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不會曾遇到過這樣一個人,你篤定他是世間最好的,就像是千載難逢的收藏品,你是那樣的想要,想要得到。


    不管歲月待你如何刻薄,你從不會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從來都不會。隻要能留下他,留在你身邊,哪怕隻能靜靜看著,看著,也不會覺得時光浪擲。】


    去北京坐的是動車,那些年顧海桐隻在報紙上看過動車這個詞,以為同火車沒什麽區別,沒想到動車一等座幹淨的車廂和舒適的座椅,讓自己這個小土包子有了坐飛機的感覺。


    顧海桐幫忙耀岩把行李箱都歸置好,趴在車窗前看著站台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動車慢慢的開動。


    “耀岩叔叔,是不是等以後我有了錢,就能經常坐這麽高級的火車?”


    顧耀岩點了點頭:“好好學習少貪玩。”


    “那我明白了!我一定好好學習,努力攢錢!我們一起在b市買房子!”


    顧海桐含笑望著她,她亭亭玉立的樣子,已不再是當年住在地下室裏,揚言要和他一起攢錢買宮保雞丁的小姑娘了。


    顧耀岩的眼中多了幾分認真,剛要點頭,她就一摸肚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好餓…”


    恰好乘務員在推銷盒飯,顧耀岩就買了一盒給她。


    顧海桐食指大動,擼下一次性筷子上的皮套,將飯盒打開,看著剛剛把錢包塞迴口袋裏的顧耀岩,一邊吃一邊問道:“這一盒飯大概和火車上一樣貴,要10快錢吧?”


    顧耀岩抿了抿唇,淺笑看她,不想告訴她很貴又想逗逗她,便把手搭在下巴上摸搓著,眼神中帶著計算:


    “你好像,剛吃了一平米我們家未來的複合地板。”


    顧海桐的眼睛頓時瞪得如銅鈴,低頭小聲的說:“什麽!這麽貴嗎?”


    顧耀岩將筷子替她掰開,臉上的玩笑散去:“吃吧,吃飽了有力氣學習,將來賺錢買實木的。”


    顧海桐撅起嘴,頓時沒了胃口:“那你吃,反正我不吃了,我不要吃地板。”


    顧耀岩失笑:“顧海桐,你怎麽這麽不禁逗?”


    顧海桐看著那盒根本不值幾十塊的盒飯,鬱悶的說:“你禁逗你吃啊…雖然你現在的工作還不錯,可是一定省吃儉用攢錢買房子呢,我卻這麽大手大腳。上學花了那麽多錢,買衣服花了那麽多錢,考個試也要花這麽貴的車費,現在好了,家裏的地板也讓我吃了…”


    顧耀岩被她自責的樣子逗笑了,把筷子遞給她:“地板的事你先放一放,當務之急是要活下去。”


    顧海桐這才接過筷子,想了想,忽然把筷子掰成了兩段,遞給他一半:“給,紅燒肉肥的你吃,瘦的我吃。”


    顧耀岩的手掌很大,握著那兩根短小的筷子有些吃力,卻還是將菜裏的紅燒肉夾成兩段,瘦的那一小塊放在她的那一邊。


    兩個人頭碰著頭,吃著一份飯,顧海桐這才不鬧了。


    “耀岩叔叔,”她抬起頭,用手挽著長發不讓頭發碰到食物,大眼睛甜甜的看著他:“你還記不記得,上一次我們倆這樣吃飯,是在什麽時候?”


    顧耀岩夾起那一小塊白色的肥肉,猶豫了一下放進嘴裏,吞咽之間皺皺眉:“不記得了。”


    “好吧…”顧海桐吐吐舌頭,低頭安靜的吃飯。


    他不記得,她可是記得很清楚。


    那是在十六歲那年,耀岩的媽媽突然對她說:“海桐啊,你不是一直念叨著想耀岩了嗎?我給你買了車票,你去看看他吧!”


    顧海桐高興極了:“真的嗎?那我上課的事怎麽辦?”


