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熱滾滾的茶似乎不再受歡迎,貴人們的飲品搖身一變,換成了銀耳粥酸梅湯一類涼飲,使得衛茗的工作瞬間輕鬆了不少。


    由此,跟六尚局的同僚們閑磕牙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經過數次連人帶衣泡茶花澡之後,衛茗身上的味道漸漸淡了下去,幾不可聞。但真正讓她被同僚們所接納的功臣,卻是深藏功與名的太子殿下。


    據說那一日,太子殿下終於留人侍寢了。次日,這名叫做“柳妝”的女子並沒有被授予“司寢”一類的命婦稱謂,而是接到了女官的任命書,從葉貴妃的令侍升到了東宮的從五品令人,正式成了東宮的女官。


    升職如此迅速,不得不讓人眼紅。


    更何況,此女還是從眾人又怕又恨的葉貴妃宮裏出來的。


    兩相對比,當初被轟出來的衛茗隻能乖乖滾迴淨房,幾經周折才淪落成六尚局的小掌飲,如今縮在這個地方安安分分,在眾人眼裏頓時多了一抹厚重的悲□□彩,一時間為同僚們所同情,自然而然親近了幾分。


    “就算她如今成了令人,恐怕也就個擺設而已。”從前對著衛茗尖聲尖氣的陳掌衣扭轉矛頭,不屑道。


    “就是就是,”比她高一級的鍾典衣連聲讚同,“貴妃宮裏出來的人,英明的太子殿下怎可能放在身邊監視自己?”


    衛茗在一旁掏掏耳朵,自動聽漏了“英明”二字,十分不解這群女人對百裏景雖的敬仰和崇拜從何而來。


    還是說,她悶在淨房三年不出,錯過了太子殿下樂善好施的壯舉?


    “我跟你們說啊……”高掌藥神神秘秘道,“據說第二天清晨,聞香姑姑去見殿下時,順便從司藥司要了一副淨身藥過去。想必這柳妝要利用孩子達成‘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願是達不成了。”


    “嗬,”陳掌衣冷笑,“殿下既然給的是女官的頭銜,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吧?”


    “也是。”鍾典衣忽然注意到一直在角落不置一詞的衛茗,矛頭一轉問道:“衛茗,你怎麽看?”


    她這一問,眾女的視線立即轉移,齊刷刷落到衛茗身上,等她發表看法。


    “……”衛茗掏耳朵的手一僵,半晌才故作輕鬆地扇扇風,“看什麽?”


    “殿下對柳令人的態度啊。”高掌藥激動道,“這可是目前宮中最火的話題好不好!你跟殿下好歹有點淵源,看法一定比我們更加尖銳才是。”


    衛茗眼角微抽,不知她口中“淵源”指的哪一段,心頭暗暗掂了掂說辭,選了最穩妥的說法:“高姐姐,我一個被殿下轟出來的女子,若是能摸清殿下喜歡誰,喜歡什麽,估摸著如今也是殿下的枕邊人了吧?”說到末尾,她故作憂傷地斜斜望天,引人唏噓。


    “你也別傷心了,”高掌藥同情地拍拍她,“怎麽著你也算比我們多了一段經曆,畢竟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往殿下床上送的。”末了似乎想起衛茗之後悲慘的經曆,忍不住幸災樂禍揚了揚嘴唇。


    衛茗裝作沒看見,惆悵搖頭:“姐姐們好歹有機會,我這輩子可是再無可能了……”雖然正和她意,可如今拿出來說一說,權當示弱,瓦解眾女的戒備之心也好。


    “好好幹,”鍾典衣鼓勵道,“當不成這後宮的主子,就努力爬到下人的頂端。你看聞香姑姑,平日裏往哪兒一杵,那些個妃位以下的主子們,不一樣得禮讓她三分麽?”


    衛茗展顏捂嘴一笑:“那宮裏麵的主子們可就要遭殃了,妹妹我可是出了名的煞星,伺候誰誰倒黴,姐妹們日後若是當了主子,可千萬別將我要去哦。”


    眾女紛紛被她逗笑,直至這刻,才算卸下了之前對她所有的戒備和排斥。


    衛茗鬆了口氣,心知走到這步頗為不易,跟著她們瞎起哄了一陣,這才迴庫房抱了木桶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直到……


    衛茗麵目表情地抱著裝滿茶葉渣子的木桶又往後退了幾步,退迴牆角另一側。


    最近轉角的方式一定出問題了……


    但這迴,還沒等她再次鑽出來,太子殿下已如幽靈一般出現在轉角處,探究地看著她:“你被鬼附身了麽?為什麽每次鑽出來又退迴去?”


