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早上……


    街道上已經有人開始稀稀拉拉的放鞭炮了,白天兒在醫院裏陪了一夜,也和南夜聊了一夜。


    男人舍不得她走,粘粘糊糊的沒完,“你再想想啊,真就舍得把我扔下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年?”


    “有啥舍不得的?你這是受傷了,要不在部隊上不也是一個人過年?”


    南夜仰著臉撒嬌……


    這廝……可知道運用自己的長處呢!


    臉長的好,一皺眉,一嘟嘴兒,都叫女人心裏疼。


    “天~兒~”他拉長了尾音膩膩的喊,“你非要走也行,走之前,‘那個’一下!”


    “你別臭美啊!”


    女人一戳他的額頭,“還‘那個’,就你現在這體格?人能動嗎?”


    南夜拉長著臉,“你歧視病人?你這人人品有問題!”


    一眨眼,又笑了,“再說了,我能不能動,咱們試試不就知道了?”


    邊說著話,邊就貼了上來……


    粘乎乎的拉著她不鬆手。


    出來進去的還有護士呢,白天兒怎麽能讓他得逞,手肘輕輕一捅他的小腹,借著他裝疼的空兒,一扭身跑了。


    出門的時候還不忘了俏皮的一伸舌頭,“南夜,過年好!明年心想事成,萬事如意,錦上添花,身體健康……”


    男人哼哼的罵,“心想事成個p,連你我都沒辦成!”


    白天兒見他那個俏樣兒,心裏真是又愛又舍不得。


    不舍得也得走啊!


    和老皮都約好了!


    想了想,為了避免以後發生誤會,還是站的遠遠的說,“南夜,我通知你一聲兒啊,皮埃爾也跟著去我爹那裏,不過他是奔著民風去的,你可別多想啊!”


    話一說完,扭頭就跑,南夜在後麵罵,“啥?白天兒,你給我迴來,你敢走!”


    敢不敢的?


    就走了!


    她也沒迴頭,直接出了醫院的大門,迴家收拾了幾樣換洗的衣服,把早就買好的糕點水果都裝好了,拎著下了樓。


    一進客廳,正好和唐紹軍走了個碰頭,白天兒也沒和他打招唿,徑直插肩而過。


    唐紹軍一看她手裏的包裹,不禁有些訝異,“你要出門,不在家過年了?那南夜呢?也跟著你一起走!”


    “不知道!你問這些幹什麽?難不成你又冒什麽壞水了?”


    唐大公子一推眼鏡,勉強的牽動了一下嘴角,“什麽壞水兒?過年了嘛!就是想讓你給南夜帶個好!祝他……早日康複!”


    早日康複?


    什麽鬼?


    白天兒眯著眼睛,“你是在說反話吧?你還能盼著南夜好?”


    “我怎麽不能?他不是南星兒的弟弟嗎?凡是南星兒喜歡的,我也都喜歡!”


    惡心!


    變態!


    沒空聽他說這個!


    扭頭就出了大門,皮埃爾的座駕是“大奔”,在軍區的大門口一停,再加上他那張絡腮胡子的外國臉,也是沒誰了,軍區裏出來進去的人都瞧他了。


    白天兒一露臉,皮埃爾就下車給她開車門……這下更好了,身後的議論聲都上天了:


    “哎,那不是葉司令家的那個白天兒嗎?”


    “像是!咋還和外國人混上了?”


    “就是!不是說外國人都有啥病嗎?看一眼就傳染……”


    皮埃爾聽不懂,還望著人家風度翩翩的微笑呢!


    白天兒趕快鑽進了車廂,身子下意識的往下蹭,下巴也垂到了胸口……老皮是聰明人,並不多問,等到車子出了城,才嗬嗬的一笑,“按照你們中國人的傳統,已婚女人和單身男人出門是不赦嗎?”


    單身男人?


    她這才想起來問,“你沒結婚?”


    “結過!”


