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看起來是不打算放過他了。


    最近她四處放話,說她暗戀他,搞得現在承安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個天大的秘密。現在隻要她經過他身邊,人人都會對他露出詭異笑容,又是擠眉弄眼的,就連最最一本正經的聞人龍也跟著八卦起來,那日對他開了許多紅娘似的玩笑,叫他哭笑不得。


    不僅如此,不論他走到哪裏,她都悄悄的跟著,還好丁勇機警,察覺了她的跟蹤,否則裝扮「白月」之事說不定也會被她發現。


    此刻,楚皓明坐在京城大名鼎鼎的飯館「洛陽樓」的雅座裏,撩開窗上竹簾的一角,看見那丫頭站在樓下,正抬頭往他這兒張望。


    天上剛下了一陣冷雨,人人紛紛躲避,惟獨她仍傻傻的站在外麵,不怕變成落湯雞。


    時序已進入秋天,這樣淋雨,會生病吧?


    他故意對她視而不見,隻想讓她知難而退,並非存心想害她生病。


    楚皓明歎了口氣,對丁勇招手,「迴王府一趟,幫我把那幅百花圖拿來。」


    「百花圖?」俯首傾聽的心腹一怔,「做什麽用?」


    「你快去快迴,別多問。另外,叫那丫頭上來見我。」他指著雨中的木蘭。


    丁勇露出詫異的神色,不敢多嘴,迅速離去。


    不一會兒,楚皓明便看到淋得像落湯雞的木蘭打著噴嚏走上樓。


    「坐下吧,先喝一杯熱茶,一會兒我讓店家給你煮碗薑湯。」


    「唔……謝謝。」木蘭覺得鼻子癢癢的,急著喝下熱茶。


    唿唿,總算暖和點了!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淋這麽久的雨。


    「你們承安侯府的下人可真是清閑,天天跟著我,都不用幹活嗎?」楚皓明諷刺道。


    「我隻需每天晚膳的時候給各房送飯菜就行了,」木蘭聳聳肩,「府裏的確養著一幫子閑人,沒辦法,咱們侯爺太有錢了。」


    停頓一會兒,她忽然眼睛一亮,「原來,你早就發現我跟著你了。」


    嗬嗬,他並非對她視而不見嘛!


    「小瑾姑娘,」楚皓明緩緩道,「請問你為何跟著我?」


    「因為我喜歡王爺你啊!幹麽明知故問?你沒有從別人那裏聽到嗎?」她坦蕩蕩地直視著他。


    「我……」他真是被她打敗了,這一反問,搞得他倒不好意思起來。「小瑾姑娘,你為何到處跟人說喜歡我?女孩子應該矜持一些,懂嗎?」


    「我很矜持啊,就因為太矜持,所以沒有一開始就跟你表白,而是采用迂迴戰術。」她一本正經地答。


    「什麽迂迴戰術?」這麽直截,哪叫迂迴。


    「就是告訴你身邊所有的人,讓他們幫我放話啊!你看,現在我不必開口,你就知道我愛慕你了,不是嗎?」


    「呃」他真是被她搞得無話可說,「小瑾姑娘,你我身分懸殊,所以……不太配。」


    「當今太後出身也很低微,不是照樣嫁給先皇了嗎?」木蘭很認真地反駁。


    「先皇娶太後是因為鍾情於她,可我並不鍾情於你啊。」


    「咱們才剛剛認識,以後的事情誰知道?說不定你會愛上我哦!」她調皮地朝他眨眼。


    「我隻會愛上命中注定的女子。」楚皓明道。


    「王爺您怎麽知道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女子呢?」


    「看看你的手相就知道了。」忽然,他扳過她的手掌,認真端詳起來。


    「王爺你會算命啊?」木蘭瞪大眼睛。


    「嗯,以前有個江湖高人進宮給父皇煉丹,我跟他學了幾招。」楚皓明心中竊笑,表麵卻裝作一本正經。


    「你看我們兩人有緣嗎?」她緊張地追問。


    「不僅無緣,」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鬆開了她的手,「而且我的命相過硬,你的則太弱,兩人如果勉強在一起,我會克了你。」


