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後宮,就屬你衛小茶最衰。”好友郭品瑤哭笑不得嗔道,“絕好的一個升正六品司飲的機會,多少人眼紅盼著。哪知到了你這裏倒好,不升反降,好好的正七品典飲,生生給掰成了從七品令侍。原本留六尚局風平浪靜的女官生涯,偏生給卷入水深火熱的後宮嬪妃之爭中。你讓我說什麽好?”嬪妃爭鬥,龍種和侍女永遠是其中兩大高危犧牲品。


    “我抵抗過了。”衛茗撅著嘴委屈,垂眸把玩著腰間的淡藍色腰帶,“奈何事與願違,我越是想逃離爭鬥的漩渦,它便越是朝我靠近。”


    “你可得當心了,”郭品瑤苦口婆心囑咐,“如今在嬪妃身邊做事,萬事都得謹慎,否則……祝芝便是下場。”


    衛茗一愣,深深點了點頭。


    祝芝,這個名字恐怕永遠會被她們這批入宮的宮女所牢記,且當做畢生的警告時時提醒自己。


    初進宮時,祝芝與她們一樣,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文宮女,後被分去葉貴妃的含光宮任上宮女。


    眾所周知,葉貴妃對待下人動則打罵,在爭寵一事上手段狠辣。但她背後是葉家,幾乎占了朝廷各重職的葉家,因而她的含光宮乃是安帝每個月最常去之地,承的雨露亦是最多。


    彼時祝芝十五歲,在她們這批入宮的宮女中算年長者,容貌初顯芳華,不甘寄居人下,受貴妃欺辱,於是想著方兒的在安帝到來時獻媚勾引,哪知被貴妃察覺,皇帝陛下的魂兒沒被勾去,反倒讓自己的魂兒給黑白無常勾走了。


    祝芝是被假山活活砸死的,那張麗顏被假山上的尖銳石子毀得血肉模糊,麵無全非。


    文宮女的死非同小可,上頭追究下來時,葉貴妃卻宣稱,此女脾氣執拗,前一晚跟她頂了句嘴就匆匆往外跑,興許跑得急被絆倒了,一頭撞上了假山,才有了如此悲劇。


    葉貴妃說得淒淒楚楚,末了還加了聲幹嚎,硬是讓人捉不住把柄。宮裏人大約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卻無人敢出來為祝芝出頭,跟葉貴妃對著幹。


    祝芝死得窩囊,以一命的教訓,告誡衛茗等人——皇帝是勾引不得的,伴君如伴虎,伴妃如伴狐。


    老虎雖兇殘,至少能摸清脾氣,好過狐狸七竅玲瓏,表麵一套背後一套。


    “哎,”衛茗歎氣,感慨道:“宮女這項高危職業,一邊要防同行排擠暗算,一邊還要防主子吃醋嫉妒下毒手,同時還得小心翼翼別被皇帝瞧上,一不小心便死得無聲無息不明不白,沒得背一身罪名,連累家人,實在是份苦差。”


    “可不是,你得小心咯,萬一被陛下瞧上,就算杜才人放過你,你這輩子也出不了宮了。”


    “品瑤你才是。”衛茗指了指郭品瑤的深綠色腰帶,“現在可是從五品的令人了,在娘娘身邊越長,跟陛下打照麵的時間便越多,你也得留心了。”


    “得了吧,”郭品瑤攤手,壓低了聲:“陛下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幾次瑤華宮,再說了……那得是眼光多神奇才會看上我這等母夜叉的性子呢。”


    衛茗聽她自嘲,失笑:“哪有這般說自己的?況且我等刷夜壺的都能被抱上太子殿下的床,可見宮裏人的品味忒重。”


    “哎,”被她勾起往事,郭品瑤長歎一口氣,“若不是太子殿下那出轟人讓淑妃娘娘顏麵掃地,我這會兒準央求淑妃娘娘跟杜才人要人,讓你來瑤華宮跟我作伴。”


    “到哪兒都一樣,”衛茗不願好友為她費心,安慰道,“我如今過得倒也自在。杜才人不敢使喚我,把我當菩薩供起來,倒省了我在這寒冬臘月的天兒裏沾冷水。”


    郭品瑤左右賊眉賊眼望了望,悄聲道:“可我聽說最近陛下都沒到采薇閣留宿過……”


    衛茗點頭,神神秘秘答道:“的確沒有,陛下次次來總是喝杯茶便走了,一來二去,杜才人脾氣也暴躁了些,心急自己留不住人。”


    “這樣下去,采薇閣遲早變冷宮。”郭品瑤擔憂道,“進了冷宮,便再無升職的可能。小茶,你總不能把青春都陷在這裏吧?”


    “未嚐不可?”冷冷清清窩五年,混到二十三歲,交差出宮。


    “好你個頭!”郭品瑤沒好氣地伸出青蔥食指,狠狠戳了戳衛茗的眉心,“你給我有出息點好不?”