    皮埃爾頓了頓才繼續說,“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的,年輕時候的衝動!後來就分開了!現在大家也還算朋友!我和她是劍橋的同學,剛在一起的時候什麽都不在乎,後來才發現兩個人的分歧太大,我閑雲野鶴的,喜歡釀釀酒,旅旅遊,沒什麽大理想!她不一樣,她是美國人,喜歡搞政治,家裏又是做那個生意的……”


    他用手比成槍的形狀,“太激進了!我有些吃不消!”


    哇!


    又是一個女中豪傑!


    前妻是商業的精英,繼承家族裏的生意搞軍火……這個老皮,背後的故事真多!


    車子駛了沒有一半的路程,天上就開始稀稀拉拉的飄起了雪花!


    眼瞧著小雪片變成了大鵝毛,漫天張張揚揚的飛舞,不急不緩的像是個表演中的舞者,優雅的由天而降。


    兩個人一邊聊著天兒,一邊欣賞著窗外的雪景……


    不大一會兒,樹梢就披上了一片銀白,車窗也開始積了一層霜花。


    瑞雪兆豐年。


    白天兒在心裏暗自祈禱著……明年,一切順利!


    她這兩天都沒有休息好,說著說著話,人就有些困了,不知不覺的就瞌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天都有些暗了,身上還搭了一條方格的毛毯子。


    有些不好意思,看著窗外認了認路,驚奇的望著皮埃爾,“你還真行啊!咱們沒走丟啊!”


    皮埃爾微微的一笑,在身邊掏出了張地圖往她懷裏一塞,“喏,我喜歡出門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早算準了隻要你一上車,說不了幾句話就會睡過去!所以昨天特地讓劉易在地圖上給我都標出了法文,喏,沿著這一條紅線走,就一定不會錯吧?”


    有備無患?


    這老外真是細心!


    白天兒索性就把一切都交給他了,自己昏昏沉沉的時睡時醒,到了晚上七八點的時候,車子已經開進了三方村。


    還是那個熟悉的村莊,還是那個井台轆轤,要過年了,村子裏各家各戶甭管有錢沒錢,大門上都要貼上紅對聯,再加上一個大大的倒“福”字。


    倒福!


    就是福到!


    寓意著來年的幸福安康!


    過年了,孩子們也都換上了新棉襖新棉褲,或圍在路邊堆雪人,或三三兩兩的放小鞭,一見“大奔”進了村兒,又立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丟下了手裏的東西,跟著汽車後麵瘋跑。


    皮埃爾見了,笑得合不攏嘴,“白,我下去給他們拍幾張照片,你不介意吧?”


    等得到了白天兒的同意,這才把車子停在了一棵大樹下,拿著照相機下車了。


    孩子們一見來了個外國人,長的和大家不一樣,起初還有些畏縮,皮埃爾在兜裏掏出了幾塊巧克力掰開了遞過去,一有糖吃,小家夥們又都活絡起來了:


    “哎,二狗,這糖咋是黑色的?還挺甜!”


    “嗯呐!甜!這大叔咋長的?一臉的大胡子,小三兒,像你家太姥爺!”


    “啥啊?我太姥爺眼睛可不是這色兒的?這人像是個‘大馬猴’……”


    白天兒隔著車窗看著,心裏不由的高興……迴家真好,沒有了唐家的那幾根蔥,沒有了爭鬥打拚,什麽都不用做,往炕上一躺,沒事兒和白常喜拌拌嘴,生活倒也過的愜意。


    一想到白算盤,嘴角就不由的掛起了笑,心裏也急著往家趕……血脈相連,自己的這個身體是人家的親閨女,父女倆相依為命的過了18年,當然連著心。


    忽然,遠處傳來女人的叫嚷,還伴著孩子的哭嚎,皮埃爾先就愣了,側耳聽了一下,向著車裏聳了聳肩,“怎麽迴事兒?”


    “上車,去看看!”


    白天兒心裏有些慌,聽著聲音方向,好像就是自己的家。


    難道……出事兒了?


    車子一到了自家的門前,遠遠地就見一幫人圍著院牆,手裏拿著花生瓜子兒,邊笑邊抻著脖子往院子看。


    看啥呢?


    有啥熱鬧嗎?