    「什麽叫克了我?」


    「就是會傷了你的性命。」


    「是嗎?」木蘭凝眉,舌頭像被貓兒咬了一般,心裏大受刺激。


    「所以,小瑾姑娘,我勸你還是另覓佳婿的好?──」


    「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她突然打斷他的話,「想讓我知難而退?」


    「我……我怎麽會做這種卑鄙的事呢?」楚皓明心中一驚,連忙掩飾慌亂。


    「你說你會算命,如何證明?你能說出我爹娘是做什麽的嗎?」木蘭故意刁難他。


    「我隻算未來,不算過往。過往之事,一打聽便可知曉,哪能證明是自己的神力?」他清清嗓子,穩住心神。


    「可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她瞪著他,一點都不相信。


    這時,一人匆匆步上樓來,手中捧著一幅圖卷,定睛一看,正是被派迴王府取東西的丁勇。


    「嗬嗬,證據來了。」楚皓明悠然一笑。


    「什麽證據?」木蘭隻覺莫名其妙。


    「我會算命的證據啊!」


    「是什麽?」


    「這個!」他從丁勇手中接過圖卷,將它攤開。


    好美的圖哦!


    圖上繪滿了牡丹,有葛巾紫、玉版白、黃花魁、洛陽紅、似何蓮、露珠粉、朱砂壘、藍田玉……這世間能尋到的牡丹品種,這畫中,應有盡有。


    「這個用來做什麽的?」她好奇地問。


    「算命啊。」


    「算命?」


    「對,你可不要小看這圖,它有個名字,叫做『猜心圖』。」


    「猜心?」木蘭驚訝,「它能猜得中我的心事?」


    「不,是我能算中你的心思,這幅圖不過是我的道具罷了。」


    「我才不信呢!」她堅持,「騙人!」


    「要不要試試?」他引誘著她。


    「好啊!」她挺起胸膛,毫不懼怕,「你算啊!」


    「你隻需在心中默想一個兩位數,把這個數的十位與個位相加,再用這個兩位數減去這個相加的和,得出一個答案,然後把這個數字答案記在心裏,不必告訴任何人,之後再將此數旁的牡丹圖形牢記,也不必告訴任何人,我就能猜出你心中所想的花是何名字。」


    「怎麽可能?」木蘭大叫,「我什麽都不說,你就可以猜到?」


    「對。」楚皓明悠悠一笑,「我可以猜得絲毫不差,但前提在於──你不要算錯哦!」


    「這麽簡單的數,我會算錯?」她輕哼一聲,隨即口中念念有詞。


    她挑的數字是二十三,二加三等於五,二十三減五等於十八,圖中第十八號旁,繪著一朵葛巾紫。


    她暗笑,為防萬一,又重新算了一遍,確保無誤後,嚷嚷著,「本姑娘已經算好了,你可猜得出我心中所想的是什麽嗎?」


    「當然可以。」


    「那你快說!」


    「恭喜你,挑中了素有『魏國夫人』之稱的牡丹花王──葛巾紫!」他不疾不徐地揭開謎題。


    「不可能!」木蘭大驚,「你……你一定偷看了!」


    「數字在你心中,我怎能偷看?」


    「你一定是從我剛才蠕動的口形中猜到的!」


    「我剛才可是特意背轉身子,就怕你懷疑。」


    木蘭怔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迴答。


    良久,她才用半信半疑地問:「你真的會算命?」


    「這樣吧,你若還是不信,我可以占卜一下,看你今夜會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如果沒應驗,你明日大可以來找我算帳!」


    「好,」木蘭點頭,「你說!」


    「嗯……」楚皓明用指尖沾了茶水,假裝在桌上寫寫畫畫,忽然「嗬」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怎麽了?」她忙問。


    「你今晚會誤傷他人。」


    「胡說!」木蘭大聲反駁,「我向來與人為善,怎麽會傷人?」


    「可惜命中注定就是如此。不信?今晚拭目以待吧!」楚皓明狡猾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風吹進窗子,桌上的猜心圖隨之掀起一角。


    他真的會算命嗎?


    不,他自己清楚得很,剛才那個小把戲根本不是什麽猜心術,而是算經中的基本道理。


    世上任何的兩位數,把個位與十位相加後,再與原數相減,都會得到同一個答案──九或九的倍數。


    所謂的猜心圖,不過是在九與九的倍數處,都繪上了同一種花。


    所以,無論被猜者如何思索,都隻會看到同一朵牡丹──葛巾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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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晚上,木蘭待在房間,哪裏也不敢去,就連晚飯也沒去廚房吃。


    她怕碰見人。


    如果誰也沒碰到,也就不存在什麽「誤傷他人」之說,楚皓明的預言就不會靈驗!


