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譚加達完全做到了席之嫻說不要越過界的要求,兩人的往來僅止於公事,互動狀況是相敬如賓——也幾乎接近「冰」。


    不過那隻是表麵上,內心裏,他還是無法完全放下,總是暗暗的關心、注意著她。


    有些時候,為了想替她做什麽,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他就會用團體戰術,以模糊焦點。


    例如天氣冷,見她猛流鼻水,他自掏腰包買了三隻土雞,在公司煮了一大鍋的麻油雞,說是慰勞全廳內外場員工,其實最終目的是為了想要讓她祛寒進補。


    還行,當他見到她臉色蒼白,似乎血氣不足,同樣自己買了桂圓紅棗,搬出自日本空運來台的衝繩黑糖,煮了—大桶的桂圓紅棗黑糖湯讓所有人飲用,做得不著痕跡,隻為了能讓她自然的接受……


    種種類似的情況多不勝數,這樣的默默付出,讓他既覺滿足,又覺空虛;既覺欣喜,又覺悲苦。


    他明白,這樣的愛對自己不利,持續下去,隻會愈陷愈深,但是沒辦法,鍾情的人就在身邊,天天上班都會見到麵,要抑製情感實在困難。


    憑良心說,他認為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保持了距離,沒有再造成她的困擾。


    至於席之嫻,說不失落那是騙人的。


    雖然譚加達的轉變符合了她的要求,生活平靜許多,可是在態度上的明顯落差曾讓她一度無法適應,甚至感覺很難過。


    譚加達在鬆鶴圍裏的人緣很不錯,有時看他和大家有說有笑,唯獨對她客氣疏離,除了公事,任何多餘的話都不說,坦白講,她的心情很複雜。


    但是她沒立場抱怨,畢竟這是她要求的,隻能掩下詭異自私的惆悵失落,安慰自己這才能心無旁騖,全心全意的在工作上衝刺。


    就這樣,日落月升轉瞬間過了近三個月,光陰迅速流逝的速度令人惋歎,但值得欣慰的是,鬆鶴園在席之嫻的積極改革推展下,漸漸有了起色。


    當然,內外場要互相配合,主管廚房的譚加達也功不可沒。


    有了起色,就代表生意好轉,生意一好,不管內場或外場,同樣都很忙碌。


    內場的忙,是點單多,要做的菜也多,講究美味、要求速度;站在第一陣線的外場,是最直接麵對顧客的,要做的事很瑣碎,有時一忙起來,連上個廁所都要像打仗—樣,甚至沒時間走開。


    飯店業雖然不太能在生意最好的假日期間排休,但休假天數可是比照每月的月曆紅字計算,也不算少,但上緊發倏的席之嫻從到任至今,休過的假竟沒超過五天,可謂是拚命三娘。


    然而,就因為求好心切,責任感又重,如此拚命的下場,就讓她拚出問題來了——


    又是空班時間。


    當別人用餐時得工作的餐飲業人員,大都是利用營業前或營業後的時間才吃飯,跟一般人完全不同,常常得兩餐當一餐吃。


    譚加達到外頭解決吃的問題後,便提前晃迴鬆鶴園廚房。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於是拿出食材整理。


    這種空班時間,廚房隻有一個人留守,而鬆鶴圍裏則是一片靜悄悄,隻留下幾盞燈。


    「小歪……」整理到一半,忽然發現屬於廚房的味碟竟沒有補齊,譚加達揚聲叫喚留守的助廚,可卻沒人應聲。


    他轉身四處張望,廚房裏一個人也沒有。


    「好啊,這小歪,見有人迴來,他自個兒就溜去摸魚了!」他撇嘴嘀咕,自己走到外場去拿。


    在走向餐櫃時,他行經包廂,不期然瞧見一雙黑色素麵高跟鞋擱在包廂外,不禁停下腳步。


    這個時間餐廳裏不該有人,會是誰在包廂裏?


    拉門隻拉上一半,他探頭望進包廂裏,赫然瞧見有個人側臥在榻榻米上,身子像蝦子一樣蜷著,不過因為裏頭的燈沒開,所以他看不清楚是什麽人。


    「是誰在裏麵?」他出聲問。


    對方沒應聲,他不禁皺起眉頭,走了進去,同時在門口牆上找到包廂的電燈,伸手轉亮,打量對方。


    她穿的是公司女性主管的套裝,黑西裝、黑窄裙,裏頭是白色絲質上衣,梳了整齊的發髻,雙腿修長勻稱、身材苗條,那身影、側臉……


    「席經理?」不由自主加大嗓門,他驚問。


    「唔……時間到了嗎?」微蠕動,困倦慵懶的嗓音充滿了性感的磁性,完全沒有察覺到是誰來。


    他看了眼手表後答:「還沒。」


    「時間到了再叫我……我不太舒服……讓我休息一下。」擔心睡過頭的席之嫻順便交代,翻個身,換邊蜷縮。


    不舒服?