    刹車一響,白天兒立刻就蹦下了車,腳一著地,就聽到院子有女人跳著腳的罵,“白算盤你個老鱉犢子,你敢欺負我?我……我跟你沒完!”


    接著有個男孩兒扯著嗓門子叫,“村長,你別推我啊,別推我媽啊!”


    老鱉犢子?


    在三方村還有人敢指著鼻子罵村長?


    這女人是誰啊?


    正納悶呢?


    有人一扭頭,瞧見了她,立刻就炸鍋了:


    “哎呀媽呀,她三嬸子,我沒瞧錯吧?那是老白家的二傻子不?她咋迴來了?”


    “嗯呐!還真是白天兒,這下熱鬧可大了!”


    “哎哎哎,別說沒用的了,她後麵跟的誰啊?她男人也不長這樣啊!”


    “艾瑪,是我眼睛花了嗎?咋還是個蘇聯老大哥?”


    “切,給你能的!你還見過外國人?咋知道是蘇聯的?”


    “別小瞧我啊!我可是去過哈爾濱的,見過的老毛子都長這個樣兒!”


    起初聲音還小,後來所有的村民幹脆都扭過身子瞧她,嗡嗡的議論聲也越來愈大,說什麽的都有,院子裏的熱鬧反倒是沒人看了!


    老皮大概也是被人圍著看慣了……80年剛開放,普通人見到外國人的機會很少,更別提常年待在鄉下的村民了,幹脆有幾個膽大兒小夥子的靠了上來,摸摸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肩膀,善意的開起了玩笑。


    白天兒也沒管那麽多,直接就奔著院門去了……家裏都鬧成那樣了,做女兒的怎麽也得先弄清楚情況吧?


    眾人一見她迴來了,自動都閃到了旁邊,乖乖地讓出了一條路。


    白天兒如今在村民眼裏的地位極高……


    原因呢?


    她是嫁到城裏享福的,男人又是個當兵的,聽說家裏還是個大幹部,上次縣長的小車都親自來接的,後來白常喜迴村的時候,還從城裏帶迴來了個“大”電視……看著都叫人羨慕!


    多能啊!


    她在村裏是頭一份!


    白天兒進院的時候……


    白常喜正在簷下掐著腰罵人呢,一見自己的“心頭肉”站在了大門口,立刻就像是換了個人,臉上也有笑了,眼裏也有亮了,挺著的腰板也弓下了,幾步趕了上來,“天兒,你啥時候到的,要迴家來,咋沒事先給我打個電話?咋迴來的?冷不冷?餓不?”


    白天兒也沒答,皺著眉,瞧著院子裏的熱鬧,“爹,這是咋迴事兒?”


    咋迴事?


    真是太鬧騰了!


    隻見院子裏架著一張長條大板凳,一頭坐著個女人,看樣子也就是三十八九歲,穿著件藍花小棉襖,身材倒也俏,長得也是清清秀秀的好看。


    另一頭坐著個八九歲的男孩兒,頭上帶著個“棉捂子”,穿了一件超大的黑棉襖,臉蛋凍得通紅,鼻涕都能過河了,雙手攏在袖口裏,一看那姿態倒像是個小大人!


    母子兩都翹著二郎腿坐著,很是有些有恃無恐的樣子,女人梗著脖子正罵白常喜呢,一見白天兒進來了,人就有點兒慫了,說話的嗓門也低了,臉上訕訕的,立刻把翹著的小腿放到了地上,“哎呦,大妹子迴來了!”


    白天兒記憶裏有她……這位是村東頭趙立友的寡婦,娘家名叫王春蘭,前幾年男人過世了,自己帶著獨生兒子過日子,也沒覺得人這麽潑辣啊!


    怎麽還鬧到村長家來了!


    “趙嫂子,你這是唱的哪出兒啊?我爹欠你錢?咋大過年的還鬧上門了?”


    白常喜這下可有仗勢了,伸出食指,虛空點著王春蘭,“老趙家的,我讓你作!好男不跟女鬥!我是個男人,不好意思治弄你!咋的?你還就要上天了?我老白家沒人了?我閨女迴來了!我看你還能咋得瑟?”


