹟。


    不管是輔國公有意,還是崔澤刻意掩飾,在京城的他,都像是一個將要廢掉的紈絝子弟。可是出了京城,站在這戰場裏。他學過的刀法箭術用兵,便不自覺流露了出來。


    那麽輔國公府在京城的時候,是防著皇帝陛下還是別的什麽人呢。


    太子的神情顯然是早就知道,並且很欣喜。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誇功的時候。


    「好了!」崔澤道,「本將估麽著,叛賊會強攻城門。雲梯和投石車,一早便不會用起來。小爺我已經安排了城門的防守,咱們就在這裏觀觀景色,看接下來叛賊準備做什麽。」


    雲梯需要在葉城周圍就地取材伐木製作,而投石車一般用來幹擾城牆上的士兵,輔助雲梯。崔澤看他們雲梯未造,而破城錐已經準備好了,故而這麽推測。


    話音剛落,遠處轟隆隆一聲,接著一顆巨大的石頭衝著城頭上的三人砸了過來。


    咚的一聲,如府衙前的石獅子那麽大的石塊飛上城頭,在城牆夾道上墜落。石塊在青磚地麵上滾了一滾,停在崔澤腳邊。


    崔澤的臉白了一片,這才記得喊了一聲,「留兩隊警戒,其餘尋遮蔽躲藏!」


    兵士們起先還亂糟糟跑做一團,聽到他的命令才穩了穩心神,依令而行。


    崔澤護著太子和林鈺躲到城牆下的角樓裏,自己喊上站在大街上如無頭蒼蠅般亂撞的萬縣令迴到城牆上。


    「放心吧!有小爺在,你死不了!」他大咧咧地拍著萬縣令的肩膀,直拍得萬縣令幾乎要摔在地上才作罷。


    角樓裏陳設簡單,是平日在城門值守的兵丁換崗小憩之地。太子神色沉沉坐了下來,林鈺卻隻是站著,望了望守著城門的兵士。


    那些士兵正指揮著百姓在距離城門不遠處做簡單的甕城。他們用厚重的石塊在城門和進城大街之間砌築上一堵牆,牆厚約三尺,高一丈多。這甕城的作用,在於城門被破後可以在城牆上做最後頑抗。這是崔澤的主意,他的意思是,既然要守城,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


    前一世的時候,葉城是如何被破的呢?


    「肅王」反叛,朝中局勢混亂,皇帝陛下藉口私鹽一事,把太子殿下派駐葉城。


    那個時候,恐怕皇帝對梁王已經起了戒心。而真正的肅王沒有消息,朝中大臣又有倒戈,故而這麽安排。


    卻沒有想到在河南道看似太平的地界,竟然有義軍圍城作亂。


    圍城第二日,城就被破了。


    黑狼軍為了殺掉太子,不惜屠殺全城。


    前一世,她在滿城屍骸中穿行而過。那個時候並不認得太子,不認得崔澤,隻是要趕快迴到林府,找到家人。


    林府已經被破門而入屠盡滿門。而魏府……


    對了,魏府是安安生生一點事都沒有。


    林鈺抬頭看了看厚重的城門,忽的道:「這種局勢,城內如果有奸細,便不好了。」


    太子白皙的皮膚在晨光中微微有些紅潤,「奸細,你是說魏氏嗎?」


    林鈺微微笑了笑,坐下來一手支起腦袋,一隻手在桌案上輕磕,用略帶威脅的聲音道:「所以太子殿下一開始是準備替魏氏遮攔的吧,畢竟魏青崖是給太子殿下做事。」


    太子的眉毛微微揚起,哈哈笑了,「本宮可從不徇私枉法。」


    轟隆隆,外麵響起石塊砸落在城牆上的聲音,偶爾能感覺到屋頂搖晃。


    角樓裏兩人卻輕鬆談笑。


    過了一會兒,屋頂不再抖動了。民夫散勇們唿唿啦啦跑到城牆上去,把被砸傷的兵士抬下來,把被砸歪的旌旗扶正,把爛了洞的路麵支上木板。力氣大的,把那石塊合力滾動到城牆邊去。


    林鈺拍了拍手站起來,「好了,趁著不再落飛石,我去一趟魏府。」


    並不說去做什麽,也不擔心太子殿下懷疑她通風報信。


    太子站了起來,「戴上你自己的護衛。」


    「不用了,」林鈺臉上幾分輕鬆,「殿下坐鎮葉城,就是可頂萬軍的護衛。」


    太子嘴角揚起,開心地笑了。


    眼神閃亮,如孩童一般。


    ……


    ……


    洛陽府尹鄧通,今日沒有釣魚。


    不僅沒有釣魚,他甚至覺得,自己後半輩子都不能釣魚了。


    因為眼下的事如果不能處理得當,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吊死在府門前。不知道皇帝陛下能不能容他屍身完整。


    此刻他正等在河南道節度使陳程官邸的抱廈內,出了一臉的汗。


    他品級比陳程低,算作下屬。可是如今卻不顧身份,一邊踱步露出些不耐煩的情緒,一邊忍不住催了管事一遍又一遍。


    那管事顯然也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地方官,竟然敢催促掌管河南道兵馬大權的節度使府衙內管事。所以他如今已經懶得搭理鄧通,不僅不搭理,還準備有機會了在節度使麵前好好說幾句鄧通的好話。


    鄧通大概等了一個時辰,左右見不到陳程。事情緊急,他無奈間已經決定硬闖官邸。


    忽的一個洪亮的聲音道:「鄧府尹今日怎麽如此空閑?洛河裏的魚被府尹你釣完了?」


    聲音裏三分打趣七分嘲弄。


    陳程的影子終於在窗前閃過,又走兩步,到了門口。


    鄧通再顧不得什麽,急走幾步跪了下來,「陳大人!求陳大人救命!」


    陳程站在門前臉色一白,淡淡道:「朝廷命官怎可如此言語無狀,到底出了什麽事?」


    鄧通哭喪著臉,「不知道哪裏來的近萬兵馬,把葉城給圍住了!」


    陳程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微微停滯了一下,接著慢慢走進來,把鄧通拉了起來。


    「你慢慢說。」他臉色好轉,「說清楚了,本使才好幫你解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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