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兒進了院子直接就高聲的說,“爹,我迴來了!”


    白常喜正在屋裏算賬呢,一聽到動靜,抬起了眼睛望著自己的女人,“我怎麽聽著……好像是咱天兒迴來了?”


    王春蘭仰麵躺在床上,一隻手摩挲著愈發腫大的肚皮,“哪有動靜啊?我怎麽沒聽到!老白,依我看啊,你是想女兒想瘋了,都產生幻覺了!”


    “你給我滾蛋!你才瘋了呢!”


    白常喜蹭到炕沿兒邊,穿鞋下地,嘴裏還一迭聲地喊,“是不是小天兒啊?外麵有人嗎?”


    白天兒清脆的答應了一聲,“是我!你別出來了,外麵冷。我馬上就進屋!”


    說完了話,一推門,正和白常喜走個碰頭。


    一看到白老爹的臉,心裏立刻覺得踏實了……不由自主地一下撲到他的懷裏,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


    白常洗哭笑不得,上半身後仰,試著看清女兒的臉,“咋的了這是?啊?讓我好好看看你!”


    “不!”


    白天兒執拗的不放手……初見老爹,她情緒有些激動,不想對方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特意把頭埋在了白常喜的肩上,“爹,你別動,我想你了,就想好好抱抱你!像小時候一樣,跟你撒撒嬌!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白常喜笑嗬嗬的拍著她的背……一聽女兒想他,眼睛都笑眯成一條縫了,兀自嘴硬地說,“你這個熊孩子,盡整沒用的!我身上有啥味道啊?我可告訴你啊,你爹……可不是那埋汰老頭,我每次洗臉洗手都用香皂呢!”


    白天兒撲哧一聲笑了,“我說的就這個味道啊!說你身上香!”


    “熊孩子!淨哄我!”


    王春蘭聽到了動靜,也從屋裏出來了,看到父女倆親熱的樣子……就依著門框嗬嗬的笑,“你說說你們兩個人,都老大不小的了吧?還整這一套,弄的我都肉麻!”


    白常喜沒好氣的迴斥她,“你肉麻啥?跟你有啥關係?一邊待著去!”


    拉著女兒從她身邊擠進了門,順勢吩咐道,“你可真沒眼力價,咱姑娘都迴來了,這麽晚了,她肯定是要在家裏住啊,你趕緊去西屋鋪炕吧!”


    王春蘭利落的答應著,“哎,就去!”


    她心裏可有數……別看白老爹在外人麵前總數落她,可實際上,對她和小石頭那才是好呢,她心裏非常知足。


    挺著大肚子,直接奔西屋去了。


    白天兒怎麽能讓她幹活,立刻攔,“王姨,我今晚確實不走了,不過,鋪床這些事還是我自己來吧,用不著你!”


    說完了話,用手摸摸她的肚子,體貼的詢問,“孩子越來越大了,你也吃力了吧?不行的話,就在家裏請個幫手……幫你做做活兒!”


    “不用啊!我又不是地主老婆!天生的窮賤命!如果有旁人伺候,我反倒不習慣!現在挺好的,你爹有時候幫我幹點兒活,基本上我就是出出嘴,有重活的話,就等小石頭迴來,再不濟,左鄰右舍也有好多人願意幫忙呢!”


    王春蘭得吧得吧的沒完,“你爹在村裏的人緣好,基本上就是一唿百應!小石頭現在人也大了,越來越懂事兒了,家裏的活兒他分擔不少呢!”


    白天兒點了點頭,“說實話……有我爹和石頭照顧你,我放心著呢!不過,你算是高齡產婦,還是自己多小心點兒為宜!”


    王春蘭大大咧咧地說,“知道啦!知道啦!”


    白天兒把她推迴到了東屋,“你趕緊迴炕上躺著去吧!需要什麽叫我,我給你做!”


    “那哪好意思呢?你是客人呢!”