    他閨女迴來了?


    咋聽上去比……“縣長來了”都硬氣?


    白天兒一聽這話心裏就有數兒了,這小寡婦大概是吃定了白算盤是個鰥夫,不好意思跟她動手,所以就在這院子裏放賴了。


    一挑眉,“年三十的,你不迴家過年,還打算在這吃年夜飯啊?我們可不留你!”


    話音剛落,上房的門簾一挑,小武出來了……敢情他腿傷還沒好利索,人還在白家呢!


    武立勇一見了她,捂著嘴的笑,“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可算是迴來了,就這位……”


    用下巴一點王春蘭,“就這位,連著都來鬧五天了,我和你爹都服了!咱們兩大老爺們,也沒法和她動手啊!咋辦?鬧死人了!”


    咋辦?


    涼拌!


    “鬧啥?還反了她了!”


    白天兒立著眉毛過去了,雙手插著兜,二話沒說,用腳使勁一踹長條大板凳……她下腿的力道也大,“咣”的一下,把板凳踢出去了幾步。


    王春蘭身子一晃,立刻就蹦到了一邊……她兒子動作比她還麻利呢,幾步就站到了台階上!


    白天兒瞪視著她,臉色很不好看,“趙寡婦,你啥意思吧?欺負咱家沒人了?我還就不信了?今天攆不走你?”


    邊說著話,邊過去扯住了對方的手腕,臂上一使勁,就把王春蘭的胳膊擰到了背後……這個“小擒拿”她再用不好,空手道算是徹底白學了!


    王春蘭扯著嗓子嚷,聲音倒也好聽,“哎呦啊,快來人啊!白天兒要殺人了!”


    院子外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嘻嘻哈哈的打趣,“殺誰啊?老趙家的,讓你作!你也是太過分了,大過年的,都鬧到村長家了,活該人家姑娘削你!是我也削你!該!沒人管!”


    “轟”的一聲,四下的人都笑了。


    兒子一看娘吃虧了,蹦著高的就要往上衝,小武手快,一把拽住了他,將他使勁摟在了懷裏,“哎呦你個小兔崽子啊!治不了你媽,我還治不了你?迴頭我叫你哥!”


    那男孩兒也有眼力價,一看自己肯定是打不過人家,立刻張開大嘴開嚎,“媽,媽,他打我!”


    打他?


    一百雙眼睛都看著呢!


    小武連碰都沒碰他!


    這小子倒是會演戲!


    皮埃爾從院門外擠進來,也不大了解“村情”,幾步過去拉開了小武,“怎麽還欺負孩子?”


    他說的是外語,沒人聽得懂……可臉上的神態在那兒擺著呢,明顯的是不屑。


    小武從來不吃虧,不跟孩子和女人動手,對大老爺們可手黑著呢,也沒管什麽老外不老外的,使勁一推皮埃爾的肩膀,“你是哪兒來的鳥?裝什麽大尾巴狼?”


    皮埃爾弄了個趔趄,扭身就要還手!


    白天兒見了,隻好放開了王春蘭,疾步趕過去攔,“幹什麽?都別動!給我安靜點兒!”


    先是跟武立勇瞪著眼睛說,又用法語再說了一遍,兩個男人這才慫了,都各自退了半步,望著彼此“運氣”較勁!


    王春蘭得了空兒,“吱溜”一下跑出了門,臨走還不忘了迴頭喊,“石頭,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挺住了!咱娘兩以後能不能吃飽飯,就都看你了!”


    這潑貨?


    挺大的人,就是這麽教育孩子的?


    挺住了?


    還想要幹啥?


    石頭一見王春蘭走遠了,先癟了癟嘴兒,想哭,一抬頭,又把眼淚忍迴去了,迴手抱著門柱子,嘴裏毫無章法的嚷著,“愛咋咋地,愛咋咋的,我就不走了!不給我家分地!我就在你家吃了!村長敢打我,我就朝他叫爹,爹打兒子,也沒啥不對的!”


