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秋尚忠穿了常服,夏夜的風也有了熱意,在樹枝葉梢間穿過,帶著濕悶之氣,樹間的知了聲聲叫著,讓人有些心煩。


    不過,此時的秋尚忠卻心情不錯,一路上穿宅過院,院子裏的花兒開了不少,夏季的景色已經在府中濃烈的鋪展開來,他無心觀賞,隻喜滋滋的一心向著柳裳的房間去。


    在月亮門處,人影一晃,他慢下了腳步看著來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悅,但臉上卻是笑意微微,“噢,原來是夫人,這是要去哪兒?”


    秋夫人抬手掠了擴掠耳邊的發,耳垂上的紅色寶石耳環幽光一閃,在這夜色中猶如鮮血一滴,“我能去哪兒?不過就是在這園子裏觀觀景罷了,哪裏比得過老爺你,整天可以消受美人恩。”


    她的語氣間帶著明顯的酸氣,每個字都像是在陳年老醋中浸泡過,讓人的牙都冒出了酸水,秋尚忠心中的不悅立時增添了幾分,但是仍舊忍住了惱意,笑意斂了斂道:“哪裏有什麽美人恩了,不過是柳裳的身子……”


    “身子?”聽到這個詞兒,秋夫人的火氣更大,像是被踩住了尾巴,聲音都跟著一厲,“她一個風塵女子,不過是個賤人罷了,別說那身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碰過,就算是沒有,在那種地方呆過,還能幹淨到中哪裏去?想想都覺得髒!也就你把她當個寶貝!”


    她氣得臉色發白,多日來胸中的鬱氣總算是給她說了個痛快,“哼,她有了孩子,還金貴了,母憑子貴也得先看看母親的出身正不正,若是賤人,生下的也不過是賤種罷了!你還拿著她當迴事,夫人我也是生過孩子的!你不要忘記了!傑兒才是你的長子!再說……”


    她的臉色陰惻惻的一閃,“哼!她肚子裏的種到底是不是你的,你能確定嗎?”


    秋尚忠的臉色霍然一變,原來壓抑著的怒氣瞬間升騰了起來,一張臉青白變幻,手指捏著微響,“潑婦!胡說八道什麽!你看看你的樣子,像是一個當家主母該說的話嗎?你還有臉提傑兒!慈母多敗兒,他落得今天的下場就是被你給寵壞了!”


    他狠狠的一甩袖子,冷冷的對著被他說訓得眼眶發紅的秋夫人道:“柳裳的胎是現在府裏的頭等大事,你最好給我安份些!”


    說罷,轉身大步離去,語氣冰冷,姿態決絕,沒有再迴頭。


    秋夫人站在搖晃的枝葉暗影裏,呆呆如石雕泥塑,她望著秋尚榮遠去的背影,眼睛裏忍了許多的久淚終於落下。


    “秋尚榮!”她恨聲喝道。


    秋尚榮根本不再理會她,快步到了柳裳的院子,看著窗子裏透出來的燭火,他心裏的怒氣平複了些,正提袍子準備進屋,腦海裏突然出現剛才秋夫人的那句話,“她肚子裏的種到底是不是你的,你能確定嗎?”


    這句話像是一根刺,帶著尖尖的鋒芒,刺入他的心底。


    他的腳步停了停。


    他抬頭看著那扇窗子,看著窗子上的剪影,那影子曼妙多姿,隻看影子便知道是個美人兒,她正坐在窗前,手托著腮在思索著什麽,精致的側臉線條,挺翹的鼻尖,筆筆都如同神仙描繪。


    隻是……她在想什麽呢?


    秋尚榮的心裏像是揣進了一隻小貓,用爪子抓著他的心尖,有些疼有些癢,總之無法再平靜。


    他躊躇不前的樣子清晰的落入不遠處藏於樹梢上的人眼睛裏,她冷冷挑唇,對著身邊的容兒卿道:“不過是一句莫須有的話,居然真的起了作用。疑心生暗鬼,秋尚榮如此多疑,難成大事。”


    容卿輕輕攬住她的肩,語氣悠遠的像是天上的雲,“說得極是,夫婦二人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也難怪會被你以此為突破口。”


    “夫婦?”冷可情翻了翻眼皮,“在世人的眼中,剛剛那位秋夫人,秋晉傑的娘,才和秋尚榮是夫婦吧?至於柳裳……”


    她沒有再往下說,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長,容卿聽著她的話,微微低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下麵台階上有人影一閃,一個小丫環提著燈籠走了出來,看到站在院子裏的秋尚榮,臉上一喜,快走了幾步,施了禮道:“奴婢見過老爺。”