    白常喜不樂意聽了,“得了吧!你不會說話就少說!天兒怎麽是客人?天兒是這個家的主人!別看她是嫁出去的姑娘!依然還是想什麽時候迴來……就什麽時候迴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兒,她還說了算!”


    王春蘭撇了撇嘴,小聲的嘀咕著,“偏心眼兒的死老頭兒!”


    白常喜瞪圓了眼睛,“啥,你放啥屁呢?”


    王春蘭不敢說話了,一扭屁股上了床,躺進了被窩裏……扭頭向著白天兒嚷,“小天兒,你吃飯了嗎?廚房的碗架櫃上還有幾個大包子,鍋裏有二米粥,你自己熱一熱吃吧!哦,對了,我醃的辣白菜可好吃了,在窗口下的壇子裏呢!”


    白天兒爽快的答應著,“知道了,王姨,你別管我了,先睡覺吧!咱們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嗯!”


    王春蘭也識趣兒,知道父女倆大概要說體己話,幹脆躺在床上假寐。


    白常喜走過去給她掖了掖被角,隨手關了燈,這才和女兒一起進了廚房。


    擼起袖子,點火熱飯……


    白天兒知道這是他的一番心意,也不硬去攔,默默的站在一邊陪著他……看白常喜手腳麻利的做飯,仿佛又迴到了很多年前,心裏覺得特別親切,不由得就看得癡了。


    白常喜用眼角瞄著她,邊幹活兒邊淡淡的問,“你怎麽這麽晚來了?跟南夜吵架啦?”


    什麽?


    跟南夜吵架?


    白天兒搖了搖頭,“沒有啊,和他怎麽吵得起來?他事事都讓著我呢!我就是有點想你了!自從上次你被綁架之後,我還一直沒見過你!就想著過來看看!爹,我聽說你當時摔傷了腿腳,現在覺得怎麽樣了!”


    白常喜也沒迴答她的問題,定定的凝視著女兒的臉,“我看你氣色不大好,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到底還是白算盤……察言觀色,非同凡響!


    白天兒遲疑了一下,也沒打算瞞他,知道瞞也瞞不住……依著白老爹的精明勁兒,早晚會看出端倪,“爹,我是有點鬧心的事兒,也沒個人商量,就想著和你說一說!也算是讓心裏痛快一下!”


    “咋了?說吧!快點!別讓我著急!”


    白天兒低著頭,“我……我又懷孕了!”


    白常喜眨巴了幾下眼睛,“啊?”


    立刻就接著說,“啊!懷孕就懷孕唄!這有啥鬧心的?你和南夜是名正言順的兩口子!兩口子哪有不生孩子的!”


    白天兒瞪了他一眼,“爹,你是跟我故意裝糊塗吧?我這一胎要是生下來,自己倒也罷了,我是個私營企業主,也沒有單位,違反計劃生育的國策,最多就是交一些罰款!可南夜呢?他是現役軍人,生二胎能那麽容易嗎?前途不會受影響嗎?”


    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南夜上次調士兵為你解決綁架的事……雖然是做了檢討,可軍區裏有眼紅他的人還一直盯著不放呢!這下可好了,我又懷孕了,違反基本國策了,他年底還能升職嗎?依我看,不降職就不錯了!弄不好,連這身軍裝也得脫了!”


    白常喜當然心知肚明……可他就是那種人,為了女兒,什麽事都敢做!


    咬了咬牙,“那就這樣吧!我給你出個主意!反正孩子是必須生的!既然懷上了嗎?那就是小生命,說明他跟我們家裏有緣分!不行的話,我給你送到隔壁村兒,離這兒又不遠,又沒人認識你!你就在那邊生!我出來進去的,照顧你也方便!”


    想了想又接著說,“不過呢,現在各個村兒抓計劃生育也很嚴!恐怕還是不大穩妥!那幫婦女委員會的才機靈呢,為了查你是超生的,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不穩妥!不穩妥!”