    白常喜臉都氣綠了,不罵孩子罵大人,指著王春蘭背影狠嚷,“這個敗家的娘們!教孩子什麽胡話呢?管我叫爹?叫得著嗎?這是要搞事兒!”


    看熱鬧的在院外笑,“村長,也沒啥不行的!趙寡婦人長的俏,你也沒兒子,幹脆,娘倆都收了吧!弄個四角齊!”


    白算盤立刻接口罵,“我齊你大爺的!誰說的?這話誰說的?有種的給我站出來,我保證不打你!”


    白天兒提高了嗓門,“都迴家過年去吧!大冷天的,站在雪地裏也不怕把腳丫子凍掉了!都走!都走!快點兒走!”


    眾人眼瞧著也沒啥熱鬧了,這才四下散開了。


    白常喜拉著女兒進了屋,小五在後麵一瘸一拐的跟著,皮埃爾走到最後……幾個人都進了白常喜的東屋。


    沒過一會兒,石頭自己也進來了……這孩子主意倒正,誰也沒搭理,自己往小炕爐邊一蹲,小手一伸,悠哉遊哉的烤起了火。


    白天兒給大家介紹,“爹,這是我朋友,你叫他老皮就好了!在咱家住幾天,看看咱農村咋過年!”


    扭頭看了一眼白常喜的大炕,“爹,這炕睡三人也行吧?老皮沒那麽多講究,就是奔著農村的日子來的!”


    皮埃爾仿佛像是聽懂了,用力的點了點頭,用手一指炕頭,幾步過去坐下了,屁股一沾炕,立刻又蹦起來了,“熱!這床怎麽還熱呢?”


    白常喜笑得前仰後合的,用手一比爐子,語速特意地放慢了,“喏,看——見——沒?爐子!火!熱!”


    又扒開了炕席的一角兒,“磚頭砌的——炕!”


    迴頭望著女兒,“這啥玩意兒啊?跟他說啥都聽不懂啊!”


    白天兒給翻譯了,皮埃爾這才好奇的東看看西摸摸。


    小武在一邊冷笑著,“這活猴子誰啊?還挺愛管閑事!”


    白天兒也沒迴答,“小武,你傷怎麽樣了?依依不是一直在這兒陪你嗎?怎麽沒見她人呢?”


    “我給她攆迴去了,一個大姑娘,成天跟著我算是怎麽迴事兒?她走了快一個禮拜了,她要是在這兒,王春蘭也不敢這麽來鬧!”


    一提起這個,“爹,到底為啥她和你杠上了?”


    “為啥?”白常喜氣的眉毛都立起來了,“不就是為了包產到戶嗎?村裏按家按戶的分地了,按照政策,她分的地少,又是上坡的一塊,她心裏不服唄!說村裏欺負她是個寡婦,說……”


    白算盤瞄了一眼孩子,“你個小崽子,大人說話聽窗根子?去,上廚房蹲著去!”


    想了想,迴手在床頭的簸萁婁裏抓了兩個煮雞蛋,一個塞到了女兒的手裏,“先吃一口,爹迴頭給你下餃子!”


    一個扔給了小石頭,“去,廚房吃去!”


    白算盤是心眼兒多,特意把石頭支出去……不想在孩子麵前損害家長的形象。


    石頭拿了雞蛋,這才樂嗬嗬的去了……白常喜眼瞧著孩子出了門,繼續接著說,“石頭他爸,就是趙立友,不是死了三四年了嗎?他以前的事兒你還記得不?當兵的,給部隊喂豬!後來,有一天夜裏,開著車去食堂給豬拉泔水,車翻了,人也沒出來!部隊上也照顧,就算他因公殉職了!這一分地可倒好,王春蘭不服了,非說她男人是烈士!要多分兩畝地!鬧呢吧?拉豬食也能成烈士?咋想的她!”


    白天兒沉吟了一下,“她一個寡婦帶著孩子也不容易,能多分?就多分一畝唄!”


    “多分?你是不知道情況!”