    耀岩的媽媽把火車票遞給她:“你功課那麽好,耽誤幾天不要緊的,迴頭我跟你老師請假。”


    “那我去跟顧爸爸說一聲。”


    “不用了!”顧媽媽用力的打斷她,突然發現自己失態,便將語氣緩和了一些:“他今天加班,你快點收拾吧,到了b市,給耀岩做做飯,洗洗衣裳。”


    “哎!您在家裏也好好照顧自己!”顧海桐實在的點點頭,開始收拾行李。


    沒想到分別一年,再見到耀岩,他已經變得滄桑許多,年輕的臉上帶著星星點點的胡茬,就像是墳墓前開滿了青色的小花。


    顧耀岩接到她的時候,臉上毫無熱情,相反的,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負擔與不耐。他仿佛再也不是那個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青年,生存的壓力讓他連自己都無暇憐憫。


    後來才知道,那陣子他剛寫出一部抗戰題材的電視劇劇本,影視公司的簽約導演看了他的本子覺得後期成熟,題材也熱門,就說要把劇本的個別細節改一改,稿費敲定了十萬。


    顧耀岩剛剛念完研究生,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因為那時候宋倩經常被她爸爸逼迫相親,兩個人總是因為這件事而爭吵,分分合合,從大學畢業,到碩士畢業,整整兩年顧耀岩都讓著她,每次宋倩提分手,他都從她背後緊緊的抱著她,宋倩一心軟,兩人就和好如初。


    這十萬的稿費,讓兩個人都看到了希望,直到顧海桐到b市的前一周,顧耀岩才知道影視公司騙了自己的劇本拿去改編,一分錢都沒給他。


    顧海桐住在他那蝸居一樣的地下室的第一天,就感冒了,顧耀岩從外麵打包了盒飯迴來,


    她打開蓋子一看,全都是肥膩膩的肥肉。


    “耀岩叔叔,我可不可以不吃這個啊…”


    他沒理她,將剛剛勾勒出的人物設定團成一團,丟盡垃圾桶裏,重新下筆。


    顧海桐年紀小,不太會看臉色,又問了一遍:“耀岩叔叔,我不舒服,我看著肥肉,好惡心…”


    顧耀岩的筆停了下來了,沒看她,兩腮處緊緊咬合,猛地站起來,將她手中拖著的盒飯一把奪下,扔進了垃圾桶裏!


    顧海桐嚇得一哆嗦,趕緊窩進被窩裏躺下。


    眨眨眼,看看低矮的棚頂,肚子咕咕的叫。


    顧海桐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的將飯盒從垃圾桶裏撿出來托在手心,掀開蓋子,靜靜的挑著瘦肉吃。


    沒過多久,她發現他在看自己,便小心翼翼的說:“其實…肥肉吃不了還有瘦肉嘛…”


    說完,顧海桐強行撐起一個笑臉,取悅他。


    顧耀岩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撂下筆,走過來,拿起筷子把她的肥肉往自己嘴裏塞。


    “明天,你就給我迴去!”他冷冰冰的說。


    “知道啦知道啦!”


    他昨天也是這樣說的,“明天你就給我迴去”之類的話。小的時候他給她講過緩兵之計,顧海桐想,現下她也就答應著,讓他怎麽順心怎麽來,明天再說明天的。


    …


    動車很快就到了北京,下了車,天已經黑了,


    顧耀岩早已定好了如家,甚至連路線都一清二楚。


    北京的夜晚烏蒙蒙的,行李箱的輪子聲跟隨著他們的腳步,走在北京街頭,可能他們住在很偏的地段,所以目及的北京並沒有海桐所想象的那樣繁華。


    進了如家之前,顧海桐拉了拉耀岩的袖子:


    “你不會定了兩間房吧?”


    顧耀岩看了看她,搖搖頭:“一間。”


    顧海桐這才拍拍胸脯:“嚇死我了!”


    顧耀岩一邊辦理入住一邊嗔怪的看著她說:“你是不是說反了?如果我定了兩間,你才應該要說嚇死你了吧?”


    顧海桐趕緊把手從行李箱拉杆上拿下來,捂在臉上透過指縫看他:“你是指望著我像現在這樣露出嬌羞矜持的樣子嗎?”