    衛茗吃痛地揉揉眉心,嘟囔:“我的出息都耗在泡完茶後如何偷梁換柱移花接木偷天換日交到陛下手裏不露馬腳上麵了。”


    好在安帝陛下雖好這一口茶,但對於泡茶過程並不感興趣。衛茗每替泡一杯茶,便覺著自己的腦袋與身體又離遠了一截,遲早人頭落地。


    為拖延自己人頭落地的時日,她時而故意亂泡,濃淡不一,造成水平不穩定的假象,好讓安帝既不生疑,也不至於上了癮天天往這邊跑。


    如履薄冰的日子隨著年末的第一場雪到來,有了稍稍緩解的跡象。


    采薇閣地處偏僻,冰天雪地,銀裝素裹中,安帝陛下也懶得為了那碗時而濃時而淡,偶爾才能喝出想要味道的茶奔波,便不再時常到來了。


    如此一來,衛茗頓感腳下的薄冰好像也因冬天的來臨變厚了,不再心驚膽戰。


    然而,才人杜媛卻陷入了鬱鬱寡歡的情緒中,食不知味,整日膩歪在床上逃避現實,偶爾帶著小侍出去逛逛,臉色也不見得會好上多少。


    衛茗心知自己幫不上什麽,也不敢去伺候她,月俸照領,日子越過越頹廢,市場能聽到采薇閣的宮人們不滿地議論她好吃懶做,無奈之下隻好拿起了掃把,掃起杜媛後院的積雪。


    待到掃出一片空白,衛茗氣喘籲籲地直起身,捶了捶酸疼的腰,嗬出一團白氣,揚起了頭想□□舒展一下身子,卻見十丈外的雪地裏直挺挺的人影輪廓透過白氣在視線中漸漸清晰。


    衛茗大驚之下後退兩步,不意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鬆軟的雪地上。


    白衣少年灰眸一顫,見她沒事,擰緊的朗眉這才舒展開來。


    “殿、殿下……”衛茗拍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幽怨:“您這一身跟白雪融為一體的行頭是要鬧哪樣啊……”


    “你說過,對我的出現已經麻木了。”景雖答非所問,輕身輕腳上前,伸出手來扶她,“哪知我換身顏色,你又‘惶恐’了。”


    衛茗尷尬一笑,一翻身從雪地裏滾起來,埋頭拍了拍背後的雪渣,一抬頭,這才注意到太子殿下朝她伸來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猜問:“殿下……是要洗手麽?”


    景雖隻覺頭頂的“井”字青筋又跳了跳,手心涼了大半,咬牙道:“我手燙,晾雪風裏麵吹一吹。”


    “哦……”衛茗表示,太子殿下的世界一直是常人無法理解的。


    “……”雪風刮過,冰冷刺骨,景雖漫不經心縮迴爪子,裝作無事地眺望遠方,“據說你不會迴六尚局了?”


    “殿下,這似乎不是奴婢能夠做主的事。”衛茗拾起倒在一邊的掃把,眼珠子瞟到他朝她走來的那串腳印,一路溜過去,腳印直通門外。


    他是從後門正大光明進來的?


    堂堂太子殿下隨便進出妃子的庭院什麽的真的可以麽?


    衛茗抿抿嘴,欲言又止,始終覺著由自己開口實在逾越了,轉而問道:“殿下路過這裏?”


    “關信見你幾個月沒去,十分惦記你……”太子殿下遠目,又一次答非所問。


    衛茗抽抽嘴角,“原來關公公對奴婢的情誼如此的深厚,著實讓奴婢受寵若驚。”


    景雖略有些不自在地抵唇低咳:“對於這樣一個十分惦記你的人,你沒有什麽想對他說的麽?”


    “嗯……”衛茗托起腮,似乎好好想了想,才正色道:“望殿下轉告關公公,請把惦記奴婢的精力放在盯緊殿下上,切記別讓太子殿下讓嬪妃宮裏鑽……後宮重地,不是殿下該來的地方,沒得惹出閑話和事端。”


    景雖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沉了沉臉,有些不快,不吭一聲轉身,剛往門口走了兩步,趕緊又退迴到衛茗身邊,“似乎有人迴來了。”


    衛茗一怔,豎起耳果然聽到外牆傳來踏雪的“咯吱咯吱”聲,緊接著杜才人的埋怨聲傳來,越來越近……


    她大驚失措,趕緊扔掉手裏的掃把,左右張望了一圈,伸手一抓,撈起他緊實的手臂往這座院子唯一的藏身之所——茶水小廳。


    “你瞧韓婕妤那個得意樣,不就是給皇上端過幾天茶然後滾上龍床了麽?嗬,狐媚妖精,她又有什麽資格說我?”杜媛的咒罵聲在院子裏響起,“有本事就生個兒子出來搶太子啊!”


    衛茗縮了縮脖子,意味深長瞟了眼身後的景雖,隻見他麵不改色地站在暗處,屏風的縫隙透進的光投在他的側顏上,寧靜俊雅。


    杜媛氣衝衝一步踏進,衛茗隨即下意識地往屏風後擠了擠,企圖用自己嬌小的身軀掩護比她高了半個頭的景雖。


    景雖看著她這般護犢的舉動,,伸手一撈橫在她腰間,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攬,緊緊鑲嵌在自己的懷裏,熾熱的溫度透過厚重的布料傳來,若有若無的馥香縈繞在鼻尖,撩起心頭一陣心猿意馬。


    衛茗全然沒有注意此時的姿勢有多曖昧,一心提起全身的警惕傾聽屏風一側的動靜。


    杜媛剛剛坐下,上宮女蘇素便風風火火前來上報:“主子,太醫局來請平安脈的太醫已在前廳候了多時了。”


    “來的是誰?”杜媛漫不經心端起茶,絲毫沒有意外。


    “葉太醫。”


    “……”掌下的嬌軀明顯震了震,景雖斂眸,可清晰窺到衛茗側臉露出的一絲緊張,一時百感交集。


    僅僅隻是一個名字,便能帶來如此的效果麽?


    衛茗,這個人在你心裏,究竟有著怎樣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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