    她生病了?!


    譚加達的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


    認不出他的聲音,連睜眼看看是誰都懶,他想,她不是不太舒服,而是非常不舒服!


    「生病就應該迴家啊,你在這兒躺又不會好!」他忍不住朝她走近,忍不住叨念。


    「沒關係,晚上有xx公司在我們這兒辦聚餐,我不能迴家……」她連恍惚時都還想著公事。


    「你是哪裏不舒服?」他來到她麵前跪坐下來,卻發現連他的靠近,她都無力留意,僅是緊閉著雙眼。


    「不知道,大概站太久了,腰背很痛,整個人昏沉沉的,身體好熱又好冷。」她說話的聲調幾乎全黏在一起,有氣無力。


    她這個樣子,怎麽可能要他不越界關心?


    譚加達擔憂的伸手探向她的額頭,赫然發現她異常灼燙的體溫!


    「席之嫻,你在發燒你知不知道?!」他氣急敗壞地吼。


    都已經發燒了,她居然隻會在包廂裏睡覺,而不是利用這空檔去看醫生?她難道不懂得怎麽照顧自己嗎?


    「大概吧……」她虛弱地應,眼睛總算因他高分貝的吼聲而稍微睜開了下。「嗯……怎麽是你?」她瞧見了他的臉,很生氣又很擔心的臉。


    「對,怎麽是我?應該是畢世緯才對啊!他人呢?你怎麽不跟他說你人很不舒服,叫他帶你去看醫生?」譚加達把焦慮心疼的心情全都怪在畢世緯身上,氣他不是稱職男友。


    「睡一下就好了,你不用擔心,拜托你讓我安靜的補一下眠。」捉緊一絲理智,她避重就輕,再度轉身背對他,閉起眼睛,沒有力氣再多說。


    譚加達看著她纖弱的背影,方才摸過她額頭的手還燙著,他的心也像被揪住了一般。


    他覺得這樣不妥,可是他沒有立場強迫她非去看病不可……


    有了!他現在就去找畢世緯,這是他當男朋友該盡的義務!


    譚加達急匆匆的趕到辦公樓層,直奔總經理辦公室。


    推開第一道門走進,秘書座位空空如也,他猶豫的一頓。


    來得不是時候嗎?總經理辦公室怎麽會唱空城計,連範秘書都不在?


    四處瞧了瞧,這才發現區隔總經理辦公室的第二道門隻是虛掩,沒多想,他下意識伸出手,輕輕把門縫再推得更開些,側身往裏頭覷探。


    原來,畢世緯人在辦公室裏,而範秘書似乎正送了文件進去。正當他想抬手敲門之際,竟赫然看見畢世緯握住範秘書的手腕,一把將她扯向懷裏,低頭就是一陣熱吻。


    譚加達震驚的瞠眼,整個人僵住。


    畢世緯吻了範秘書?!


    現在是什麽情形?他不是跟席之嫻在交往嗎?


    為了確定自己沒看錯,他不禁眨了眨眼,但那親昵的一幕還在持續當中。


    難道……畢世緯腳踏兩條船?


    不,說不定還不隻!這家夥搞不好專門利用職位優勢,習慣性的誘拐公司女性員工!


    是了,一定是這樣,所以怪不得席之嫻說他們是私下秘密交往。


    這一定是畢世緯的要求,因為在沒行人知道他死會的情況下,他才方便再去哄騙其他女人!


    該死的,他多麽渴望鍾愛卻得不到的女人,畢世緯有幸擁有,竟然對她如此不珍惜!


    看來,會傳出流言,都是真的。


    公司流傳總經理秘書範唯妮是畢世緯的舊愛,席之嫻是畢世緯的新歡,這都是真的!而且沒有一個是過去式,他甚至還在兩個女人當中周旋……


    席之嫻現在正不舒服的蜷在包廂榻榻米上,而畢世緯卻擁著秘書風流,這教她情何以堪?


    她拒絕了他,卻挑上這樣的一個男人?值得嗎?值得嗎?!


    這要教他怎麽甘心、怎麽放心、怎麽死心?