    他暗自擔心了一陣兒……


    眼珠一轉,立刻又來了主意,“實在不行……你就和老皮說,去法國待一年?你王姨這邊一生,再坐完月子,我立刻就趕到法國去伺候你!等生米做成熟飯了,孩子往迴一抱,別人說什麽也都晚了!不聽他們放屁!聽拉拉蛄叫,還不種地了呢!”


    白天兒苦笑了一下,“事情要像你想的那麽簡單就好了!我生藍天和白雲的時候,南夜就不在身邊,為了這事兒……他沒少埋怨我!我自己心裏也覺得對不起他!本來嘛,作為一個父親,他有權利親自看著自己的孩子降生人世,陪著他們一天天長大。上一胎就是這樣,現在又去國外生……你說,他能是什麽感想?”


    白常喜低著頭,“也對啊!他心裏肯定不好受!南夜那個強脾氣,也不會同意你去求老皮的!他肯定心裏吃醋啊!再說了,你在外麵待一年,一年見不到你,他那個粘人的勁兒,肯定也不能幹呢!”


    白天兒沒接話……


    心裏自然清楚……出國生孩子這條路,肯定是行不通的。


    父女倆都不言語了。


    白天兒想了想,還是沒把自己胃裏有陰影的事情說出來……她獨立強悍慣了,從來都是願意和別人同甘甜,不想給旁人添煩惱。


    隻這麽一遲疑……白常喜仿佛就看出了什麽,側頭瞧著她,“天兒,你還有別的事兒吧?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情沒說,故意瞞著我呢?”


    “沒有啊!就這一件事兒……還不夠我煩的?”


    白天兒嘴硬,“爹,我現在還沒敢和任何人說這件事呢,就依著南夜那個脾氣,你想想,他一聽說我懷孕了……反正,我隻和你說了!你先別和旁人提!”


    白常喜梗著脖子,“我知道哇!我還能沒有深淺?什麽事該做,什麽話該說,我比你門兒清!我掐腳一算……唉,這事兒扯的!還真不大好辦了!”


    一翻大眼皮,“不管怎麽樣吧!你肚子裏這個孩子可千萬不能動!咱們大家慢慢再想主意!按照我的意思……那就是簡單的一個字:生!必須生!我估計,南夜的想法肯定也一樣?誰不希望家裏開枝散葉,人丁茁壯啊!”


    白老爹用勺子在鍋裏攪著粥,熱氣咕嘟咕嘟的冒出,形成了一團白霧,將他暖暖的裹在了朦朧中……說不出的溫柔親切。


    他迴身又在竹籃裏取出了兩個笨雞蛋,精心地打在了鍋裏,這才熄了火,用二海碗給女兒盛了半碗粥,上麵窩著荷包蛋,“喏,趁熱吃吧!”


    白天兒接過了……


    大碗在手裏一捧,熱氣順著掌心傳來……她整個人覺得舒服了不少,心裏原有的不安,仿佛也正在一點點消散。


    白常喜把湯匙塞到了女兒的手裏……這才坐在一邊,拄著下巴,靜靜的看著她喝粥,眼裏的滿足藏不住,“慢點喝啊!燙!還想不想吃包子?牛肉洋蔥餡兒的,王春蘭包的,挺不錯呢!”


    “不吃了,晚上吃多了容易存食!胃裏不舒服!”


    白常喜依舊磨磨叨叨的說,“那我去給你取點兒小鹹菜兒?敗家娘們醃的,味道也挺好!”


    他每句話都離不開自己的媳婦兒!


    白天兒微微一笑,“爹,你和王姨好好過!你以後對她說話溫柔些!女人嘛,都是需要哄的!”


    白常喜皺了皺眉,“我聽你說話……怎麽這麽不舒服呢?什麽以後啊以後的,就好像要交代遺言似的!”


    話剛說完,就馬上後悔了,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呸!瞧我這張嘴!逮什麽說什麽!呸!呸!陪!阿彌陀佛!壞的不靈,好的靈!”


