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家協會團契邀請函”。蘇學真剛一迴家就看見桌上的紙,立刻就知道他家人又來找什麽麻煩了。


    “我爸又來了?”蘇學真問正在廚房做飯的許晴天。


    正在掃地的司柏晨搭話:“不是你爸,是我爸。”


    蘇學真露出一個同情而又幸災樂禍的笑容。司柏晨舉著笤帚作勢想打蘇學真:“別給我幸災樂禍,我爸秘書送來的——說是希望你們也去看看。說他們講的很好,會對我們有所啟迪。”


    “能有什麽啟迪?”蘇學真嘲笑。


    司柏晨也說:“是啊,能有什麽啟迪。說破了天就是在說‘你們這幫喜歡同性的變態啊,我們不討厭你的,就是有點討厭你,就是覺得你們很惡心。你們應當改正你們的性向。’再來一些聳人聽聞的例子——想想都能想到。反正我不打算去。”


    許晴天端著炒好的青菜香菇出來放桌上:“司柏晨你爸秘書剛剛說,你爸還是有意把公司交給你?”


    “交給我我也懶得要。誰愛要那種奄奄一息的破公司。”司柏晨答。


    “要不……我們去砸場子?”蘇學真翻過邀請函,看著後麵的簡介——這裏有和你一樣迷惘著的弟兄姊妹,有已經走出泥潭的弟兄姊妹,以馬內利,主的恩典,與你同在——蘇學真撇了撇嘴,心裏很不痛快。


    “砸場子?你認真的?”許晴天問蘇學真,“說起來……其實我也很想去砸場子……”


    “去吧!”蘇學真一拍桌子,“真的勇士敢於麵對淋漓的鮮血,敢於麵對慘淡的人生。司柏晨你也帶著文物去吧,文物不是立誌於推進同性戀婚姻法建立健全麽,這些場麵他將來會經常麵對。”


    “你說真的?”司柏晨被嚇到了,看了看許晴天,又看了看蘇學真,“我說小蘇你是不是被許晴天附身了?今天這話不像你說的哈?”


    那邊許晴天也激動了:“去去去!正好在我離開之前,最後去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司柏晨:“……”你們倆真是一家人。


    ******


    牆上的銀色十字架反射著陽光,將近20人拿了板凳圍成一圈坐在一起。開場白依然是問好,然後唱唱讚歌。又到了分享時間。依然是一幫人聲淚俱下地哭訴自己如何如何被主拯救。隻是……與其說那是被拯救,不如說是粉飾太平,壓抑感情。


    “眾所周知同性戀是不道德的,不正常的……”蘇浩做總結發言。


    “為什麽要說‘眾所周知’?”沉默了許久的許晴天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為什麽要因為一概的偏見默認為真理?”


    蘇浩臉抽了抽,依然端著架子,平靜迴複許晴天:“因為上帝這麽說了。”


    許晴天:“上帝並沒有那麽說!”


    蘇浩一本正經翻開聖經:“利未記18:22節……”


    許晴天:“那你敢不敢說著利未記裏記載的都是真理?你敢不敢將利未記從頭到尾開始讀出來,然後告訴在座的所有人那是真理?11:22節,不能吃蝦和螃蟹,因為那是可憎惡的——你敢說這是真理?利未記14:44節,歧視生病的病人,將生病的病人趕出城池,因為他們是不結的,你為什麽不讀出來說那是真理?15:19節,女性來例假都是不潔的,碰觸了他們也是不潔的,你敢說這是真理?21:13-14節,隻能和處女結婚,你覺得這是真理?”


    蘇浩:“……”


    蘇學真走過去,拉住了許晴天,直視著自己的父親:“你輸了。上帝並沒有反對同性戀。”


    蘇浩:“有!聖經上清清楚楚寫著!你們眼瞎了麽!”


    蘇學真:“那剛剛說的那些段落你有作何解釋?理解聖經需要結合曆史和文化背景,而不是照本宣科。利未記寫那段,曆史背景是因為當時的少子現象,男性和男性做.愛不能生孩子,會加劇少子化,不利於一個民族的進步。僅此而已。而現狀是……至少在中國,我並不覺得,我們還缺人。”


    蘇浩被說的臉色發白:“你們不能這麽解釋聖經。□□紀中所多瑪的毀滅就是因為同性戀……”


    “你錯了,不是。你隻是聽說所多瑪的毀滅是因為同性戀——隻是大多數人告訴你所多瑪的毀滅是因為同性戀,你覺得這對你有利,你就相信了。”蘇學真打斷了蘇浩,“你為什麽不親自去讀一讀這段。所多瑪本身是一個罪惡的都市,其中的人自私自利,所以上帝要毀滅它。19:5,所多瑪的人要求羅得一家交出天使,任他們所為——這就是你們說的體現‘所多瑪毀滅是因為同性戀’的地方,事實上這不是同性戀,這是他們要對天使施以暴行而已——簡單來說,就算派的天使是女的,他們還是會讓羅得交出來任他們所為。退一萬步講,□□紀裏還說到羅得的女兒為了保全羅得的血脈和他交苟——請問這是符合道德的麽?”


