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克紹管理學院,位於新竹縣,離市中心約莫三十分鍾的車程。


    氣派輝煌的大門,雅致複古的歐式校舍,加上優美的人工湖景,後有翠山環繞,充滿人文靈氣。


    然而,原該讓人趨之若騖的明星學園,實際上已經麵臨招收不到學生的窘境。


    它曾風光過,但在傳出財務掏空、財團負責人潛逃國外的新聞後,它成了學子們的惡夢,即使有國外財團決定買下重新經營,且洽談事宜已到了塵埃落定的階段,這個消息仍無法力挽狂瀾,留不住人人求去的心。


    今年即將畢業的大四生大唿幸運,準備撐到領畢業證書趕緊走人,其他的學弟妹想盡辦法離開,沒能力轉校的,隻能雙手一攤,過一天算一天。


    雖然現在才四月,離登記分發還有好一段時間,但它慘烈的招生狀況已是人人都可預見。


    走進行政大樓,位於最外側的總務處裏空蕩蕩的,原本二十五人的編製,如今隻剩下不到十人。新接手的外國財團激不起他們的信心,教職員紛紛求去,留在船上同舟共濟的人們,無不身兼數職,更顯辛苦。


    當、當、當、當——


    飛速敲打鍵盤的哢啦聲,在宏亮的鍾聲響起時,倏然停住。


    薑青天抬手看表,赫然發現已經六點半,再看向窗外,昏黃的天際清楚告訴她手表上的時間沒錯。


    糟了!她臉色一變,趕緊收拾東西,一邊拿起桌上的分機撥打——


    “……你好,黃老師嗎?我是小煊的媽媽,我馬上過去,你再等找一下……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很快就到。”掛斷電話,她拿出隨身碟存檔,一邊把桌上文件放進提袋。


    坐她旁邊的同事朱婷看不下去,忍不住說道:“你不會叫你老公去接啊?兒子他也有份啊!你太寵老公了。”


    “他工作比我還忙。”薑青天無奈苦笑。“如果總務長問,幫我跟他說報表我帶迴去做,明天給他。”


    “最好他會問。”朱婷鄙夷嗤笑。“他忙著找退路都來不及了。”


    是沒錯啦……薑青天無言以對。若總務長真有心,不會任由職員走光卻不做任何補救,原本編製四人的出納組隻剩下她,擁有三年資曆的她一躍升為出納組組長,得到的不是升職的好處,而是無止盡的繁重工作。


    “他可能在忙財務移轉的事。”怕主管的形象全毀,薑青天還是盡量幫忙說話。


    “唉……”想到學校即將易主,朱婷不禁長聲歎氣。“那個英國的溫斯頓財團不知道在想什麽,怎會想來買這間學校?台灣的大學已經過於泛濫,教育算是夕陽工業了,他們到底了不了解台灣的狀況啊?”


    英國……這個詞讓她的心抽了下,薑青天藉由收拾東西的動作,把一切不著痕跡地掩下。“至少他們保住我的工作。”她笑道,秀麗的臉龐依然平靜。


    “反正你還有老公靠,不像我,工作沒了,就啥都沒了。”學校沒倒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因為她完全不看好這個撈過國的財團,到最後,她還是會失業。


    “別那麽悲觀,或許他們能將克紹做得有聲有色也說不定。”薑青天安慰,關上電腦,拿著皮包和提袋起身。“我要走了,你也別太晚離開。”


    “好,騎慢點。”朱婷朝她揮手道別。


    薑青天快步走向停車棚的機車,將東西放置好,騎著她的小綿羊,離開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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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來到安親班時,外頭小朋友專用的鞋櫃已經空了,隻剩她上個禮拜剛幫小煊買的鞋子還擺著那兒。她停好車,趕緊脫鞋走進安親班。


    偌大的教室裏,一個小小的孤獨身影安靜地坐在一邊玩積木,這畫麵,讓她好心疼。


    “小煊。”她輕喊。小男孩迴頭,看見是她,揚起了燦爛的笑容,就要朝她奔來。


    “小煊的媽媽,你不能老是這麽晚啊!”不悅的抱怨,打斷了溫馨的氣氛。“昨天也是、前天也是,我又不是你專聘的保母,而且小煊都是最後一個被接走,他作何感想?”


