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些,但他們的運氣卻背了點。


    閻子熙背著雁飛影在雨中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找到了一間能夠暫時避雨的老屋。


    屋外有一棵老樹,自荒廢的舊垣一伸展出來,雜草叢生、屋牆傾倒,在寒冷風雨的吹打下,隱伏著股難以言喻的詭異。


    “這裏髒得很,不過隻能將就了。”下巴朝前方努了努,閻子熙側過頭對著身後的姑娘道。


    雁飛影聞言,猛地抬起頭。“哪種髒?”


    由她微揚的語氣,閻子熙可以察覺她語氣裏全無驚駭、畏懼的興奮之意,頓時失聲笑道:“你看得到的髒,瞧!屋角的蜘蛛網、蒙塵的屋瓦以及地上可以吹出漫天沙塵的髒。”


    立定身形,閻子熙沒好氣地開口,沒想到她在這樣的時刻,還能把心思轉到“異事”之上。


    被雨水淋得有些蒼白的粉靨,因為他語氣裏的調侃,湧現淡淡的暈紅。“我以為,你的語氣有暗示的意味!”


    閻子熙不禁歎了口氣,持平的語調有些無奈。“我沒有任何暗示,這裏很‘幹淨’。”或許他真的不該把她當成一般姑娘。


    “噢!”閃著晶瑩神采的靈眸陡地黯淡,她認分地重新把臉貼在他的頸肩處。


    “你真的是我見過最怪的姑娘。”


    走進破屋,閻子熙打量了四周,理出了一方小天地後,才放下雁飛影,讓她坐下。


    “乖乖坐著,哪都不準去。”


    她拽住他的手,抬起頭瞅著他。“你要去哪?”


    “我找東西生火,讓你溫暖些。”無由的,她依賴的神情,讓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我可以幫你。”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隻是受了點小傷,不致於什麽都不能做。


    破屋中有股刺骨的冷意,再加上淋了雨,雁飛影一張白皙如玉的小臉凍得蒼白如雪。


    閻子熙輕輕握住她那柔若無骨的小手搓揉著,他擔憂地蹙起眉問道:“你的手好冰。”


    屬於他的氣息與力量透過掌溫緩緩傳人心底,她卻仍止不住地輕顫著。“我、我沒事,咱們一起找找看有沒有柴火起個火堆……”


    她欲起身,卻被閻子熙一把推迴原位。“你坐著,這粗活讓我來就成了。”


    “可是──”


    “你如果還想留著小命收妖,就乖乖聽話。”他淡淡開口,幽漆的黑眸溫和卻堅定。


    “你已經很懂得怎麽威脅我了。”


    “我不知道怎麽讓你聽話。”


    雖然隱約可以感覺到兩人間有一股莫名的波動,但畢竟相識不深,若任她這麽任意妄為下去,他不知道能不能招架姑娘的鬼靈精怪。


    直勾勾望著他的身影在黑暗中走動,雁飛影心底漫起一股暖意,她知道他是真心關懷她。


    與師兄、姐弟拿她沒辦法,任著她驕橫、胡天胡地的嬌寵不同。


    “我隻是不想太麻煩你。”


    “我倒想知道,你會麻煩我到什麽程度。”他在離她不遠處放下一堆粗細不一的枯木枝,熟稔地生起了火。


    不一會兒火焰漸熾,瞬即便暖了一方天地。


    “你似乎很習慣野宿?”瞧他俐落的動作,雁飛影好奇地問。


    他斂眉輕應了一聲,直到火堆夠旺、夠暖才當著她的麵,脫下身上的衣服,架在一旁烘烤著。


    練武時雖然已看慣師兄弟的裸身,但眼底驀地落入他身上分明的結實線條,她蒼白的小臉立刻變了顏色。


    “喂!”錯愕得瞪大眼兒,她連忙揚手遮住眼嚷著。“快、快把衣服穿上。”