    “你不能這麽理解!”蘇學謙看到蘇學真和蘇浩爭鋒相對,立刻幫著蘇浩說話。


    可是他們除了能說出“你不能這麽理解”來也說不出其他的話。


    現場狀況,可笑至極。


    “正常人都知道同性和同性沒有好結果。很惡心!”一個教徒幫著蘇浩說話,“我從來不會想和一個同性做.愛!”


    許晴天恥笑道:“首先,你不會這麽想,正因為你是異性戀。純同性戀也不會想和異性做。其次,為什麽你們想到同性戀腦子裏麵除了做.愛就是做.愛?為什麽你們說異性戀的時候會去討論認識的過程,一起麵對生活中的困難,一起分享生命中的喜悅,男朋友女朋友暗戀對象男神女神等等等等……為什麽你們說到同性戀你們說的除了做.愛就是做.愛。同性戀人談戀愛和異性戀人談戀愛都是一樣的,他們也會一起做很多除了做.愛以外的事情。


    再說一下艾滋病。艾滋病的源頭不是同性戀,是病毒。傳播艾滋病的也不是同性戀,是性行為——這其中有同性的,也有異性的。美國有個視頻推薦你去看看:同性戀在道德上有什麽錯。裏麵有一句來反駁你正合適:如果傳播艾滋病的幾率大小意味著道德程度,那麽女同性戀怕是這世界上最有道德的人了?”


    蘇學真和許晴天拉著手,把一圈人說的氣的臉都已經憋紅了,隻能一邊說著“阿門”一邊說著“反正同性戀就是惡心”。


    “同性戀就是惡心。我知道,世界上的人千千萬萬,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堅持的,如果‘同性戀就是惡心’是你們的底線是你們的堅持,我無權強求你們改變。但是在你們用莫須有的罪名指責同性戀時,我們也有權利說出我們自己的看法,捍衛我們被踐踏的尊嚴。你們指責我們在床上的活動能威脅社會,可是你們的謾罵和侮辱的的確確讓一批有一批的同性情侶走向悲劇。在座大多是身邊的人是同性戀的,你們不能接受他們,謾罵他們,覺得他們給你們丟臉了,可你們可曾想過他們也愛你們,被自己愛的人惡心、侮辱、謾罵——你們覺得你們的‘丟麵子’和他們的‘尊嚴都被踐踏’哪種痛更痛?語言,有時候比尖刀更能取人性命!”許晴天第一次覺得自己還蠻有演講天賦的。


    砸場子成功。這場團契,不歡而散。


    離場時,一個20出頭的年輕男子和蘇浩告別:“謝謝蘇浩弟兄您一直以來的指教,以後我不會來了。我仍然愛他。”


    離場時,許晴天和蘇學真留到了最後。蘇浩對蘇學真說:“你讓我覺得惡心。”


    蘇學真拉緊了緊許晴天。許晴天一樣拉緊了蘇學真。


    蘇學真站在蘇浩身後,四人靜默對視。


    “我知道你們討厭我。覺得是我毀了蘇學真。”許晴天開口打破平靜,“可我僅僅是愛他而已。其實上帝並沒有讓你們厭惡身為同性戀的蘇學真,隻是你們難以接受和你們不同的我們而已。”


    “你們這群惡魔……上帝總有一天會降罪與你們,你們等著和所多瑪一樣變成鹽柱吧!”蘇浩氣得發抖。


    蘇學真上前鞠了一躬:“爸爸,謝謝你對我的養育之恩。如果今後你需要照顧,能力範圍內的,我會盡一份兒子的責任。你討厭我,我充其量不再出現在你麵前就行了,別再徒勞想拆散我和晴天了。


    如果不能再聽到喜歡的人的聲音,聽再多的讚歌又有什麽意義?天堂雖美,我愛的風景在人間。


    還有你所說的上帝……你為什麽不讀一讀約翰福音13:34、35:


    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你們若有彼此相愛的心,眾人因此就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了。”


    ******


    司柏晨探過頭,看著正在整理行李的許晴天和蘇學真,有些不舍:“晴天,你們想清楚了?你們……真的要移民?”


    許晴天:“嗯。大老板給我提供了一個aaaoaaa倫敦分部的工作機會……等你家文物讓中國同性婚姻法通過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幹脆,直接移民吧。”


    “你們怎麽這麽不愛國?”司柏晨感慨,“放棄國籍容易,想恢複國籍可就難了……你家裏人也不阻止你?”