    “黃老師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薑青天歉道,對兒子的愧疚,讓她的心揪成一團。輕輕地,有隻小手,拉住她的袖口,她低頭,看到兒子對她咧開了個活力十足的笑。


    “我媽最近工作忙,老師你別罵她嘛!”小男孩皺了皺鼻,俊俏小臉加上可愛的表情,無堅不摧,頓了下,他抿著嘴,看著老師,大眼眨呀眨的。“還是……老師不喜歡我?覺得陪我很討厭喔?”那無辜的神態,更是充分展現了儲備師奶殺手的堅強實力。


    原本的咆哮姿態立刻變成犧牲奉獻的無私笑臉,黃老師溫柔哄著:“怎麽會?老師最疼小煊了!老師隻是擔心你等太久會怕。”


    “有老師在,我一點也不怕,我最喜歡老師了。”如蜜般甜的童語,讓人不禁融化。


    薑青天歎為觀止,啼笑皆非。他是從哪裏學來的?小小年紀就這麽會灌迷湯,遺傳嗎?他爸爸也不是這種會說甜言蜜語的人啊!


    “路上小心哦!”最後,是充滿關懷的叮嚀送他們離開。


    載了小孩,薑青天騎得很慢,和來時狂飆的速度相較至少慢了一半。


    “小煊,對不起。”她歉道。


    小小的手自後環住她的腰際,頭因搖晃的動作在她背上左右滾動。“沒關係啦,安親班有很多玩具,我一點也不無聊。”


    兒子的體貼讓她好感動,為了補償他,她騎進了得來速,買了他愛吃的兒童餐迴家。一路上,他把兒童餐的玩具緊緊握在手中,小小聲地唱著歌,感覺得出很開心。


    爬上公寓的四樓,進了家門,燈一亮,是間不到十坪的小套房,一間沒有浴缸的廁所,一個倚牆的簡陋小流理台,屋內不見一個小家庭該有的幾房幾廳,隻有這些,還有她和兒子薑煊,這就是全部。


    拔下左手無名指的戒指——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飾,為了增加說服力的必備行頭——把戒指放在床頭的小瓷盤上,她對兒子說道:“先洗手才能吃哦!”


    “好。”不用她催,聽話的兒子已放下書包衝進浴室。


    聽著裏頭傳來嘩啦的水聲,薑青天把牆角的折疊小桌打開,將兒童餐從紙袋取出擺放桌上,還幫他把電視開到他最愛的卡通台。


    自浴室出來的薑煊看到,立刻興奮地衝到桌旁。“我要先吃薯條!”


    “好。”薑青天微笑,溫柔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須臾,才走到電腦桌旁開啟電腦,從提袋裏拿出文件和隨身碟,開始工作。


    隔了會兒,小小的身軀攀上她大腿,把手中的薯條送到她嘴旁。“媽咪,我喂你。”


    這窩心的舉動讓她心都化了,薑青天將他抱起坐在大腿,緊緊擁住他。每次看到兒子可愛的笑臉,她都覺得好歉疚,她能給他的太少了,連一個完整的家都沒辦法給他。


    “媽咪,快吃嘛!”


    “謝謝。”張口咬下,她愛憐地摸摸他的頭。懂事的小煊,乖巧的小煊,如果沒有他,她不知道要怎麽撐下去。“剩下的你吃,我不餓。”


    “不能不吃,外婆說你太瘦嘍,人是鐵、飯是鋼啊!”他咕噥著,又拿了根薯條喂她。


    被他小大人似的口氣逗笑,薑青天聽話地吃掉薯條。“好——”


    此時,手機電話鈴響,薑煊立刻躍下。“我來接、我來接。”細心的他,怕手上的油膩會弄髒手機,還先拿張紙巾包好再接起,忙得不亦樂乎。“喂,請問找誰……外婆,好想你哦……”


    薑青天不禁莞爾,難怪母親那麽疼他了,麵對這樣的甜蜜攻勢,任誰都會淪陷。


    “……嗯,好,等一下哦!”聊了好一陣,薑煊才把電話易手。“媽咪,外婆找你。”


    “謝謝,你快去把東西吃完。”接過手機,她笑道:“媽,什麽事?”