    白天兒一看他那副孩子氣的樣子,抿著嘴笑了,“爹,我想在這兒多待兩天!一呢,是多陪陪你。二呢,自己也想靜靜心,好好思考一些問題!”


    “問題?你有啥問題呀?還用特地大老遠跑這兒來思考?扯呢!”


    白常喜輕輕的瞪了女兒一眼,還是稍微有些擔心……他敏感的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可一時還弄不清楚,“我倒是希望你多待呀!你待一輩子我都熱烈歡迎!可你家裏呢?男人和孩子呢?工作呢?”


    一提工作,白天兒來了興致,“爹,有件事兒還忘了跟你說!魯琳琳進了精神病院!可想而知,服裝六廠也歸我了!我現在可以歇一段時間呢!工作已經上了軌道,沒什麽好擔心的!至於孩子嗎?有南夜和保姆呢,缺我一兩天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白常喜欣慰的一笑,“我早就知道你行!打敗魯琳琳一定不成問題的!那個臭丫頭,心眼子不正,早晚要遭報應的!要是我說,進精神病院……就是她最好的歸宿了!該!活大該!”


    父女倆又東拉西扯的閑話了幾句家常……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眼看著夜色漸深了……


    白老爹這才說,“算了,睡覺吧,有話明天再聊!你趕了一天的路,大概也累了!”


    起身安置女兒迴西屋,親自上炕給她鋪床,裏裏外外都弄妥了,臨關燈的時候還不忘了叮嚀,“天兒,沒啥事想不開的!天大的事,隻要有爹在,我都幫你頂著!”


    白天兒點了點頭……聽著白常喜離開的腳步踢踏有聲,心裏覺得非常的平靜,仿佛是整個人有了靠山,仿佛白老爹真能為她撐起一片天,一時連自己的病也淡了,索性也不再想那些煩心的事了,閉上眼睛,朦朦睡去。


    第二天一早……


    天剛朦朦亮……


    就聽到隔壁的院子裏的狗一陣狂吠,緊接著,腳步聲起,有人站在院中揚聲問,“這家是姓白嗎?白村長是住這兒吧?”


    白天兒聽著聲音陌生,好奇的坐起身,向著窗外望去……


    她記性超好,一看來人精明威武氣勢不凡的樣子,就記得這位是魯正海的勤務員。


    不禁皺了皺眉頭……這麽早,他來幹什麽?


    立刻迴身穿上了衣服,還沒來得及下地呢,就聽到白老爹在院子裏的聲音,“咳咳,同誌,你找我有事兒嗎?”


    那人可親的一笑,“這麽說,你就是白村長了?白天兒的父親?”


    白常喜迷茫的一點頭,“啊!我是!咋的了?”


    話剛說完,那人就樂嗬嗬地轉身,快步出了院門,一眨眼的功夫就迎進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嘴裏低聲的介紹,“白村長,這位是叱吒風雲的魯老將軍,魯正海!”


    魯正海?


    這個名字可說是家喻戶曉,解放前,他打過幾個漂亮的戰役,和平年代了,全國上下不知道他的人……恐怕還不多!


    白常喜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這麽一個大人物……怎麽會突然之間蒞臨自己的貧宅?


    半張著嘴,卡巴著眼睛,還是有些不相信,“誰?他是誰?魯……”


    魯正海聲音洪亮,氣勢奪人,向前跨上一步,麵色堅定的直視著白常喜的臉,一字一句的說,“你就是白村長吧!我正式跟你打個招唿!我姓魯,是魯晉的爸爸!白天兒的親爺爺!”


    白常喜一聽,臉上的神情立刻就換了,不屑的撇了撇嘴,“啥?你是白天兒的啥?”


    他膽子也大,不畏強勢的一挽袖口,“哎喲喂,你這是要來跟我搶女兒啊?我白常喜養大的孩子,不能就這麽隨便認你們魯家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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