    「咦,小瑾妹妹,你還坐在這裏啊,不去洗澡嗎?一會兒熱水該沒了!」


    她抬頭,看見白月姊姊端著一隻小小的爐子走進來。


    「姊姊,你這是做什麽?」木蘭緊張瞅著她。


    「我見你沒吃晚飯,就向廚房要了些粥菜,一會兒熱給你吃。」火折子一劃,爐中便躥起藍色的小火苗。


    「嗄?不不不,」她連連擺手,「不必麻煩了!」


    那火苗她看得心驚肉跳。現在,她要遠離一切危險的東西!


    「不要跟姊姊我客氣!」楚皓明嘻嘻一笑,「咱們做粗活的人,怎麽能餓肚子呢?小心明兒個沒力氣。」


    「我餓一晚沒關係,隻要過了今晚就好了。」木蘭嘀咕著。


    「今晚怎麽了?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他一挑眉。


    「不,沒什麽。」天啊,如果讓白月姊姊知道她如此迷信,定會笑話她吧。


    「你放心,不麻煩,這粥是現成的,熱熱就好。」他將小鍋子擱到爐上,不一會兒便聽到咕嘟咕嘟的聲音,粥裏冒起氣泡。


    「那就有勞姊姊了。」木蘭身子往後一縮,心驚肉跳地答。


    她已經打定主意,就是不靠近那爐子。如果自己不動手,就不會出什麽錯。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出了什麽事情,比如白月姊姊被燙著了,也不算是她「誤傷」,隻能算白月姊姊自己傷了自己。


    「甭客氣。」楚皓明狡黠一笑,眼底深藏不為人知的動機。


    「姊姊,你相信命嗎?」等待粥熱的時間,她以閑聊消除緊張。


    「命?」他聳聳肩,「信,也不信。」


    「此話怎講?」


    「有時候我相信有命中注定這迴事,有時候卻又不信。我想,大多數人都像我一樣吧,不算太迷信,可也不是什麽都不信。」


    木蘭微微點頭,因為她也是如此。


    「姊姊,假如你非常想做一件事情,可是算命的卻說,做了這件事情會對你不利,你會怎樣?」


    「那就要看是什麽事了,還有——」話未說完,忽然看見鍋蓋被熱氣頂起來,不由得打斷道:「可以吃了。」


    「我來盛吧!」木蘭連忙道。


    「你別動!這個姊姊可比你在行。」他拿起一塊厚厚帕子,墊著碗兒,將粥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舀入碗中,「你看,有這塊帕子就不怕燙了。」


    他一笑,端起碗兒緩步走到她麵前,遞給她。


    或許有了帕子的緣故,木蘭不再害怕,抬起雙手欲接粥。


    孰料,在她就要接住碗底的一刹那,楚皓明忽然手一鬆,整碗滾燙的熱粥竟全數潑了出來,淋了他半條手臂。


    頓時,皮膚紅了一片。


    「哎呀!」木蘭驚叫起來,「姊姊……」


    「不礙事,不礙事,用冷水泡泡再上些藥就好了。」他從容地道。


    「都是我害了姊姊。」她吸著鼻子,快要哭出來。


    「都怪我不小心,沒留意你接住了碗兒沒,就鬆手,怎麽能怪你呢?」楚皓明笑說。


    「不不不,是命中注定的!」


    「被燙一下就是命中注定?」其實心中大喜。


    「今天遂王給我算命,說我今晚會誤傷他人。」


    「是嗎?」楚皓明故作詫異,「那倒有點邪門了。」


    「他還說,我跟他命相相衝,如果勉強在一起,會傷了我的性命。」越說她越傷心。


    「是嗎?」楚皓明假裝嚴肅,「妹妹,算命的事很難說,但今晚我燙了手,可見還是有點靈驗的。我燙了手事小,關乎你的性命那就是大事了。就算再喜歡一個男人,為了他送命總是不值得。妹妹,你要三思啊!」


    不值得?


    木蘭不由得一愣。


    的確,嫁給自己心儀的郎君,最終的目還是為了終生的幸福,可萬一為此送了性命……


    她的確有點怕死,可是,就這樣放棄對遂王的追求嗎?