    熊熊怒火從心底迅速燒上腦門,他放棄通知畢世緯的念頭,踩著憤怒的步伐離開。


    譚加達的動作迅速得像陣風,先是到員工更衣室裏換迴便服,拿隨身物品,然後再迴到鬆鶴園。


    進到包廂裏,期待南之嫻已經好轉,可她還是臥在榻榻米上,那虛弱的模樣讓他揪緊的心再度抽疼。


    「之嫻,醒醒。」他靠近她身邊,輕推她肩膀,見沒反應,又拍拍她臉頰,焦慮滲進嗓音裏。「我送你去醫院,快醒醒!」


    「譚主廚?你……」提早來做準備工作的新任領班良美,才步進廳裏就發現匆匆跑進包廂的譚加達,不禁尾隨而來,沒想到竟看見席之嫻躺在包廂裏,忍不住發出驚唿。「之嫻姊?」


    溫良美是個愛哭愛跟路的忠心下屬,以前在江戶亭的時候就是在席之嫻的底下做事,在席之嫻離開好一陣子之後,她才聽說她跳槽來鬆鶴園的消息,當下她馬上興起辭去江戶亭、投奔鬆鶴園的念頭,跑來哭求她收留。


    當時的席之嫻正需要心腹、幫手來協助,剛好對良美之前在江戶亭的工作態度和能力都有正麵的評價和印象,因此也同意留下了她,更在一個禮拜前,將她升任為領班。


    「良美,你來得正好,趕快幫我把她扶起來。」看見有人可幫忙,譚加達立刻出聲求助。


    她立刻動作,驚惶地問:「之嫻姊她怎麽了?」


    「她人不舒服,我現在要送她去醫院。」他分神解釋。


    「幫我買退燒藥就好……我不用去醫院……」席之嫻被喚醒,但整個人還是像燒融的麻糬般軟趴趴,身體重得不聽使喚,不想聽話去醫院,但卻隻能任由他們擺布。


    「你不要逞強了!」譚加達半攙半抱的扶她起身。


    「對啊,之嫻姊,你身體很燙耶!」進來幫忙攙扶的溫良美也感覺到她嚇人的高溫了。


    「大概是感冒吧。」席之嫻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搞的,她其實從早上就開始有點不舒服,操勞過一頓午餐時間後,到下午就整個不行了,本來以為躺一躺小睡一下就會好,沒想到愈睡愈難過。


    「不管是什麽,先去給醫生看再說。」譚加達不容拒絕,強勢主導。


    「可是還要上班……」這一起身,她發現自己根本站不住。


    「笨蛋!人都病倒了,還上什麽班!」譚加達忍不住怒斥,對她不懂得珍惜自己,感到心疼又惱怒。


    「之嫻姊你放心,廳裏的事交給我們吧!」良美安撫著她。


    一直以來,席之嫻都是神采奕奕、俐落幹練的,她從來沒看過她如此虛弱的模樣,老實說,她也有點嚇到了。


    「良美,我先帶她到停車場,你幫我去她的置物櫃裏拿她的證件。」思慮周詳的譚加達沒忘記看病需要證件。


    「哦,好。」良美立即探向席之嫻的西裝口袋,摸出一支鑰匙。


    交代完,譚加達不再多說,將席之嫻打橫抱起,一路前往停車場,不再顧及他人的目光。


    去他的流言,去他的忌諱,去他的畢世緯!


    從現在起,他絕對不會再默默退讓了!


    幸好譚加達堅持將席之嫻送醫,否則問題就大了。


    因為她的高燒不是一般感冒,而是膀胱炎所引起。


    由於餐飲服務業的關係,一忙起來很少喝水,連上廁所都沒時間,養成憋尿習慣的下場,就是身體器官機能發出抗議。


    可是席之嫻實在太會忍了,所以發現得有點遲,並發了急性腎盂腎炎,必須住院觀察治療。


    由於發燒的關係,她一直昏昏沉沉,醒醒睡睡,在恍惚中曾說過的話,曾下床小解,其實都不太記得,隻存有隱約的印象。


    當她完全清醒時,已經是接近午夜時分,而當她睜開眼時,瞧見的第一個人,是守候在床畔的溫良美。


    「之嫻姊,你醒啦!」良美一見她醒來,立刻鬆口氣的揚起微笑。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她啞聲問,都睡迷糊了。


    良美看了看腕表。「晚上快十二點了。」


    這麽晚了?!她居然不知不覺的空度了這麽一大段時間,連發生什麽事都不太清楚?


    「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嗎?」席之嫻覺得有點納悶、恍惚之中,她記得耳邊徘徊的都是一道男性嗓音,醇厚溫柔,流露著連她住朦朧睡意中都能感受到的濃濃關切和憂慮。


    難道是她的幻覺?