    她雖是江湖兒女,雖然對眼前的男子有一些莫名的崇拜與好感,但……絕對要謹守有禮自持、男女有別的規界。


    雖然不久前,她曾經很不小心地窩在男子的懷裏,留戀了好一會兒……


    “我把衣服烘幹,等一會兒好讓你換上,潮濕的衣衫貼在身上不舒服,也怕你染了風寒。”


    他溫然一笑,沉靜低啞的語氣與她的激動形成強烈對比。


    經他這一說雁飛影才發現,盡濕的衣衫緊貼在她每寸肌膚,清楚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曲線。


    一思及他可能已瞧透她的身子,雁飛影的雙手忍不住落在衣襟前,做出於事無補的緊張反應。


    “笨蛋!”他愕然瞧著她後知後覺,羞澀與天真的反應,幽黯瞳眸掠過一抹沒仔氣的淡笑。


    唉!怎麽辦才好呢?依她這純真的模樣,若真遇上登徒子,會不會被輕薄去了也不知道呢?


    思及此,他的心驀地有些難受。


    “什麽意思?”雁飛影有些懊惱地嗔了他一眼。


    “小姑娘,所有的問題等我想辦法弄幹你再說。”麵對她追根究底的模樣,閻子熙沒好氣地輕輕說道。


    當他夾雜著愛憐與溫柔的呢喃落入耳底之際,雁飛影軟唇微啟,定定瞅著他。


    在她專注的凝視下,閻子熙熠熠生輝的眸子倏地變得深邃。“你再這樣一直看著我,我不保證我還能當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這一刻,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停滯。


    在兩雙同樣品亮的眼眸不經意交纏的同時,雁飛影因為聽懂他話中的涵意,掩飾不去的羞赧讓她緩緩別開臉。


    氣氛太過曖昧尷尬,偌大的黑暗空間中,除了滴滴答答的雨聲,隻有兩人略顯急促的唿吸吐息。


    閻子熙把掛著他的衣衫的長枯枝遞給她。“拿著,我去幫你擰布淨身。”


    姑娘家愛幹淨,鐵定受不了渾身泥濘的感覺。


    他想方才遮雨用的外袍,可以暫時充當給雁飛影淨身的布。


    “你上哪找布巾?”被動地接過長枯枝,她不解地問。


    “我拿剛剛遮雨的外袍到外頭淋些雨水,雖然有些冰,但可以讓你擦拭身體,待我的上衫幹了,你也不怕沒衣服可穿。”


    “閻大哥……”雁飛影怔怔地睨著他,有些訝於他的細心,也有些控製不了,心中情愫漸熾的感覺。


    在她暗暗思忖之際,閻子熙突地驚唿出聲。“衣服、衣服!”


    “什麽?”雁飛影不解地眨了眨眸,直到眼角映入火光,才猛地一驚地迴過神來。“著火了!”


    她下意識甩掉手中的長枯枝,深怕往上蔓延的火勢會讓她多添一道傷。


    “不能丟!”閻子熙見狀,掌勁一發,倏地便讓往火堆墜的長枯枝轉了向,落在角落。


    他上前踩熄了火,沒好氣地覷了她一眼。“真燒了,你就沒衣服可穿了!”


    幸好隻是燒了半截袖,影響不大。


    “對不起……”她漲紅著臉,低垂螓首不敢瞧他,頭一迴覺得自己笨手笨腳。


    “要認真的、用心的把衣服烘幹。”重新把長枯枝交給她,閻子熙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發頂,那不經意的動作,流露出寵愛的意味。


    “好。”雁飛影打起精神,勉強掩住了一臉薄紅。


    她對男女之情還有些懵懂,無法厘清她對閻子熙究竟是崇拜多一點,還是喜愛多一些。


    隻是無論是否厘清……她還是想跟閻子熙去收妖。


    思及此,她的精神為之一振,希望到時自己可別繼續迷迷糊糊才好!


