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府中的師爺突然間就成了令人矚目的人物,那些平時不把他放在眼中的侍衛此時瞧著他也多了三分敬佩。


    師爺摸著暈糊糊的頭,想著暈倒之前出現在自己房中的那兩個人還有那兩個人的詭異對話,總覺得後背上涼嗖嗖的。


    他看著那些侍衛的目光,聽著那些話中的討好,不由得有些納悶,心中疑惑,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他閉了嘴,一律的點頭微笑,以此來應付。


    師爺心中千迴百轉,總覺得這事兒和闖到自己屋中的兩個人有關,但又不能對其它的人說。


    他又有些煩亂又有些興奮,找個理由脫了崗,到了街上那家常去的小酒館。


    而他此時思索著兩個人,已經到了周府的後門處。


    周東致從大堂上出來,就直奔自己的家中,他強壓滿腔的怒氣,大步如飛,腦子裏斷的迴放著今天的事,若然不是那位師爺慧眼機智,恐怕自己今日就難以脫身了。


    他換了衣服,轉身奔向後院,他還沒有娶妻,後院的院子大部分都空著,其中有一間院子種了許多的蘭花,各種各樣,淡淡的蘭花香彌漫在院中的各個角落。


    這個院子是他平時一個人獨處時在的地方,心煩意亂的時候在這院子中坐一坐,喝一壺好茶,看一本好書,煩悶的心情慢慢被平複,他總感覺自己從裏到外像是被淘洗了一遍。


    今日卻有些特別。


    他剛到院子門口,居然聽到裏麵有低低的說話聲,他不禁一愣,腳步停了停,抬頭看了看頭上的牌匾,沒錯,就是個院子。


    平時他有嚴令,這個院子閑雜人等不能進入,能夠進出的也就是照顧府中花草的花匠,但也僅是限於每天上午,一個時辰的時間。


    現在不是上午,顯然不是那個花菝。是誰枉顧自己的命令?


    周東致的臉色一沉,他伸手推開了院門,滿園的蘭花迎麵撲來,空氣中的清香也在此時飄進他的鼻中,他的心情略微好了些,抬眼望去,不禁一愣。


    院中唯一的一棵樹下放了張石桌,兩個人正坐在一起看著杯子裏的茶,那兩人挨得很近,頭都微微碰著看著一杯茶正在說話,也不知道一杯茶有什麽好看的。


    更讓周東致詫異和疑惑的是,他並不認識在樹下坐著的兩個人,那兩個雖然垂著頭,看不清全貌,但他們周身的氣質明顯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所比,隻是,這兩個人誰?為何能夠坐在這裏,而且沒有一個人迴稟一聲。


    看到這個男人,周東致的腦了裏轟鳴了一聲,他呆了呆,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他對麵的男子麵容清秀,肌膚潔白如玉,他似笑非笑,一雙眼睛微微眯著,像是在醞釀著什麽驚天之密。


    看到他進來,那個斯文的男子道:“周大人,這麽快就換好衣服了?”


    一句話喚迴了周東致的神智,他快步上前,對著容卿提袍子跪下,聲音朗朗道:“臣周東致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罷了,起來罷。”容卿點了點頭。


    冷可情晃著手中的扇子,淺笑道:“周大人,你這後院中的蘭花養的很不錯,能否送兩棵給本宮啊?”


    周東致的心裏還在琢磨著這個俊秀的年輕人是誰,能夠和當今聖上對麵而坐,談笑風聲,如今聽她這自稱,不由得心頭一震。


    莫非……


    周東致急忙再次施禮道:“臣見過貴妃娘娘。”


    “免了,免了,”冷可情聞著這院中的蘭花香,“說起來也是咱們的不對,悄悄的就來了這院子裏賞景兒,倒是把周大人給嚇了一跳。”


    容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周卿,坐吧。”


    周東致道了謝,轉身也小心的坐下了。


    冷可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周大人果然相貌不凡,難怪尚家小姐就算是毀了自身名節也在所不惜。”


    她的話音一落,周東致像是坐著彈簧一般又“唰”的一下彈了起來,他瞪大著眼睛,看了冷可情幾眼,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垂下頭去,聲音沉悶道:“貴妃娘娘見笑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尚香薇雖然許給了馬家,但聽聞馬家的兒子……”她拉著聲調,與容卿對視了一眼。


    容卿淡淡的接過了話,“馬家的公子在花街柳巷的名號是響亮的,論起吃喝玩樂也是拿手,想必這些尚家也有所耳聞的。”


    “所以啊,”冷可情把扇子擊在掌心,“當馬世貴找到尚家商談起這事兒的時候,尚家自然也是心動的,而尚香薇本來恐怕隻是無奈聽從父母之言,等到見到周大人之後卻驚喜非常,周大人的氣度自然不是常人可比,當即人便許了芳心。”


    “而馬世貴又是宴請,又是鬧到京兆尹,為的也不過是給他想要達到的目的做鋪墊罷了,想必他是想著借此事拉攏周大人,周大人占了人家的兒媳,承受人家大度不予追究,甚至最後還幫著周大人去尚家說項,這是多大的恩情?周大人,日後尚香薇這麽一個大活人天天的在您的麵前晃來晃去,您還好意思去調查令尊大人之死的內情嗎?”