    白常喜點起了一炮煙袋鍋子,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皮埃爾好奇的在一邊瞧著,實在沒忍住,起來給他拍了張照,閃光燈一亮,嚇得白算盤張口就罵,“這也是個混犢子,照相也不先放個屁?我還沒看鏡頭呢!”


    白天兒忍著笑,“行了,爹,說正事兒吧!分地咋的了?”


    “咋的了?都快打翻天了唄!以前人民公社的時候,也沒見誰搶著種地啊?都是吃公分,一出工,都他奶奶的裝熊,現在可好了,誰都上我這兒來苦窮,全村好幾百戶人家呢,我這一碗水不端平了,脊梁骨不都得讓人戳斷了?”


    他用手指了指門簾,聲音也壓低了,“就石頭他爹那樣的,我倒是也想給她多分地!那也得部隊上出個證明啊!烈士有烈士的待遇,他要是真為國捐軀了,國家也照顧著啊!王春蘭要是真能拿出個烈士證,我立馬給她兩畝最好的地!”


    白天兒猶豫了一下,“爹,那咱家的地呢?咋分的?”


    “還沒定呢!我一個人,年紀也大了,種不過來地!”


    “那後山上不是還有片背坡的荒地,那片歸誰了?”


    白常喜搖了搖頭,“大家搶的都是熟地!那片荒地,還在坡上,誰要它啊!”


    白天兒低著頭,“爹,話可不能那麽說!大米白麵的,大家都種一樣的,誰也種不出來花兒,賣的也都是一個價兒,那片荒地要是弄好了,種上一片大果園,將來準保能賺錢!”


    “啥果園?蘋果鴨梨的?那一年半年的也不見利潤啊!誰家有那個耐性兒法?除了蘋果桔子大鴨梨,哦,還有桃,咱們東北還能種啥啊?”


    現在屋裏人多,也不是說話的時候,白天兒一擺手,“得了!明天再聊這個!反正這是大事兒!爹,包餃子沒?我擀麵?”


    “不用你啊!”白算盤心疼了,“巴巴的趕迴來,坐了一天的車,迴你屋子躺會兒去!這不還有小武呢?白吃白喝的在我這待了小半個月,讓他幹點兒活還不成?”


    武立勇支著牙笑,學著電影裏的大清太監給白常喜打了個躬,“妥了,您呢!奴才這就去!”


    看來兩人在一起是混得熟了!


    白常喜到院子裏搬煤坯,皮埃爾看著什麽都新鮮,亦步亦趨的跟著……白天兒見了,反正自己也沒什麽可幹的,索性就迴了西屋。


    離開快一個月了,房間依舊纖塵不染,臨走時扔下的衣服都整整齊齊的掛在櫃子裏,床上的被褥也都疊得板正,四下一看,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想必白常喜平時想念女兒,閑下來就收拾屋子以寄掛念了。


    她剛坐下,小石頭一探頭,象條小狗似的鑽進了屋,靠著牆一蹲,眼珠子黑亮的亂轉……


    這孩子也是夠苦的……王春蘭大概也是被逼的沒法了,要不然大年三十的,也不能把自己的親兒子,不待見的扔在別人家。


    白天兒細細的瞧著他,“過來,我跟你說兩句話!”


    迴手在包裏摸出了塊核桃酥遞了過去,“吃吧!”


    石頭起先還猶猶豫豫的,後來抵不住香氣的誘惑,猛地一伸手,把桃酥搶到了手裏,背過身子啃了起來。


    白天兒不由的心疼,“你慢點兒吃啊!沒人和你搶!”


    小石頭這才嘻嘻一笑,嘴巴都撐圓了,還使勁往裏塞呢,含含糊糊的說,“嗯,好吃!”


    一屁股坐在了床邊,瞪著眼睛看白天兒,“白二傻子,他們都說,村長家的電視是你買的?你咋那能耐呢?”


    啥?


    叫她啥?


    白啥?


    白天兒急了,揚起手假裝要打他,“你叫我啥?信不信我給你個大耳光?”


    那孩子也會看眼色,“不信!你敢打我?誰打我,我就跟著村長屁後叫爹去!看他能眼睜睜的不管我?”