    ***


    夜正深,雨稍歇,屋外便譜出了一段段蟲鳴蛙叫的天然樂章。


    添了新柴的火堆,發出燃得正熾的嗶剝聲響,迴蕩在沉靜的空間中。


    在閻子熙來來迴迴為她盛接雨水,洗布、擰布的過程後,雁飛影終於恢複了一身幹爽。


    “閻大哥,我……好了。”雁飛影看著火堆旁,背對著她的男人,細細地低喚出聲。


    迴過身打量著雁飛影嫣紅的臉,他輕輕抿嘴一笑。“我的外衫對你來說,還是大了點。”


    換上他的衣袍,更顯雁飛影的身形有多麽嬌小。


    卷起過長的袖子,她揚了揚雙臂,因為一身的清爽露出嬌憨甜笑。“至少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


    瞧著她因為簡單梳洗,而恢複了精神,閻子熙滿意的神情溢於言表。“那就到火堆這頭來取暖。”


    “喔!”她順從地頷了頷首,因為他愛憐的語氣,心底漫過一股甜意。


    同時她也有些懊惱著,若他再這麽溫柔下去,相信很快的,她的心便會由單純的崇拜變質為對他的喜愛。


    待她坐定位,閻子熙拿出了隨身背袋中的法器,朝她微揚唇,露出似笑非笑的莞爾神情。“該是你迴報我的時刻了。”


    “什、什麽?”她警戒地望著他,語氣帶著一絲緊繃。


    “幫我把袋子裏的法器擦幹,濕漉漉的布袋也需要烘幹。”


    “法器?”瞬間,雁飛影因為倦意略顯迷蒙的眼眸陡地發亮,語氣盡是充沛活力。


    閻子熙保持著微笑,一一拿出布袋裏的法器,習慣了她“激動”的反應。


    當帝鍾、用以盛裝法水甘露的水盂、法尺、木魚、五雷號令牌……一一落入眼底時,雁飛影呆愕地迴頭,無法置信地看著他。“這、這些全是你的?”


    他沉吟了好一會才開口。“唔……正確來說,應該是我師父留給我的。”


    “怎麽這麽說?”她認真無比地望著他,等待答案。


    “我不是道士,但對捉妖擒魔有些天分;我師父雖是貨真價實的道士,卻懶得修行,以招搖撞騙維生。”


    雁飛影為他們師徒倆詭異的情況噗哧一笑。“也難怪在苗寨那一迴,你會說不清。”


    “那……你這些功夫怎麽習來的?”


    閻子熙耐心地解釋著。“這一身武術功夫是同師伯學的,而捉妖之法有泰半是照著本派的獨家古譜勤修而來。”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不難感受其中蕭瑟而落寞的情緒。


    霍地雁飛影睨了一眼他微繃的臉部線條,輕輕笑出聲。


    他微乎其微地挑眉問:“你笑什麽?”


    “我和閻大哥有相同的理念。”像是發生了什麽讓她值得驕傲、說嘴的事,雁飛影笑得合不攏嘴。


    閻子熙聞言,被她眼眸及唇邊的笑意給撼動了思緒,不可否認,他喜歡她的坦然與率真。


    “這世上怎麽會有像你這樣可人的怪姑娘呢!”


    她偏著頭,努力想了一下。“如果我怪,那麽你也和我一樣怪。”


    閻子熙怔了怔,望進她澄澈帶笑的眸底,向來波瀾不興的心湖,再一次因為她的話,泛起圈圈漣漪。


    “也是!”他很樂意把她歸為同類。


    話才剛落下,雁飛影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一一擺在地上的法器,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木魚上。


    “聽說魚類目不合睛,晝夜常醒;所以佛門中,就用木料雕刻成魚形的‘木魚’,在讚誦時敲擊它,以警惕大眾不要昏沉懈怠。”


    揚起袖口拭去木魚上頭的水,雁飛影全副心思都放在眼前的法器之上。


    閻子熙徐緩地挑眉,黑眸中閃過一抹讚許的光芒。“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當然,我爺爺可是捉妖高手呢!”她驕傲地抬起頭,毫不謙虛地接受稱讚。


    “那你會敲木魚嗎?”