    周東致再次霍然站起,一雙眼睛晶晶發亮,腦門上的青筋都迸了起來,他的手緊緊握著了拳頭,一鬆一緊。


    院子中的蘭花香輕輕的飄蕩,平日裏能夠讓他安下心神的地方此時卻因為冷可情的一番話而如同滾滾的驚雷連綿不休,他無法平靜,冷可情所說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直覺告訴他,這是真的。


    容卿麵色沉靜,他慢慢的喝著茶,微垂了眼瞼,看不到臉上的神情,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和冷可情一起麵對這些臣子的時候,他更習慣的是為她坐鎮,給她支持,卻並不多話。


    冷可情苦心經營,步步拆招,她自然是有她的打算。


    可無論這打算是什麽,哪怕是為了鋪就離開他的路,他也在所不惜。


    隻要,她歡喜。


    周東致震驚得無以複加,一是來自這件事情的本身,二是來自冷可情對這件事情的熟知程度,第三自然就是她居然提到了自己父親的事。


    冷可情慢慢站起身來,淺淺笑意,如這字中最美的那朵蘭花綻放,眼睛裏的華光閃動,她慢步到周東致的身邊,“周大人,還記得京兆尹大堂上的師爺否?”


    自然是記得的,難道師爺是……皇上的人?如今想著,那師傅談吐不凡,一雙眸子極亮,等等!


    周東致仔細的瞧了瞧冷可情的眼睛,他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深施了一禮道:“臣多謝貴妃娘娘救命之恩。”


    冷可情手指撫著扇骨,“周大人,說救命可就嚴重了,本宮不是說了,馬世貴雖然氣勢逼人,尚香薇也哭得死去活來,但是,你卻沒有性命之憂,最多……就是抱得美人歸罷了。”


    周東致苦笑了一下,“貴妃娘娘說笑了,若是臣娶了那樣一個女子,再處處受馬家製肘,恐怕是生不如死了。”


    冷可情微微挑眉,讚了一聲說道:“周大人好風骨。”


    周東致垂下頭,不再多言,他不由自主思索冷可情和容卿來自己府第的意思,還有,他們……為什麽要對自己如此關注?


    冷可情自然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抬手撫了撫手邊的一株金葉蘭,蘭花雪白,花瓣周邊卻是一圈金黃,看上去分外嬌貴。


    她的聲音輕輕,卻字字重如千斤,砸著周東致的耳膜,“周大人,關於那份卷宗,你看得怎麽樣了?可曾找到了什麽端倪嗎?”


    周東致心頭狂跳,他的唿吸一滯,後背忽然起了薄薄的汗意,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連他私自從兵部帶迴了卷宗的事情都知道!


    他的眼前飛快的掠過偷卷宗的那一夜,以及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承認還是否認?從對方的語氣中,他不認為對方隻是試探他。


    他咬了咬牙,再次跪倒,朗聲說道:“皇上,貴妃娘娘,是臣犯了錯,一時魯莽,把卷宗私自帶迴了府,臣是……”


    他頓了頓,沒有再為自己辯解,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臣願意領受任何責罰,請皇上隆罪。”


    容卿抬眼看著他,目光深如無浪的深海,看不如眼底的情緒,四周的風都似乎停了停,院子裏的空間似乎有些擁擠。


    良久,容卿開口說道:“你私偷卷宗是第一錯,之後謊報情況是第二錯,朝堂之上沒有道出實情是第三錯。”


    “是,”周東致叩下頭去,“臣,知罪。”


    “周東致,你是想查當年你的父親周遠行之死的事吧?”容卿再次開口,卻像一道光,給了周東致一份希望。


    周東致抬頭,目光堅定,神情嚴肅,眼底深處是激動、憂愁、疼痛,一縷縷深深糾纏,“迴皇上,臣……”


    冷可情輕輕扇著扇子,微風拂起她耳邊的發絲,她的笑意和話語都蕩在那一陣風裏,“既然如此,周大人,本宮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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