    “沒什麽事,想問問你這個周末是不是要加班,如果要的話,我可以去幫你帶小煊。”


    薑青天頓了下,母親的關懷讓她心酸酸的。她未婚生子的舉止,毀了家裏的平靜。那年,她直到暑假迴家,才坦白說出懷孕的消息。父親氣炸了,又從她口中逼不出名字,怒將她逐出家門。


    她永遠都忘不了父親得知她懷孕的表情。滿腔的愧疚隻能化成對不起三個字,她對父親深深一鞠躬,轉身離開家。母親和妹妹追了出來,抱著她痛哭,反而是她,一滴淚都沒掉。她沒有時間哭,什麽都沒有的她,隻能把所有的心力拿來為生活而努力。


    “你待在家裏陪爸爸吧,不然怕他不高興。”薑青天低道,怕母親又和父親因此起了爭執。這麽多年,父親一直不原諒她,他知道她迴到新竹工作,卻不曾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就當沒生過她這個女兒。


    “管他高不高興?有本事他就直說啊,隻會在背後碎碎念,才不理他。”薑母嗤哼。“你一個人帶小煊已經夠辛苦了,我身為外婆,幫個忙有什麽不對?這些年,你夠苦了……”聲至語末,已有些哽咽。


    她這個大女兒,一直是那麽乖巧,卻突然捅了這天大的紕漏。她氣,但做母親的能狠心多久?不放心懷孕的她一個人在外,想把她帶迴來,沒想到那死老頭的心真那麽硬,當真不要這個女兒了,隻要提起青天的名字,就大發雷霆。


    她沒辦法,隻好讓青天留在台北。獨立的她,辦了休學,搬出宿舍,拚命打工累積生育基金,連預產期到了,她放心不下前去探望,都還發現她坐在電腦前幫人打報告賺錢。


    “媽,”薑青天喚道,試圖讓語氣輕快些。“有你和白日幫我,還有小煊陪著我,我一點都不苦,小煊有多可愛,你也知道的。”


    這些年來,她很感激母親,在生下小煊後,她恢複學籍從大二開始念起,同時兼了好幾份家教,課業、兼職、生活多頭燒的狀況下,讓她幾乎不成人形。幸好有母親和妹妹白日幫她,偷偷遞來的私房錢,和找盡借口北上幫忙照顧小煊,都是她的及時雨。


    “也是。”憶起可愛的外孫,薑母笑了。“你錢夠不夠用?不夠要跟我說哦!”


    “夠,學校給的薪水還不錯,你別擔心。”自從畢業後在教授引薦下找到這份工作,她已沒再拿過母親的錢。這是她的責任,她該自己負責。


    雖然迴到故鄉,但那個自幼長大的眷村,依然是她無法踏進的區域。幸好兩地相隔有些距離,她的生活範圍也不大,在父母的隱瞞下,村裏的人至今還以為她在國外留學,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你呀,就算有困難也都自己撐著,怎能不擔心?”薑母歎氣,突然慌張低道:“你爸來了,不說了……”


    “你幹啥躲在廚房偷偷摸摸講電話?”中氣十足的嗓音,讓平常的一句問話也像在訓斥整旅的軍隊。即使已退伍五年多,將軍的架勢依然十足,透過電話也可明顯感受。


    “我跟楊太太她們約摸八圈的事,你隻會咒我輸,當然不想讓你知道啦!”


    “哪裏是咒你?你本來就牌技不好,老是輸,還愛玩……”


    突然聲音沒了,原來是母親切斷了電話。薑青天拿著手機,舍不得放下。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和爸說過話,那聲音,讓她好懷念。


    “媽咪,”小煊的叫喚拉迴她的心神。“今天外公有來哦,不過他說不能說。”手機那頭的聲音,大到他在旁邊都聽得見。


    聞言,薑青天一頓,心裏五味雜陳,有感動,更多的是內疚。父親一直不肯原諒她,她可以理解的,她讓他太失望了,但在那強硬的姿態下,他還是默默地關心她。


    他明知媽會塞錢給她,卻當作沒看到,任由母親大刺刺地藏著私房錢;他還會跑到小煊的幼稚園,隔著圍牆跟他說話,可疑的行徑還引起幼稚園老師的注意。


    當園方對她提出警告,調出監視器的錄影帶觀看時,那自小看大的熟悉身影,讓她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跟老師們說明父親的身分,希望他們能視而不見,這是唯一能讓小煊接受外公疼愛的方式。