    “我並沒有想那麽多。愛國這事……到哪裏我都有一顆中國心啦。我隻是想和蘇學真結婚而已。我諮詢過梁律師,如果我生病了,需要動手術,蘇學真連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的權利都沒有。蘇學真的家裏人那邊永遠是個隱患,移民去英.國結婚雖然不一定就能絕了這個後患,但至少比留在s市繼續忍受無盡的騷擾好。”


    司柏晨沉默著。


    現在這個世界顯然已經越來越開放了。可是,又開放到了哪去?


    中.國說到底,還是沒有容忍同性的結合——許晴天他們想要的不是那一張結婚證,他們想要的隻是一個能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的權利、一個能大大方方稱對方為另一半的權利。他們不想一輩子都隻能是“拚住的夥伴”而是家人。


    許晴天趁著工作移民到國外。蘇學真還要考中醫職業資格證,所以,許晴天先去英.國安頓下來,一年後,等蘇學真考完試,他就迴來把蘇學真以未婚夫的身份接去英國。


    而蘇學真父親那邊——為了防止這一年再出什麽岔子,蘇學真找梁律師收集了一堆愛家協會進行非法宗教活動的證據,拍在了蘇浩麵前,以此警告蘇浩,要是再來找他麻煩,他不會顧及父子之情,直接把證據交上去,到時候愛家協會隻等著關門歇業吧。蘇學真也是會發狠的。


    ——當然,蘇學真這邊的證據遲早是要交上去的,如果一年後蘇學真離開時這愛家協會還沒什麽改變,蘇學真肯定要“大義滅親”。


    ******


    s市p國際機場。


    許晴天把行李辦好托運,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他坐迴了蘇學真身邊。


    一年、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蘇學真毫不顧忌周圍目光地摟住了許晴天——離別將近、還顧忌的了什麽。蘇學真按了一下手上的手環,一個機械的女聲說:“現在距離:0.01米。”


    許晴天安撫蘇學真:“沒事,半年後聖誕節我就會迴來看你,明年春天還有複活節,我都能迴來,而且現在微信啊企鵝啊多方便,到哪都能隨時隨地聊天。別太難過。”


    “嗯,我不難過……”蘇學真說著,眼睛裏還是泛起了淚花。


    “別哭了。”


    “沒哭,眼睛裏進沙子了。”


    “嗯……q航空公司很高級,飛機上都有網,我上了飛機就能繼續和你保持聯係,別難過。真的別難過……”


    “嗯……你去了那邊,要注意身體。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老熬夜,聽說英.國的東西特難吃……你周末一定要給自己做點豐盛的。”蘇學真碎碎念著,“一個人生活,別畫畫一畫就畫通宵,改代碼一改就改通宵,每天到12點了就別繼續熬下去了,乖乖睡覺。”


    “欸!您說的是!”


    “對了,嶽華也在倫敦,到那兒了,你……”


    “我不可能出軌的你放心!”


    “不是出軌……”蘇學真拍了拍許晴天腦袋,“我是說你可以聯係他,兩人做做伴。免得太孤單了。”


    “欸!說的是!”


    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兩個人才聊了那麽一會兒,半小時就過去了。必須去過安檢了,過安檢,蘇學真就不能陪著了。


    蘇學真看著許晴天提著行李消失在了安檢口的磨砂玻璃後麵,心裏空落落的。


    手環顯示:“現在距離:23.14米。”


    “現在距離:40.23米。”


    “現在距離:1.76公裏。”


    “現在距離:10.98公裏。”


    ……


    “現在距離:9578.8公裏。”


    微信上:


    晴天:^_^我到住處啦!給你看我房間,還不錯


    晴天:[照片]


    fox:[親親]


    晴天:[驚訝]等等,你那邊已經12點多了吧,快去睡覺!


    fox:嗯,已經在被窩裏了。=3=你也快點收拾收拾吧,你那邊……下午5點?


    晴天:嗯,五點半


    fox:吃過晚飯了麽?


    晴天:還沒,臥槽,我跟你說,這邊五點半大街上都沒人了,商店全關了,我沒帶枕頭啊!qaq


    fox:00不是吧?去大型超市看看?


    晴天:quq全關門了……


    晴天:不過剛剛問了同事,說山上有個是24小時營業,過會兒他開車帶我去看看,就不造那裏有沒有賣枕頭的


    fox:[親親]加油!


    晴天:嗯!你也早點休息。


    fox:我好想你……


    晴天:[抱抱]我也想你……


    晴天:晚安,快去睡覺


    fox:嗯嗯嗯,你也快去吃飯吧(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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