    不,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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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畔起了霧,楚皓明坐在寒露茵草之間撫琴。


    四周白鴿棲落,似悠閑散步,又似被他的琴聲所吸引,徘徊在他周圍,久久不曾散去。


    忽然,他的琴聲從柔和變得淒厲,驚得鴿群騰空亂飛。池中平靜的秋水,也似受了震蕩,漾起陣陣漣漪。


    十丈之外,樹葉紛紛墜落。


    「哎呀──」一個提著籃子而來的女子,剛到樹前,便大叫一聲,摔倒在地。


    楚皓明顰眉,收了琴音,循聲望去。


    又是她?


    這丫頭還不死心?已經威脅她再這樣纏著他不放,就會有性命之憂,她怎麽還陰魂不散?


    無奈地搖搖頭,他起身緩緩走向她,伸手將她扶起。


    「我練琴的時候最好不要靠近,難道他們沒告訴過你?」他嚴肅地盯著她。


    「哇,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奪命琴音?」木蘭顧不得摔疼的身子,笑嗬嗬地道,「今天總算見識到,果然厲害!你為什麽選擇琴做為自己的武器呢?用劍比較好吧?」


    「用劍哪裏好?」他不服地迴了一句。


    「至少不會傷及無辜啊,你看,剛才你的琴聲就震落了樹葉,嚇跑了鴿子,還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可是用琴比較優雅。」


    「打打殺殺的東西,何必這麽講究?」她不懂。


    「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說的,如果有一種武功,能像彈琴那樣優雅,能在美妙的一瞬間殺人於無形,那就好了。」


    咦,這話怎麽那麽熟悉?木蘭皺起眉頭。


    「所以你就開始研習這奪命琴音?」


    「對。」


    「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你喜歡她!」


    「誰?」他一怔。


    「那個你小時候認識的人啊,如果你不喜歡她,不可能為了她去研習這麽難的武功。」總算打探到一點兒關於情敵的音訊了,如果能知道那家夥的姓名就好了。


    「我喜歡她?」楚皓明微怔,喃喃自語,「不錯,在這個世上,我最在乎的,除了大哥之外,應該就是她了。」


    「她是誰?」眨眨眼,木蘭刺探。


    「她……」名字差一點兒就脫口而出,但在關鍵的一刻,他清醒過來,「小瑾姑娘,這與你無關,請問你來此有何貴事?」


    「給王爺送點心。」她舉起幸虧沒有摔壞的籃子。


    「又是桂花糕?」他一驚。


    這些日子,吃她送來的桂花糕真是吃怕了。


    「我不愛吃你做的桂花糕,太香了。」他決定打擊一下這丫頭的自信,讓她憎恨自己。


    「哦?太香嗎?那就吃白糖糕吧,沒有氣味的。」不料她有備而來,從小籃子裏端出另一點心。


    「我其實不愛吃甜食,我是男人。」索性全都推掉。


    「那就吃鹹的,這裏還有麻辣鴨舌。」


    天啊,她的準備還真是齊全啊!


    「我不吃辣的。」嗬嗬,看這一次她還能說什麽?


    「那就吃鹽水花生,不辣。」她笑咪咪鋪開一張方巾,將小碟兒一一擺在上麵,似在野餐。


    楚皓明不由得抓狂,「小瑾姑娘,我不是說過了嗎?你跟我在一起會有性命之憂,你看,剛才就險些把你傷著了,你怎麽就是不信呢?」


    「不,我信。」木蘭正色迴答。


    「你信?」他一怔,「那你還要冒險?」


    「我也不想冒險啊。」木蘭歎了一口氣,「可是我就是控製不住自己,想接近你、看看你、跟你說說話……沒錯,我很怕死,可是,見不到你,比死還要難受。」


    燙傷白月姊姊以後,她也曾猶豫過,考慮過要不要放棄,可是,死亡距離她那樣遙遠,而他卻距離她這樣近……


    她決定了不管將來如何,先抓住眼前的幸福再說。


    一個姑娘家,說出這樣不知羞恥的話,本該讓人唾棄,可是不知為何,在薄亮的日光下,這份癡情映入他的眼中,竟在他心裏引起一絲漣漪……


    「小瑾姑娘,我真的不希望連累你,何況我已經有心上人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再冷淡,多了一絲溫暖。


    「你跟你的心上人,現在已經在一起了嗎?」


    「暫時……還沒有。」他一向不太老實,但這一次,卻老實說。


    「那麽我現在無論做什麽,都不算橫刀奪愛。」她微笑以對,「我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麽事,也不管你心裏愛著誰,我隻想做我現在想做的事情。王爺,請不要趕我走。」


    她低喃地道出癡傻的話語,抬頭深深地望著他。


    不知為何,他居然找不到話來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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