    “姨娘今日身子如何?”秋尚榮嘴裏說著,目光並未轉過來,依舊隻盯著窗子上的剪影。


    “迴老爺的話,姨娘的身子還好,隻是總在院子裏有些悶,”小丫環微笑道。


    “嗯?”秋尚榮迴過了頭,眼睛裏似乎有光芒一閃,飛快不見,他漫不經心的問道:“那就多出去走一走,別讓她悶壞了身子。”


    “是。奴婢記下了,奴婢告訴姨娘老爺對她的關懷,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小丫環嘴甜道。


    “她高興便好,隻是現在有了身子,你們做奴婢的,要多加注意她的安全才是,她腹中的胎,比什麽都重要。”秋尚忠說到此處,表情有些嚴肅,小丫環也收斂了笑意。


    “奴婢記下了。”她小聲的說道,“一定會盡力伺候姨娘的。”


    “嗯,她這兩日可有出去散心?”秋尚榮一邊向裏走去,一邊若無其事的問道。


    “姨娘她……”小丫環猶豫了一下,垂下的目光輕輕一閃。


    就是這一刹那的猶豫,秋尚榮的步子微微一滯,心裏的那根刺紮得更深了些。


    “她怎麽了?”他最終還是問道。


    樹梢上的冷可情再次笑了笑,目光映著院中的燈火,那些搖曳的光芒似乎距離她很遙遠,她遠遠站在樹梢,像是坐在雲端的神,麵無表情的看著下麵的那些凡人自作聰明。


    小丫環抬起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沒,沒什麽,就是說想吃點心,讓奴婢出去買了些。”


    秋尚榮目光炯炯,小丫環手裏燈籠光芒照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間,他的眉梢眼角帶了幾分冷氣,挑出淩厲的弧。


    “嗯。”良久,他哼了一聲鼻音,聽不出喜悅,隻覺得冷淡。


    小丫環怔了怔,提著燈籠正要跟上去,隻聽前麵的秋尚榮頭也沒迴的說道:“不準跟來,退下。”


    冷可情看著秋尚榮走進房間,容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為什麽?好戲不過是剛剛開始。”冷可情迴頭看著他,斑斑星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的臉上,他的一雙眼睛晶亮,“你的傷又疼了?”


    “沒有,”容卿搖了搖頭,“我好得很,不過是……不想聽人家兩個的牆角罷了。”他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像是帶了蠱惑的毒,“總看……不親自體會一下,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冷可情聽到他最後一句,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皇帝陛下,請問您是被饑渴男附體了嗎?現在居然還有閑心說這些?”


    “我沒有想著,是你帶我來看,”容卿的目光向下瞄了瞄。


    冷可情的目光往下一看,注意到他的腰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她眉心一動,問道:“你藏了什麽?”


    “會讓這件事兒更有意思的東西,”容卿眨了眨眼睛,難得露出幾分詭計得逞般的笑意,他指了指下麵,“走,咱們去加把火。”


    冷可情隨著他下了樹梢,步子輕如狸貓,繞到了柳裳房間的後窗下。


    房間裏的秋尚榮正坐在榻邊,拉著柳裳的手,溫聲軟語,好不濃情,隻是在他垂頭的瞬間,眼角總有一絲寒芒流出。


    柳裳微微笑著,眉目在溫暖的燭火裏似是鍍了一層金色的蜜,睫毛都透出甜蜜來,她的腮邊微紅,似乎飛揚的霞,染透潔白的雲。


    秋尚榮看著她美豔動人的模樣,心中不禁迴想起和她初次相見時候的情景,那個時候她是青樓裏的青倌兒,是老鴇藏在身後的搖錢樹,結果被他一眼相中,以重金贖了身。


    那個時候像是中了迷情藥一般,一雙眼睛一顆心隻看得到柳裳一個人,整個人都似被熱情點燃,像是年輕了二十多歲,如今想起來……那個老鴇說柳裳是清倌兒,自己也便沒有懷疑過,記得第一次和她在一起,好像也是被她灌醉了的……


    他有心事,意念也就不太集中,柳裳發覺了,不由得問道:“老爺,老爺?您是不是太累了?”


    秋尚榮迴過了神來道:“沒什麽,也許真的是有些累了,”他鬆開手,伸了個懶腰道:“讓丫環進來鋪床吧。”


    “老爺……”柳裳聲音嬌柔的說道:“柳裳如今有了身子,不能伺候老爺,老爺還是去其它姐妹的房中吧。”


    秋尚榮伸腰的動作頓住,目光微微一閃道:“你要趕爺走?你當真舍得?”


    柳裳垂下頭,聲音如水,“奴家哪裏舍得趕老爺走?不過是因為奴家不能伺候老爺,擔心讓老爺……不開心而已。”


    秋尚榮看著麵帶羞澀的柳裳,心裏卻不複往日滋味,那些懷疑的刺,枝枝蔓蔓的開始瘋長,他的目光微微一轉,突然看到在後窗的桌子上,放了一個藥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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