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裏真的好嗎?”


    觀景台上杜昊乾淡淡開口。


    他目視前方,但聽得懂人自然聽得懂。


    “怎麽?”段浩初同樣淡淡開口,“嫌我煩了?”


    “哪裏?”杜昊乾朗聲笑起來,但下一秒麵容即迴複嚴肅,拉開一個屏障,沉聲開口。


    “吏部現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你卻還呆在我這裏,沒問題麽?”


    其實杜昊乾很想問,這合適嗎?


    側目看了一眼身邊愈發高深莫測的好友,杜昊乾最終沒問出口。


    在那位女子離去之後,段浩初似乎也離他們這些過去的好友越來越遠,世人都道吏部尚書年輕但沉穩,但現在活著的人裏還有幾個人知道。


    這個人並不是少年老成。


    這世上又有誰少年老成。


    “無妨,”段浩初開口,麵上沒有絲毫緊張之色,“方閣老此時正坐陣吏部,我又作甚去給閣老大人添堵。”


    杜昊乾瞳孔微縮,這一句話就有無數文章,然而下一刻段浩初再次開口,“再何況,吏部此時還有監察禦史大人,更無需擔心。”


    杜昊乾愕然迴首,發現好友嘴角居然帶著淡淡笑意。


    “你……”


    副主考看似被架空,但其實卻還留有後手。


    杜昊乾隻是隱隱知道吏部在段浩初手下是鐵板一塊,如果沒有段浩初的放手,哪怕貴如閣老也很難使喚的動吏部的人,更別提登堂入室,但方伯年此時坐陣吏部……


    杜昊乾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難道是段浩初假意放權,讓方伯年深入吏部,掌控部分會試的流程,但實際上……


    還有那個突然插進去的監察禦史……杜昊乾心中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想法。


    “你到底想幹些什麽?”杜昊乾僵硬地開口。


    “我想要幹什麽?”段浩初重複道,下一刻,他微微一笑。


    真正做些什麽的不是他。


    但他能做到的。


    “讓一切都大白於天下。”


    杜昊乾抬頭看向風吹過的高台,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邊響起洪亮的鍾聲。


    在鍾聲中,段浩初看向升上中天的烈日。


    他的眼前浮現出從徽州傳來的那封信上最後的那句話。


    世有烈日當空,而後有逐日者。


    而他能做到的就是。


    將所有的一切攤於日光之下。


    讓世人評說。


    ……


    ……


    當一切都大白於天下時,吏部門樓外的人們隻能怔怔看著這一切,然而這一場意外遲到的結果,注定已經趕不上對戰決戰開始的速度。


    “一切都隻能在最後知曉了嗎。”


    雪齋和尚看著一步步登上高台的宋懷竹的背影喃喃道。


    在文試的成績還沒有傳來之時。


    稷下學宮外十六口大鍾已經齊響。


    而整座扶蘇山,開始震動。


    “這是……”


    看著無數流水一般撲簌簌滲入人群的黑影,年華藏愕然開口。


    許多第一次參加會試的舉子們同樣倒吸涼氣環視四周。


    朱鸞靜靜挺直身體,隨後仿佛心有所感地迴頭。


    越過重重人群,看見那雙黑色的眼睛。


    身披黑甲的校尉,從麵甲裏隻露出一雙眼睛,但那雙眼睛,專注地看著她。


    隻看她一人。


    該來的都來了。


    “八百黑甲衛開道,這樣的陣勢……”


    段立崢身邊的洪山也抑製不住內心的震撼喃喃開口。


    這樣的陣勢不像是守衛會試,簡直像是在圍補天牢的逃犯。


    八百黑甲衛,以黑甲衛之精銳,這已經近乎可以投入一場中型戰爭的戰力。


    不提文試成績還沒有出來,不少百姓被分流在文試那邊,哪怕文試已出,全城百姓都集中到這裏,都用不了八百黑甲衛。


    段立崢凝視著嚴陣以待的黑甲衛,靜靜想到。


    他們這些徽州少年,已經經曆過一次鄉試決戰時的傾城而出八方候戰的宏大場麵。


    但眼前的一切和氣勢依舊讓人膽寒。


    “事情,鬧大了啊。”李文曜開口緩緩道。


    早就鬧大了。


    “如果是那位大人,的確當得這樣的陣勢。”段立崢終於緩緩開口,但他並沒有看向人群中的黑甲衛,而是抬起頭看向遠方的觀景台,和環繞扶蘇山的其他山峰。


    很少人才能察覺。


    林中的鳥,已經很久沒叫了。


    隨著大鍾的敲響,許多不能言說,甚至低階修行者難以察覺的龐然大物緩緩出現隱藏在了山林之間。


    這世間最為極致的力量,都在等候這一場對戰。


    無論在這裏,還是不在這裏。


    大明宮裏,地下的密室裏,一個穿著洗的發白道袍的老道士坐在搖椅上抬起頭。


    上方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桑榆,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未時了,”老道士凝視著密室的深處,緩緩迴答,“陛下。”


    英國公府,白老太君走到供奉著牌位的供桌前。


    供桌的靈牌已經陳舊,上麵隱約地現出兩個字,“朱宏。”


    扶蘇山的外圍,晉陽公主摸著胸口的玉佩,那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她喃喃開口,“母親。”


    ……


    ……


    無數雙眼睛看著這一戰,段立崢仿佛有整個世界都注視著這裏的感覺。


    這場對戰的關注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對戰本身的意義。


    這是新一輩力量最為極致的對撞,同時也意味著兩個懸在修行界頭上八年的條件,即將達成。


    甚至有可能同時達成。


    這是會試史上,曆史性的對戰。


    某種意義上,這一次文試成績暫緩也許是好事。


    如果文試按照原來的時間放榜,此時事會鬧的更大。


    氣氛中泛起了火花,兩個人的一舉一動,牽動著所有人的心。正常的舉子在這樣的壓力下,也許就直接崩潰了。


    段立崢心道。


    但她卻不會這樣。


    無論對手是誰,她的方式不會改變。


    看著一如既往蹲下身和自己碰拳的少女,年華藏閉了閉眼睛。


    他的目光在朱鸞肩膀上劃過,但最後他隻是認真地凝視著她。


    她萬眾矚目又孤身一人的唯一的師妹。


    年華藏開口道。


    “你要贏。”


    朱鸞點了點頭,隨後轉頭。


    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地離開,登上了高高的台階。


    站在了,那個男人的對麵。


    兩人依舊沒有說話。


    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也許早就知道了會有這一刻,所以曾經嚐試保持距離。


    但此時卻站的那麽近。


    朱鸞閉了閉眼睛,下一刻握緊了劍柄。


    一切終於要開始了。


    然而不等人們驚唿完,宋懷竹已然拔刀。


    朱鸞睜大眼睛。


    龐大的威壓滾滾而來。


    如深海。


    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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