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在預料之中的結果。


    但王忠嗣所說的話,仍是讓高水寒有些意外,略感震驚,滿是疑惑的看向對方。


    王忠嗣笑了笑,搖搖頭:“我們這幅老胳膊老腿的,都快要半截子埋進土裏了,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早就已經不打緊了。”


    “可是……”高水寒有些遲疑。


    按照王忠嗣說的意思,革新西北諸軍製度之事,他是準備和高仙芝兩人扛下來。


    他要用西北三道節度的軍令,率先頒布推行此事。


    雖然這和高水寒的計劃差不多。


    但在他的計劃之中,並沒有準備將這件事情用西北三道節度的名義,以軍令的方式下達。


    一切都是默默的進行著。


    最好的過程是,找到那些不思進取,可能會妨礙西北軍事改革的人,去一對一的洽談,讓這些人主動退居二線。


    可王忠嗣的意思很明顯,他是要用正式的,需要被記載進文案之中存檔的形式,來確定並推動西北軍事改革之事。


    這樣做的好處是,西北軍中的人不可能明麵上反對,西北軍事改革的進展也定然會更加快速。


    但是壞處卻是,若是最終朝廷或是西北軍內部需要被清理的人反對起來,王忠嗣和高仙芝就是首當其衝要被問責的人。


    一個是官場暗示。


    一個是明文存檔。


    兩者之間的差別,一眼可見。


    就連背著身的王韞麗,也察覺到身後兩個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間的氣氛轉變,小心的轉過身來,目光有些疑惑和擔憂的看著兩個男人。


    王忠嗣看了一眼王韞麗,最後注視著高水寒,臉上露出一抹灑脫的笑容:“你雖然起於西北,但跟腳卻已在長安,在那聖人眼前。”


    “某迴到隴右這段時日,也常聽聞你在長安的所作所為。”


    “懂得變通,機靈,也能不卑不亢。”


    “即便你如今重迴西北,可你看看那龍武軍中郎將的官職,聖人可曾給你拿走了?”


    “這便是恩寵,便是告訴你,聖人隨時都能將你重新召迴身邊。”


    “如此之下,我與中丞去推行此事,即便會引來誹議,會讓聖人猜忌。但隻要我等不曾行那亂臣賊子的大逆不道之事,罪過不過是罷官除爵,了不起就是一死。”


    “但你不一樣,隻要我等沒有幹謀逆之事,一切都不會牽扯到你……你們身上。”


    高水寒有些動容。


    王忠嗣的這番話,已經不再單單是將他給當做準女婿來看待了。


    即便是視如己出的親生兒女,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高水寒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卻見王忠嗣已經舉起手擺了擺:“去吧,高仙芝那廝走的好,老夫女兒這手才藝,卻是都要便宜了老夫!”


    說完了話。


    王忠嗣便直接棄了酒杯,拿起酒壺仰起頭,大口的吞咽著從壺嘴中流淌下來的晶瑩酒水。


    王韞麗想要上前出聲勸阻,被已然站起身的高水寒給攔了下來。


    搖搖頭,低聲道:“讓伯父喝吧。”


    王韞麗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卻隻能被高水寒拉著離開此處。


    未幾。


    高水寒就聽到身後涼亭中,傳來王忠嗣爽朗的叫好聲。


    腳步不由的停頓了一下。


    穀壞


    高水寒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琢磨的表情。


    大抵,自去歲拒絕出兵攻打石堡城開始,到奉詔前往長安述職,再到全身而退重返西北,王忠嗣隻有在今天這一刻,才是真正的釋懷了。


    或許。


    對他而言,當初唯一的皇權,已經不再唯一。


    自小被養在皇室,而後又戎馬一身的王忠嗣,當真看不出來自己所要做的這些事情,究竟是真的為了要當那大唐最後的良心和忠心。


    還是別有所圖?


    他不可能看不出來,高水寒這一切的一切的謀劃之下,必定還大有圖謀。


    但他卻仍是選擇了支持,並且甘願以自己的前途乃至於是生死,來確保高水寒一帆風順。


    而這,也是為何今日高仙芝在聽完高水寒所說的話之後,會那般憤怒的原因。


    盡管高水寒的解釋看似很是合理。


    但若是拋開這所有的理由和解釋之後,將那最後一層紗布撕裂。


    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的,那就是一個深藏起來的,包藏禍心的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


    一旦西北當真如高水寒所說的,將所有的改革都完成之後。


    隻要高水寒一聲令下。


    西北這近二十萬虎狼之師,便可長驅直入,跨過邊塞,衝進關中,踏破長安城。


    二十萬在西北邊塞征戰經年的悍卒,數遍整個大唐,大抵也拉不出一支能與之對比的軍隊了。


    兩人緩步走在後宅之中。


    王韞麗清晰的感受到身邊男人的那一絲情緒變化。


    她不禁伸手握住高水寒的手,小聲道:“寒哥兒,你和阿耶還有中丞他們,不會出事吧?”


    “傻丫頭!我們誰都不會有事!”高水寒迴過神,笑著刮了一下王韞麗的鼻梁。


    王韞麗皺起鼻子:“才不信你說的,寒哥兒就是個壞人!”


    ?


    高水寒一歪頭,撞了一下對方,顯得很是不滿道:“誰先前還說,寒哥兒是最好的,是整個大唐最忠心的人啊。”


    “哪裏有人會說這麽惡心的話呀。”


    王韞麗眨著明亮的雙眼,唇紅齒白,綻放著燦爛而又俏皮的笑容。


    高水寒輕哦了一聲,隨後眼神曖昧不清道:“那定然是某記錯了,大抵也隻有那些個阿貓阿狗,才會這般誇獎某了……”


    王韞麗頓時就不樂意了,甩開了手,跳著腳氣鼓鼓的叫嚷著。


    “你才是阿貓阿狗!”


    “啊是是是,對對對對……”高水寒直接了當的承認。


    這讓王韞麗頓時有了一股無處發力的挫敗感。


    隻是少頃,她卻神色黯淡下來,顯得有些失落。


    這讓高水寒心中一驚,趕忙問道:“怎麽了這是?是哪裏不舒服了嗎?”


    卻見王韞麗搖搖頭,黛眉輕蹙,癟著嘴問道:“為什麽?寒哥兒你明明已經是國朝少有的將軍,阿耶和中丞都是封疆大吏,你們為什麽也還要做這些事?”


    “為什麽?”


    高水寒亦是輕輕皺起眉頭。


    為什麽?


    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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