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跟我迴京城?」饒是崔澤這樣衣非真絲不穿,飾無珍珠不戴的美艷少年,也忍了幾日的粗布衣裳。


    沒辦法。


    在秦嶺這座隻有十幾家獵戶的小村落,自己如果還那麽熠熠閃閃,怎麽都覺得不太安全。


    特別是,比他身份地位高出很多的肅王殿下,穿的更是粗布衣衫。舉手投足間雖然有皇族風範,但是不說話的時候,偽裝成一個獵戶還是沒問題的。


    隻有文安縣主沒怎麽委屈自己。青底藍花的薄棉小襖,罩在裹胸長裙上,在一片綠油油的山水間笑得幾分燦爛。


    「我可迴不去。」她笑眯眯的,「我現在是跟殿下一起失蹤了的。或者,是殿下失蹤了,我死掉了。死掉的人,怎麽能迴京城去呢?」


    縱然這裏再偏僻,他們也見到了朝廷的邸報。


    肅王殿下與文安縣主遇襲,文安縣主不幸身死,肅王殿下失蹤。提供線索者賞銀萬兩。


    萬兩啊,


    夠普通老百姓活幾百輩子了。


    所以肅王李律除了穿上了粗衣,也略在臉上抹畫了些。放了些鬢髮下來,遮住了右眼上的傷疤。


    「你快別提了!」崔澤泛著噁心,「偽裝成你的那個屍體,可是噁心死我了。要不是咱們交情深,小爺我才做不了這個。這種事,合該蘇方迴來做。」


    「那還不是因為世子爺你心思機巧、做事可靠嘛。」林鈺歪嘴笑了笑。崔澤得了這個誇獎,不禁臉泛紅光,得意洋洋。


    其實從他們離開京城的時候,崔澤已經先他們一步護送著林夫人離開了。等林夫人到了葉城,崔澤再潛迴來,就藏在肅王儀仗不遠處。


    等改道永州的決定一下,崔澤便先行一步到達琮山,看好位置,等著肅王和林鈺落崖。那提前藏好的兩具屍體,便是身穿黑衣。因為此,林鈺才換上了同樣的衣袍。


    至於為什麽隻在下遊留下偽裝成林鈺的屍體,而李律那個又藏了起來,一是為了迷惑對方,二是擔心宮廷那邊甄別手段高超,從那屍體的細枝末節,看出來不是李律本人。


    做好這些事情,崔澤甚至陪李律和林鈺在秦嶺待了幾日。等風聲鬆些了,他才被李律催著離開。


    「好了,」正在低頭打磨一把兵器的李律抬起頭,又一次催他,「迴去以後,記得要萬分保密。無論是皇室還是國公府,都不要透露半點。」


    「是。」跟李律對話時,崔澤總是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拘謹和膽怯。


    「不過,」他又猶猶豫豫道,「父親肯定急壞了,做兒子的,瞞著他讓他憂心,總是不妥。」


    他說的父親,是指輔國公崔尚文。崔尚文是李律武學上的開蒙老師,對他情誼深重。


    李律沒有理他,隻是提起剛磨好的大刀,迎風在刀刃間吹了一口氣。


    「看來崔世子不擅長保守秘密。」他說著,微偏刀鋒,眼睛有意無意間打量了崔澤一眼。


    「媽呀!」崔澤大叫一聲如同見了鬼,雙腿夾緊馬腹便疾奔而去,再沒有磨嘰一時半刻。


    林鈺在山林碎石間幾乎笑岔了氣。


    「你何必嚇唬他。」她一邊笑,一邊看向李律道。


    李律麵色冷淡,「這次的事情,要萬無一失才好。隻有萬無一失,才能引得對方放鬆了警惕,才能看到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到底要做什麽還用等著看嗎?」林鈺仍然在笑著,「謀逆罷了。」


    她一臉輕鬆篤定的樣子,倒是驚得李律提刀站了起來。


    「你看誰都是要謀逆嗎?」他問道。


    對方如此,也可能隻是擾亂朝局,要扶二皇子上位罷了。畢竟肅王軍權在握,支持的是太子。可是二皇子上位與否,跟梁王關係似乎沒有那麽大。


    所以李律心中,多多少少對梁王主導了此事尚存疑問。


    林鈺抿嘴笑了笑,沒有迴答他,隻是問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她這樣問起來,倒是像凡事等著夫君拿主意的小娘子了。


    「等啊,」李律微微笑了笑,「砍柴燒水,割草餵馬,你知道的吧,我小的時候,一直嚮往山村人家的生活。」


    「知道。」林鈺蹲下來在淺水裏撿拾好看的石頭,「我知道你小時候,曾經帶崔澤躲到玉山去,驚動了整個長安城。」


    李律聞言一笑。


    「那時候,梁王兄晝夜不停從封地獨自騎馬趕迴來,到了長安的時候力竭,摔倒在朱雀大道上。」


    聽說王弟失蹤,這麽著急,的確是真情實意的樣子。


    這件事林鈺倒是沒有聽崔澤提過。


    「所以,」李律的聲音略含清冷,「這五年來,每次對梁王略有懷疑,我都責怪自己私心太重,想的太多。可兄弟間的事是兄弟的事,朝廷的事是朝廷的事,真如果做了私通外賊的事,我也不會再護著他。」


    私通外賊。


    林鈺想起肅王曾用她交換司馬倫,問了司馬倫一個問題。


    是突厥嗎?


    以及夾帶在林氏綢緞裏的黑火藥,也是送去突厥的吧。


    如果那些事的幕後主使是梁王,那麽這個人就是不顧國之安危,為了滿足個人私慾不惜叛國嗎?


    這也……太壞了。


    林鈺微微垂下頭,想了想,忽的抬起頭來,「可是你不覺得,如果就這麽等下去,萬一他們謀逆事成,無法收場呢?」


    「不會,」李律的聲音依舊淡淡的,「他沒有那樣的本事。而且,我也沒有死。」


    「可是!」林鈺站起來,「我一向認為,相比那些以戰止戰的鐵血將士,能在亂戰之前就籌謀規避戰亂的手腕才是真的強大。因為一旦國不安寧,將士尚可沙場揚名,受苦的卻永遠是普通百姓。」


    她神情略激動了些,額發在風中飛揚,兩隻黑眼珠在眼眶中閃著光芒,有一種急切的情緒在。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李律忽的問。


    他隱隱覺得,這個小姑娘,從一開始就站在擔心有人謀逆,擔心打仗的角度。


    林鈺把手中撿拾的石子丟入小溪,「我知道就這麽等著,沒有好事!」


    她說完轉過身去,在李律沉沉思索的目光中朝著暫時棲身的茅草屋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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