    顧耀岩說:“我的見聞和認知告訴我,應該是這樣。”


    顧海桐把手從臉上拿下來,壞笑著一掌打在他胸脯上:“哎呦!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前台的服務生撲哧一聲笑了,顧耀岩有些窘迫,看了看服務生,再看看顧海桐,用房卡戳了戳她的腦袋,小聲說道:


    “顧海桐,你專業毀我名節二十年。”


    顧海桐嘿嘿一笑,提著行李跟上他。


    “哇,原來刷房卡電梯才會動啊!”


    “哇,兩張床哎!”


    “哇!浴室好幹淨燈光好亮!”


    “顧海桐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我第一次開房嘛!難免興奮。”


    真是童言無忌,耀岩頭疼萬分。


    …


    晚上海桐洗完澡,圍著浴巾出來,坐在床上剪指甲。


    耀岩在自己的床上看書,暖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如同鍍了一層金子。


    顧海桐偷偷的瞄了他一眼,發現他真的像宋倩說的那樣,是逆生長。


    房間裏□□靜,她總是忍不住想和他說上幾句話。


    “顧老師?”海桐試探著叫了他一聲。


    顧耀岩翻翻書,鼻息間應了一下:“嗯。”


    顧海桐走過去,把指甲鉗遞給他,伸出左手:“身殘少女求幫助。”


    顧耀岩抬眼看了看她。


    她從小是左撇子,右手比腳都笨,每次她的爸媽不在家的時候,小海桐都迴來麻煩他:耀岩叔叔,我的左手能給右手剪指甲,右手卻不能給左手剪,你幫幫我。


    顧耀岩放下書,歎了口氣,拍拍床邊的位置,接過指甲鉗。


    顧海桐享受著顧耀岩細致的指甲服務,偷瞄著他垂目時,閃動的睫毛,出神。


    你會不會曾遇到過這樣一個人,你篤定他是世間最好的,就像是千載難逢的收藏品,你是那樣的想要,想要得到。


    不管歲月待你如何刻薄,你從不會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從來都不會。隻要能留下他,留在你身邊,哪怕隻能靜靜看著,看著,也不會覺得時光浪擲。


    顧海桐聽著清脆的,指甲斷裂的聲響,忽然說道:“你知道嗎?一個人敢讓你給她剪指甲,就是足夠的信任你。”


    顧耀岩的指間小心翼翼的操作,輕笑一聲:“哦?那我還要謝謝你了?”


    顧海桐看他心情挺好的,就調皮的動了動手指:“那當然!嘿嘿,問你個問題哈!”


    “說。”


    “你和宋倩姐上大學那會兒,誰先追的誰啊?”


    顧耀岩的手一頓,似乎陷入了迴憶:


    “她先追的我。”


    等到再下手的時候,指甲鉗鋒利的刀刃一開一合,生生的就將顧海桐的指尖剪去了一小塊肉。


    “嘶!”海桐疼的五官扭曲,本能的縮迴手來,鮮紅的血珠一點一點的傷口裏冒出來!


    顧耀岩趕緊放下指甲鉗,抓住她的手看!


    “沒關係的,就破了點皮兒…”海桐把手抽迴來。


    顧耀岩抓起外套,下了床:“我去買創可貼。”


    “不用了!喂!”海桐叫他,可他還是奪門而出。


    顧海桐望著陌生的,空蕩蕩的房間,心裏忽然空空的。


    他剛才,慌亂的眼神,慌亂的動作,慌亂的抓起外套落荒而逃的背影,是因為她嗎?


    顧海桐苦笑著搖搖頭,躺在床上,逆著燈光看著指尖晶瑩透明的血珠。


    不是的,怎麽會是。


    指甲刀那樣鋒利,顧海桐卻一點都沒感覺到痛。


    有時候人性是很懦弱的,如果冷不防的受了傷,可能頭皮一麻就過去了,就像是不小心被菜刀割破了手指,腳趾踢在了桌角上。無論再疼,都不顯可怕。


    可為什麽醫生告訴你,要打針了,要在手上做個小手術,你會這樣恐懼呢?


    一切的怯懦,源自於已知疼痛來臨之前的漫長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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