    服了!


    這也是個小人精!


    白天兒故意逗他,“你媽不要你了!把你扔咱家了!”


    “扔就扔唄!你家有吃有喝的,還有電視看,也沒啥不好的!”


    這敗家孩子……


    還真把這裏當家了?


    她故意擠對石頭,“可你自己也瞧見了啊!我爹那屋都住滿了,也沒你地方睡啊?聽我的,迴家去吧!啊?跟你媽一起守歲去!”


    “不!我不!我媽說了,分不到地,就讓我住你家了!村長走哪兒我都跟著,別人要是問起來,我就說他是我……”


    又來了?


    又要叫爹?


    白天兒立刻打斷,“行了行了!別說了!你媽也真是夠刁的!得了,今晚先住我屋吧!明早我給你送迴去,順便找你媽談談!”


    邊說著話,邊從炕櫃裏取了套被褥,順著炕梢撲好了,“喏,你要是困了就先睡!等放鞭的時候我叫你!”


    那孩子感激的一瞥,拖鞋就要上炕……


    “哎哎哎,先去洗洗你的狗爪子!”白天兒笑著說,“還有你那小花臉。”


    等到看著孩子睡下了,白天兒這才去了白常喜的東屋。


    往屋裏一瞧,小炕桌也放上了,小酒兒也溫著呢,桌上擺了四個大盆菜,小雞燉蘑菇,酸菜燉粉條,豬血腸,溜三樣,外加一盤花生米,皮埃爾入鄉隨俗的盤腿坐在炕上,臉都有點兒喝紅了……東北的老白幹可比他家是savos度數高多了!


    牆角的電視吵鬧哄哄的唱著歌,白常喜臉上帶著滿足,比比劃劃的跟皮埃爾說,“老皮,這電視,是我姑娘給我買的!我姑娘——就是白天兒!”


    一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女——兒!懂不?爺兩!”


    小武笑,“知道了!白天兒是你女兒!別得瑟了,看電視!”


    白常喜伸腿蹬了他一腳,“武立勇,別看你小子年輕,會兩下子功夫,我姑爺可不比你差!部隊上當兵呢!你別跟我嗚嗚咋咋的,迴頭我找他收拾你!”


    向著女兒一招手,“天兒,爹給你留著雞大腿兒呢!沒端上來,在鍋裏熱著呢,去,自己盛出來吃!”


    武立勇故意逗他,“白叔,你這心眼子長的太偏了,我說呢,剛在碗裏扒拉了半天,都是土豆啊,咋沒看見雞腿呢!”


    “做夢吧你!我姑娘迴來了,啥都得可著她先吃,你給我躲一邊去!”


    幾個人都笑了……


    白天兒一歪身,坐在了炕沿上,給自己也倒了半杯白酒,“爹,過年了,你養了我十八年,這是我嫁人之後第一次過年,我得迴來陪著你,爹,我先給你拜年了,祝你永遠身體健康!”


    白常喜定定的望著女兒,眼裏的愛都能化成一條大河了,朦朦朧朧的浮著一層水霧,嗓音也沙啞了,“好!好!天兒,隻要你好,爹就好!嫁人了,還知道迴來陪爹過年!我沒白養你!”


    話一說完,頭一仰,一口就把杯裏的酒都幹了!


    白天兒剛要喝酒,就聽得院門“啪”的一聲,不禁有些好奇,放下了酒杯,“誰啊?大年三十還竄門?我去瞅瞅!”


    剛一挑開門簾,迎麵就撞進一個男人的懷裏,抬頭一看……是南夜!


    男人的身上都帶著寒氣,手和臉都冰涼,睫毛上也掛了一層霜……見了女人一支小虎牙,“外麵真冷啊!下巴都能凍掉了!”


    下巴凍掉了?


    不對吧?


    她的下巴是驚訝掉的!


    嘴都張成了個o型,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呃,怎麽來了?”


    南夜弓著膝蓋,半彎著腰,平視進她的眼底,“怎麽?看見我……你都幸福的不會說話了?”