    “外公給你什麽?”現在,父親三天兩頭就會跑到幼稚園一趟,她知道寵小煊的父親不可能會空手去。


    “……車輪餅。”媽咪說不能亂吃點心的。薑煊心虛地吐吐舌。


    “外公給的沒關係。”她微笑說道。


    薑煊這才放心,興奮地報告:“有奶油和紅豆的,好好吃哦!下次我請外公多買一些給媽咪吃。”他本來想偷藏帶迴來給媽咪,但外公一直看著他,他隻好全部吃掉。


    “不能跟外公說媽咪知道他去找你的事哦。”她叮嚀,怕父親就這麽不來了。


    “……哦。”外婆和阿姨都說外公在生媽咪的氣,但他好愛媽咪,也喜歡外公,他好希望外公別再生氣,可以和他跟媽咪一起出去玩。


    聽出他的失望,薑青天在他臉頰親了下。“等媽媽工作比較不忙了,再帶你去兒童樂園。”小小年紀的他太貼心了,貼心到讓她心疼。


    “嗯!”薑煊開心點頭,央求道:“媽咪,我想看爸比的照片。”


    “先把手擦幹淨。”她用紙巾幫他把手拭淨,才抱他走到床沿坐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那張照片。背景中的他,臉小得隻看得出隱約的五官輪廓,卻是她唯一可以讓小煊看到他的一張照片。


    薑煊小心地接過,看得目不轉睛。“爸比很帥,對不對?”他崇拜地低歎。


    “嗯,跟你一樣帥。”薑青天輕輕幫他將額發撥開。


    血緣很奇妙,即使四分之三的東方血統贏了一切,小煊有著黑發、黑眼,再平常不過的可愛小孩,但那張俊帥的小臉卻像極了他,和那次匆匆一瞥相片中的年幼溫洛,幾乎一模一樣。


    還好小煊沒有藍眼珠,不然她的謊就很難圓了。知道她未婚生子的,隻有應征她進克紹的人事主管——她大學教授的好友,已在去年退休。現在同事眼中的她,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有個工作比她還忙的老公,忙到同事常常會為她抱不平,要她看緊點,免得老公藉機偷吃。


    “好可惜,爸比不會迴來了。”薑煊專注地看著,喃喃低道。


    爸比和媽咪在七年前相愛,你就是在那時候來到媽咪肚子裏的,後來爸比有事,必須迴英國去,沒辦法再迴來了。她不想隱瞞不談,也不想用任何的理由來抹消過往,他們愛過,這段愛,讓她擁有了小煊,她可以說得理直氣壯。


    她沒騙過小煊,從小,她就讓他清楚知道,他隻有媽咪,爸比不可能會迴來。她不知道小煊懂了多少,他會跟她談論爸比,會常常要求看照片,但他從不曾吵著要爸比。


    這對一個渴望父愛的六歲孩子而言,是多難做到的一件事?


    “你有媽咪,媽咪好愛你。”她隻能給他這樣的承諾。薑青天緊緊抱住他。


    “小煊也愛媽咪。”薑煊迴抱她。“等我長大以後賺了錢,我再帶媽咪去英國玩。”


    英國是小煊最愛的國家,大笨鍾、大英博物館、愛丁堡這些著名的觀光勝地,他全都記住了,即使小煊沒說,她也知道原因為何。


    英國……她和英國也真是有緣,等溫斯頓財團接手,她也等於是任職外商。曾想過,這個財團是否和他有關,但隨即被她自己反駁了。


    世界沒那麽小的,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是無濟於事,要怎麽趕快把工作忙完,多點時間陪小煊,才是值得她費心的。


    她衷心祈禱,希望學校的財務危機和經營狀況都能改善,她不想還要重找工作,重新營造她已婚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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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紹行政大樓的七樓,是校長及各董監事的辦公室,一出電梯,先是雄偉壯觀的名家山水畫映入眼簾,然後是高級柔軟的地毯沿著走廊鋪設而去。


    走廊盡頭,是間占地寬廣的辦公室,門上掛的嶄新名牌閃閃發亮,上頭寫著「理事長室”。


    此時,透過厚厚的雕花門板,難掩的哀嚎仍從底下的門縫傳了出來——


    “還有會要開?”金發碧眼的帥哥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純正的英國口音和那抱頭趴在桌麵的孩子氣動作,形成可笑的對比。“我已經開了數不清的會了!合約不是簽好了嗎?都買下來了嘛,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另一名男子揚笑,斜倚窗台的姿態從容優雅。“如果你希望我把這些話轉述給祖母。”


    “洛恩,你敢?”金發男子抬頭,氣憤地瞪住他。“你是來當我助手,不是來監視我的!”