    “你要教我嗎?”瞪大著眼,雁飛影既興奮又期待地問。


    看著她興高采烈的小臉,閻子熙臉上浮現笑意,心不由得熱了起來。


    “敲擊‘木魚’時力道要平穩,不可忽輕忽重,忽緩忽急,如果需要快敲,應該由緩入急,漸漸加速,讓其音綿綿密密,才能發揮效力。”


    雁飛影眨了眨靈眸,有些驚訝。


    頭一迴遇到肯傳授給她的人,她的胸口漲滿了喜悅,讓她有種幾乎快承受不了的錯覺。


    隻是……也許是太過興奮,她怎麽敲也不得要領,幾迴下來,叩、叩、哆、哆的木魚聲倒成了催人人眠的規律節奏。


    把小臉埋進雙手裏,她發出挫敗的呻吟。“怎麽看似簡單,真正敲起來這麽不容易?”


    感覺到她的沮喪,閻子熙包容地笑了。“其實不難。”他握住她柔白的小手,讓她真實感覺他的節奏。“靜下心,哆、哆、哆,懂了嗎?”


    “哆、哆、哆!”她抿著唇,試敲了幾下,興奮地側過臉問:“閻大哥、閻大哥,是這樣對嗎?”


    聽到她微揚的語調,閻子熙上身傾前,而她小臉微偏,她的唇就這麽輕輕貼在他的臉上。


    那一瞬間,氣氛再一次染上一絲絲緊繃與曖昧。


    “我……”


    她微啟唇,如蘭吐息輕輕撲在他臉上,又酥又癢地仿佛一帖催情劑,騷動著他的心,讓他隨著她的吐息不斷鼓動、翻騰著。


    閻子熙感覺到唿吸陡緊,理智變得岌岌可危了起來,然後,他的唇在情不自禁下,緩緩靠近、緩緩貼上姑娘軟嫩的唇。


    那一瞬間,同等炙熱、軟嫩的親密碰觸,加深了兩顆心莫名悸動的怦然。


    無距離的貼近讓彼此的吐息在兩人的耳畔,淡淡迴響。


    這全然陌生的感受,讓雁飛影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忘了睜紮、忘了抗拒,隻是瞠大著眸,感覺他純然的陽剛氣息,讓她渾身輕顫不已。


    “對……對不住!”心猛地一凜,閻子熙俊顏怔然地拉開兩人的距離,語氣有此一懊惱。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這般難以自持,竟然衝動地吻了姑娘。


    “為什麽……”疑惑地輕擰起眉,雁飛影揚指輕碰著唇囁嚅著。


    這輩子她從未與人如此親匿的碰觸,可如今,閻子熙突如其來的碰觸,卻讓她覺得這一切,天經地義……


    看著她頰上紅暈不退的可人模樣,閻子熙的胸口劇烈起伏,氣息紊亂。


    待氣息稍稍平複後,他語調艱澀地開口。“是大哥不好,我不該做出如此唐突的舉動,輕薄──”


    “為什麽我會有種被閻大哥吸盡精元的錯覺?”迎向閻子熙透出可疑薄紅的俊顏,雁飛影眨了眨眸子,不解地喃著。


    他明顯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難道閻大哥真是狐妖?要不為何咱們隻是唇與唇的碰觸,我卻覺得全身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光殆盡般?好詭異。”


    直覺地壓下心頭的詭異騷動,她不假思索地把閻子熙不經意的吻當成“意外”。


    她可不希望兩人處在尷尬的氣氛中並肩捉妖,有什麽感覺,待捉妖後再厘清也不遲。


    耳底落入她噗哧笑出聲的笑嗓,閻子熙愕然一頓,一時語塞不知該做何反應。


    瞧著閻子熙尷尬的反應,她打破了沉默,率真而燦爛地笑著。“我同大哥說笑的。”


    她那一笑,牽動著她唇邊的小渦兒,輕輕躍動著讓人心頭大亂的醉人節奏,讓閻子熙的心跳陡地漏了個節拍。


    倏地血氣不爭氣地直往上衝,那一刻,閻子熙亂哄哄的腦中掠過一個念頭──或許被迷惑的不是隻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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