    “臭美!說正經的呢,你怎麽來了?醫生同意你出院了?”


    “沒同意!我請假他也不準!去個p的吧!我自己跑出來了!他還能把我吃了?”


    男人嗬嗬一笑,“再說了,我也沒覺著哪兒不好,就是沒敢自己開車,找個了出租,給了人家雙倍的錢,這不,我人就在這兒了!”


    白天兒擰著他的耳朵,“你能不能作?你能不能作?就不能讓我少操點兒心,人家醫生不讓你出院,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的話還沒嘮叨完,男人就一把摟住了她,箍著她死死的,嘴唇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貪婪的吸吮著……


    還不夠……


    霸道的小聲命令著,“張嘴,乖!我想……吃了你!”


    她的身體都軟了……


    人也有些站不住……


    靠著他,男人說什麽都照做!


    唇舌交纏,吻得彼此都心跳加速……


    男人弓著大腿逼了過來,推著她一路後退……無路可退,半邊身子就靠在了水缸上。


    南夜單手拄著缸沿,將她圈在臂彎裏……另一隻手緊箍著她的腰。


    “咣當”一聲,水瓢掉在了地上……


    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白常喜在屋裏問,“天兒,到底是誰來了?咋沒動靜了?”


    咋沒動靜了?


    她使勁推開了南夜,小聲的埋怨,“都怪你!進屋咋說吧?多丟人!”


    “丟啥人呢!我去說!”


    南夜一挑門簾進了屋,眼裏也沒別人,直接就給白常喜鞠了躬,“爹,過年好!是我!”


    “啊?南夜?”白常喜也懵了,立刻要下炕,“你咋來了,還沒穿軍裝,部隊上放假了?”


    “啊!放了幾天假!”


    翁婿在屋裏寒暄上了,白天兒在廚房裏待了半天……剛才鬧了那麽一出,男人像是惡狼似的纏著她不放,還鬧了那麽大的動靜,屋裏的人能猜不出來啊?


    真是不大好意思進去。


    幹脆吧!


    在廚房裏拌了個涼菜,這才借引子像是沒事兒人似的進了屋。


    南夜向她一招手,“來,坐我邊上!”


    女人低著頭坐了過去,大家夥連說帶笑的喝著酒,心裏高興,都有些醺醺然了。


    守歲的鞭炮齊鳴,


    煙火漫天繽紛,


    南夜靜靜的拉著女人的手,仰著頭,欣賞著五彩的絢麗。


    白常喜站在大門外指揮,“武立勇,你去,我買的那掛3000響呢?點上,過年了,咱們老白家也紅火紅火!”


    武立勇答應著去了,找了個竹竿,把鞭炮挑得高高的,皮埃爾用煙頭點燃了火撚子……


    劈劈叭叭……


    震耳欲聾!


    南夜身板拔的筆直,用雙手捂著女人的耳朵,笑的那叫一個歡暢!


    喧鬧散盡……


    個人都迴了房……


    南夜得得瑟瑟的跟著女人進了屋,往床上一瞄,不禁皺了皺眉頭,“這誰啊?你炕上咋還睡個人!”


    “艾瑪,我給他忘了!剛還說叫他起來放鞭呢!”


    白天兒嘿嘿的一笑,“算了,睡覺吧!他的事兒明天再跟你說!”


    南夜迴手關了燈,“上炕!咱們一起睡!”


    啊?


    一起睡?


    女人小聲兒的說,“你可老實點兒啊!這還有個孩子呢?”


    老實?


    南夜脫了衣服往被窩裏一躺……


    咋老實?


    想了女人快一個月了,今晚……月高風輕,加上院子裏搖曳的長明燈,紅彤彤的,映得女人分外的妖嬈。


    他的聲音低成了耳語,拉著長聲,“天兒~,來吧!上炕,咱兩一起睡!”


    ------題外話------


    白常喜就是個好爹!


    雖然沒有司令員的地位,可愛心爆棚啊!


    我也希望他有一個好結局!


    感恩訂閱,還有依然愛你如昔和meimeiaichi的留言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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