    “是嗎?”洛恩·溫靳頓不置可否地聳肩一笑,笑意卻未達他的藍眸。“我記得,家族裏一向對我的血統都很不以為然,可能還不夠格當你的助手,我的功用應該和跨海監視器沒什麽兩樣。”


    艾文·溫斯頓氣得咬牙。他知道洛恩這小子是在暗諷他這個堂哥無能,怨恨做什麽倒什麽的他還能當上理事長,而他洛恩卻隻撈到一個小小的董事!


    “你在公報私仇!”艾文握拳咆哮。在英國,是他聯合其他堂兄弟鄙夷洛恩,到了這裏,他人單勢孤,反而被他戲弄。氣的是,祖母討厭洛恩,卻又肯定他的能力,這小子不管說什麽祖母都會信!


    洛恩唇畔抽了下,挑了挑眉,像要強忍又忍不住,終至仰頭大笑,溫醇的笑聲在辦公室裏迴蕩。


    “你笑什麽?!”艾文拍桌站起,紳士風度已完全蕩然無存。“要不是你老頭提議買下這個學校,我需要離鄉背井跑到這鬼地方嗎?”


    “抱歉,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洛恩好不容易停住笑,唇角仍懶洋洋地勾著。“開會是為了讓校務更快步上軌道,如果你想依照這間學校之前的玩法,不開會也成,有溫斯頓家族的財力當後盾,我想,它應該可以撐上五年才倒吧。”


    倒——艾文氣焰頓時餒了一半。他不想再聽到這個字了!離開英國前,老頭對他耳提麵命,說如果他再把這間學校弄倒,休想他的遺囑會提到他半個字。害他不得不乖乖地離開他心愛的倫敦。


    想他在倫敦時多唿風喚雨,溫斯頓財團非僅財力雄厚,更是自都鐸王朝就承襲爵位至今,與英國皇室關係交好,盡管爵位由大伯父繼承,與他無緣,但光是抬出溫靳頓這名稱,就夠他橫走馬路沒人敢攔。


    結果,現在呢?嘔死他了,活像被人流放西伯利亞!


    “開會就開會吧,你怎麽說怎麽算。”艾文說得有氣無力。


    “記者會、談話性節目、各大新聞台采訪——”洛恩拿出行程表擺在他麵前。“我們必須把握接手的時機製造話題性,把轉型的消息放出去,才來得及在下學期招進足夠的學生。重點放在我們新聘的來自各國名校師資,像羅倫斯瑟威、喬哈裏遜……”


    “停、停——”艾文聽得頭昏腦脹,差點又趴迴桌上。“別讓我用記的,給我小抄,把要我講的話全整理出來。”照本宣科已是他最大的極限。


    “沒問題,我會整理給你。”見他妥協配合,洛恩見好就收。艾文有幾兩重他很清楚,若逼得太急,反而會讓他全然擺爛。“你可以先喘口氣,下午四點要跟總務長開會,記得準時迴辦公室。”


    “真的嗎?”艾文興奮地一躍而起。“太好了!”他無時無刻都想脫離這裏,他搞不懂,洛恩幹麽自願住在學校的教職員宿舍,他隻要一想到不管上班或下班都要被困在這鬼地方,他就頭皮發麻。


    怕他反悔,艾文抓起西裝外套,頭也不迴地快步衝出。


    目送他離開,洛恩嘲諷勾笑,靠坐桌沿,收拾那些文件。


    溫斯頓財團計劃將觸角伸至台灣,崇高的教育界是豎立形象的最佳方式,正好這間學校的環境與建築很得祖母喜愛,於是,克紹成了試驗性質的踏腳石。


    父親以為鼓吹祖母買下這個學校,可以讓他脫離家族的控製,但父親忘了,無論他的能力多強,依然改變不了母親是台灣人的事實。祖母對他又愛又恨,恨他混血的存在,又舍不得放掉他的才能,她運用所有關係毀掉他獨自發展的事業,把他留在溫斯頓財團裏,要他以幕僚的身分輔佐其他人。


    也因此,即使他懂中文、經營手腕強、和台灣有絕對的地緣關係,是接手克紹最適當的人選,祖母也絕不可能把這個責任交給他,反而苦了艾文這個倒楣鬼。


    無所謂,他不在乎,雖然在名義上他毫無地位,但實際上,擔任幕後決策的他才是擁有實權的人,被他輔佐的人——包括自視甚高的祖母,都在不知不覺間,以他馬首是瞻。


    他以沉默的方式,挑戰著溫斯頓的權威。


    洛恩站起,看向窗外,薄唇噙著淡笑。


    台灣,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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