    “誠然是因為奴婢對於殿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表示十分惶恐。”衛茗麵不改色答,垂眼再次瞥到他滿手的泥渣,不禁抬眼看向他的眸子,感歎:“殿下最近常常路過這邊。”


    “我過來挖東西。”太子殿下難得地誠實了一把。


    衛茗雙眼噌地一亮:“什麽東西,需要奴婢幫忙麽?”難道說,當年還是孩童的太子殿下在這裏留下了稀世珍寶,等著她衛茗來發現?


    百裏景雖一眼窺透她的心思,很直白地戳破她的幻想:“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在殿下眼裏,再不值錢,想必也像珍寶一樣的貴重!”她的嫁妝有望了!


    隻見百裏景雖想了想,居然點點頭:“對我來說,的確很貴重。”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來挖。


    “那讓奴婢替你找找吧?”衛茗表示很願意“熱心”幫忙,掂了掂下滑的沉重木桶,歡快地往坑邊走去。


    站在她麵前的景雖見她已重複了好幾遍掂桶的動作,忽然朝她伸出了髒兮兮的手掌。


    這個動作……


    衛茗條件反射轉身,準備很心有靈犀帶他去洗手。


    “你去哪裏?”身後,景雖叫住她。


    衛茗迴頭錯愕:“殿下不是要洗手麽?這邊……”


    景雖停在空中的手一僵,髒兮兮的手指朝她勾了勾:“你過來。”


    衛茗不明所以走上去,卻見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一步上前,高出她半個頭的灰眸居高臨下看著她,然後低頭……傾身。


    衛茗嚇得連忙往後一躲,雙手的木桶卻在此時一輕……


    隻見麵前的尊貴少年麵不改色托起那兩隻木桶,閑庭若步一般往坑邊走。


    衛茗覺著這一幕甚是玄幻,愣愣地目送太子殿下抱著兩隻大木桶走到坑邊,貌似很熟練地把桶一傾,竹篩夾雜著大量的茶葉渣子隨著桶中的剩茶水一起砸到坑中,濺起無數稀泥……


    畫麵感瞬間破滅。


    衛茗一臉黑線走過去,默默從太子殿下手裏接過木桶,悲催地瞥了一眼坑中混著茶葉渣和稀泥的竹篩,心知今天的工作量又被某人無形中加大了……


    偏偏此人不知罪孽深重,雲淡風輕拂了拂濺到臉上的泥點,喃喃自語:“原來竹篩和木桶不是連在一起的……”


    “……”衛茗在心中狠狠罵了句“添亂”,對此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行為表示深深的鄙視。


    卻見英明的太子殿下轉過頭看著她又道:“明知道自己胳膊不夠力,為什麽還要用這麽沉的桶?”


    衛茗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這是殿下您家配給奴婢的,奴婢不敢不用。”


    “既然這麽累,為什麽當時不留下來?”太子殿下瞬間將話題扯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上。


    “……”這話題的跳躍度是怎麽產生的?!


    “其實我的喜好,你很清楚不是麽?”百裏景雖見她不語,補充道。


    聽他問話中的內容,衛茗估摸著方才自己與其他幾女的調侃被他聽了去,不由得好笑:“清楚殿下的喜好又怎樣?不一樣被轟走麽?”


    “是你自己要求我‘轟’你走的。”景雖表示很無辜。


    “奴婢不是指幾個月前的事。”衛茗忍不住給了他一記白眼,“當年奴婢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殿下大腿求收留來著,殿下不留人奴婢怎好死皮賴臉留下來?”


    “……”景雖抿唇,將視線挪迴坑裏,悠悠道:“這坑快填滿了吧?”話題繞了一圈,又迴到了原地。


    “是。”對於話題的跳躍,衛茗表示歎為觀止。


    “下一坑準備挖哪裏?”


    “殿下還準備來找東西麽?”


    “嗯,找到之前我不會放棄的。”


    “……其實奴婢一直很好奇,”衛茗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多年的疑問:“敢問殿下到底是從哪裏鑽出來的?”


    景雖顰眉想了一陣,像是很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才一本正經迴答:“自然是從我母親肚子裏。”


    “……”這貨是在裝傻麽?!!


    是吧!


    衛茗一直堅信,他一定是在哪裏安排了什麽秘密通道,為了掩人耳目達到他不為人知的企圖……


    話說……太子殿下能對六尚局有什麽企圖?


    一念及此,衛茗忽然覺著……今晚上睡不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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