    「不是,我下班才過來的,是譚主廚送你來的。」良美說道。


    聽見是譚加達,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漏了一拍,「是嗎?那他呢?」目光瞟向四周。


    原來真是他的聲音在她難受的時候陪伴著她啊。


    「他從下午就一直陪你到剛剛,我下班過來後,他在你的包包裏拿了你家的鑰匙,說要去幫你準備住院的用品。」


    席之嫻不禁怔住。


    發怔的原因,一是得知他陪了她那麽久,她既訝異又感動,既感謝又愧疚;二是聽見他擅自跑去她家,雖然是好意,但是……要準備住院用品?!


    那豈不是除了牙刷牙膏、毛巾浴巾、臉盆茶杯、拖鞋……之類,還包括了要換洗的貼身衣物?


    噢,天哪!她的內在美要被他看光光了!思及此,她的臉霍地熱辣辣的燙了起來。


    「之嫻姊,我覺得譚主廚對你好好哦!你都不知道下午他發現你生病時,那種又緊張又心疼的樣子,好像生病的是他最寶貝珍愛的女朋友咧!


    「還有啊,他一路橫抱著你下樓,那姿態就像王子騎士一樣。我剛剛來的時候,正好還看見他摸你的額頭,又幫你拉高被子、檢查點滴,厚……我看了超羨慕的  !如果生病的是我就好了。」


    良美見她浮現羞赧之色,忍不住實況轉播,說得口沬橫飛,一臉向往欣羨。


    「三八,還有人希望自己生病的嗎?」席之嫻嗔瞪她輕啐,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良美的形容讓她不由自主的為之心悸感動。


    「如果生個不會危害生命的病,可以發現一個值得交付真心的男人,我倒願意耶!」良美笑嘻嘻。


    「願意你個頭啦!」席之嫻搖頭哧笑,要不是臥病在床,她肯定伸手戳她的腦袋。「醫生說我為什麽發燒?」


    她自認為應該是太操勞,所以抵抗力降低,讓感冒病毒趁虛而入,但還是不確定的再問一問。


    「你膀咣炎耶,還並發什麽腎盂腎炎的,很嚴重揑!」良美轉述著譚加達告訴她的病情。


    「嗄?」她反應不過來的揚聲。


    「醫生說是因為經常憋尿,水喝太少導致的。」良美邊說邊覺得自己好像也很危險。


    從事餐飲服務這一行,的確會忙得忘了喝水,沒時間上廁所,經過之嫻姊這次的教訓,她要奉行「不可憋尿,要多喝水」的戒律。


    「沒想到居然是膀胱炎……怪不得我最近上廁所不是很順暢,還有點痛痛的,腰也很不舒服。」和單純活潑的良美交好,所以她沒有避諱的坦言。


    「醫生說你大概要住院三至五天,而且還會反複發燒。」她又說。


    「要住這麽久?!」席之嫻驚愕的揚高了八度音,美眸倏然圓瞠。「那我上班怎麽辯?」


    「笨蛋!人都病倒了,還上什麽班!」奧美忽然很兇地罵,席之嫻一愣,她隨即又噗哧笑道:「這是下午的時候,譚主廚罵你的話,哈哈……」


    席之嫻沒好氣的撇了撇嘴,橫眼瞪她,卻也無話可反駁。


    「你就好好養病吧,公司應該會體諒的,畢竟你是為了工作才病倒的呀。」良美安慰她。「待會兒譚主廚還會再過來哦!他說晚上他會留下來照顧你。」


    聞言,席之嫻心跳又失控的加速了。


    他守了她大半天了還不夠,連晚上也要留下來照顧她?


    這三個月來的相敬如冰,讓她以為除了工作上不得不的接觸,他不會願意再跟她有所瓜葛的,但他仍在緊要關頭如此義不容辭的幫忙著她;她三番兩次的拒絕他,對他這麽狠心,他還是盡心盡力的照顧她……


    迴想這段時間,菜色該換、該調整,出菜速度、食物品質,任何內場廚房的問題,他幾乎都全力配合著她,絲毫沒有因為她不留情的拒絕與要求而懷恨在心、加以刁難。


    憑良心說,他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


    可是相對的,這令她覺得自己好壞、好冷血……


    大概是病著的關係,人也變得脆弱,他體貼溫柔的對待,崩解了她硬是掛在心房外的堅固外殼。


    唉,沒了防備的外殼,他要是再繼續這樣對她好,她心底重要的某一隅,說不定就快要失守,無力再堅持什麽界線不界線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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