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護衛嘩啦啦在林鈺新買的宅子處下馬。大門正開著,一人在門口身披青色大氅,手擎紅色提燈,寂然而立。


    「東家!」


    「東家,我們迴來了!」


    護衛們揚聲道,聲音裏含著剛剛救迴蘇方迴的激動。


    他們這些護衛都是林鈺從葉城來時帶的,當初在洛陽,亦是他們跟著。


    每日裏拿著酬勞高出同行數倍的薪酬,卻在洛陽沒有護住主子。這些日子他們每每自責。


    但是都是他們都是些粗獷漢子,倒是不好意思去當麵道歉。隻好心裏憋了一口氣,勤加練習功夫本事。


    好在這次來京城,終於讓他們得以施展本領。


    「怎麽這麽晚?」門內的林鈺向前一步,把提燈遞給身後走來的芳桐,溫和道。


    「蘇師傅他們,遇到了刺客!」立刻有護衛解釋給她聽。


    「好大一群人!」


    「我們若去的遲了,那夥兒人就搭弓射箭了!」


    護衛們爭相邀功。


    陳管事已經把今日買來的物件安排妥當,正從內庭走出來。聞言急走幾步,差點便被門欄絆倒。


    「蘇師傅呢?」他叫道。麵孔煞白,像是失掉了魂魄。


    蘇方迴正站在一眾護衛後麵,聞言撥開人群,慢慢走了出來。


    暮色已濃,提燈照耀下他的神情幾分沉靜。


    「我沒事。」他跨過門欄,淡淡道:「隻是崔世子那裏,恐怕要攪得雞飛狗跳了。」


    話音剛落,街道上喧囂聲起。


    數列騎兵朝城門外直奔而去。


    「差點忘了,」林鈺笑了笑,「你們是一起出去的。」


    「他也沒事,」蘇方迴接過芳桐手裏的提燈,「不過我有一些事情不明白,能不能單獨問問你。」


    陳管事忙讓開一步。


    林鈺點了點頭,吩咐護衛道:「都去歇息吧,今日有功,陳管事會給大家記上賞銀。」


    護衛們齊聲道謝,又拉住陳管事七嘴八舌說起來,引得芳桐也站在門口聽。


    護衛們便說得更起勁兒了。


    提燈的光芒在甬道深處停下,又上了幾級台階。轉過短短的連廊,忽的被吹滅。


    兩人走入已點亮了蠟燭的上廳。上廳原本應該安放祖宗靈位,因為這裏隻是林氏別居,所以林鈺讓人把這裏布置成了議事廳。


    「所以,你聽出什麽問題了嗎?」蘇方迴坐在椅子上,把水壺放在爐火上,等著水開。


    林鈺眉心微凝,想了想道:「問題是,那些人雖然嘴裏喊著要請你同去,是因為你而來。然而他們的真正目的,卻是崔澤?」


    蘇方迴看向林鈺一笑,隨即又去取茶葉。


    「也就是說,提起你,隻是掩飾而已。」林鈺恍然道。


    「是啊,」蘇方迴點了點頭,「那人口口聲聲說要帶走我,可是他明明已經砍死崔世子的馬,卻仍調轉馬頭,引我們到陷阱中去。而到了最後,更是不惜搭弓射箭。亂箭之下,我也就沒命了。那他們跑這一趟,又有什麽意義呢?」


    「除非對他們來說,真正的意義是殺了崔澤。」林鈺坐在桌前,手指在桌麵上輕磕,一時有些出神。


    蘇方迴沒有再說話,坐在爐火旁,安靜地等壺水燒開。


    那銅質的水壺不久便冒起熱氣,林鈺才緩緩道:「說起來也是好笑,今日還有人提醒我,說是天竺使節還留在京城,朝廷那邊派了崔澤過來,暗地裏對你也是一種保護。畢竟因為你的身份問題,明麵裏不好配發護衛。」


    蘇方迴笑了,「結果我們現在懷疑,他是累贅了。」


    林鈺在桌麵上輕磕手指,「輔國公府,有什麽仇人嗎?之前崔澤還跟我說,他答應了人不離開京城。難道出趟城門,就有了兇險嗎?怪不得他不願意護送西行商戶去往敦煌呢,怕是走不出十裏,便沒命了。」


    蘇方迴搖了搖頭,「據我所知,輔國公雖然卸下軍職多年,目前朝中一、二品大員、將軍,卻多是他的舊部。雖然輔國公當年以治下嚴苛著稱,然而卻深得部下信賴。且不說沒有仇人,即便有,也鮮少敢來滋事的。」


    壺中的水已經燒開。


    蘇方迴看是新壺,取了個瓦罐把水倒入,又添了新水重新來燒,一邊道:「你該多買幾個丫頭了。」


    「難道不是護衛嗎?你看今日的護衛,多出彩。」


    「他們,」蘇方迴往外看了一眼,嘴角一勾道:「好像隻是隨便射了一箭吧。」


    林鈺哈哈笑了,「那咱們以後,離崔澤遠點。」


    ……


    ……


    崔澤滿臉淚水。


    他的親娘,輔國公夫人,也是滿臉淚水。


    「國公爺!你倒是說句話啊,咱們就這一個兒子,這才出長安城幾步,就險些沒了命。你明日裏上朝,去跟皇上,跟太後說說。這林氏和禮部的事,咱們還是離得遠遠的。就待在衛所裏,出來進去都是兵丁,才安全啊。」


    「夫人——」輔國公拖長著聲音,在中廳垂著頭踱步,「他不是也沒有受傷嘛,你看這渾身上下,哪裏像是遇刺了。」


    崔澤跪行幾步,看向輔國公道:「孩兒若不是得爹爹親傳,武藝高強,今日就死在城外了!」說完更是一臉的淚。


    輔國公完全忽視了這個馬屁。


    「你給我憋住!」他大怒道:「這都虛齡二十一了!這丁點的事兒,瞅瞅你這一臉淚的,我都替你害臊。」


    門口的侍衛、丫頭、隨從不自覺往門外退了一步。


    國公之怒,上諫天子,下打兒子。


    這打兒子的時候時常打得棒子飛出,甩到隨從臉上。大家現在已經有了經驗,看國公爺臉色稍有不對,就往外躲一躲。


    輔國公夫人出身名門,倒不會被他嚇住。當下站起身來,伸手拉過兒子,護在身後道:「我不管,咱們可就這一個獨苗,你若不能再生個三五個,就得護住這個!」


    說完便拉起兒子,徑直繞過屏風,出廳門而去。


    一路上溫聲寬慰。剛走了幾步,崔澤便站住道:「娘,我現在還不餓。我得隨十六衛出城去拿那夥兒賊人去。」


    輔國公夫人眼淚又要下來,被崔澤抬袖拭去。


    「好孩子,」她柔聲道:「娘讓大夫給你準備了藥浴,你得聽娘的話好好去泡泡。這雖然沒有外傷,萬一內傷嚴重,娘也不要活了。」


    崔澤忙應聲是,又道:「娘,我今日錢袋子丟了。」


    輔國公夫人點了點頭,「娘知道,娘早吩咐帳房,給你拿一千兩銀票放在屋裏了。」


    崔澤伸出胳膊攙住輔國公夫人,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牆後麵。


    跟隨的侍從眯了眯眼睛,他總覺得自輔國公夫人提起銀票以後,世子爺走路的樣子,就像要飛起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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