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當有粗鄙之語。


    如果能明白這神奇旨意到底是什麽意思的人的話。


    比如段立崢。


    就在所謂的皇後懿旨鋪墊半天終於說完後,一直溫文爾雅了十幾年,乖巧地活到現在的段立崢卻突然想罵人。


    想爆粗口。


    隻為那個不會那麽做,甚至都不明白會有什麽反應的少女。


    這是個神奇的懿旨,倒也不是完全說不過去,以往皇親國戚去世,按照禮法理應禁歌舞。


    但會試六藝的歌舞和貴族們取樂的歌舞根本就是兩迴事。


    更何況這次的由頭……


    貴妃去世?聖人心悲?大周同悲?


    怎麽就不說山河同悲,河水逆流呢?


    懿旨的內容流暢,前因後果論證清楚,但如果用人話,其實就是這麽一件事。


    皇後為了一個貴妃的去世,要求整個大周禁歌舞,而在同時舉辦的會試六藝中,舉子們不得跳舞。


    怎麽不禁止唱歌?


    這目的都昭然若揭了!


    段立崢目光森冷,既然皇後娘娘因為這位貴妃的去世如此心痛的話,怎麽張貴妃宮殿起火,皇後娘娘當時還有心情在弘文館前和銀甲衛糾纏?


    隻可惜考了八天頭腦昏沉的舉子們沒有看到那一幕,更是不明白皇後娘娘的“深意”,反而有人被感動了。


    “皇後娘娘不愧是一國之母,為聖人的心情著想備至啊!”


    “此等胸襟,非凡女子可有!”


    “比起當年善妒的文皇後,這才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啊!”


    “噓!你說什麽呢!”


    坐在號舍裏的朱鸞,在聽到懿旨的時候沒有抬頭,在明白所謂深意沒有抬頭,但此時卻抬起了頭來,記住了這個聲音。


    的確是好胸襟。


    哪怕是世家大婦都沒這位的胸襟。


    主動幫丈夫緬懷去世的小老婆的主母。


    真是活久見。


    可惜倒也不是。


    段立崢在號舍裏一聲冷笑,他不是傻子,張貴妃宮殿的起火,和這位胸襟開闊的皇後娘娘恐怕本就有關係,更重要的是,這位扯淡的理由,不過是為了引出這位皇後娘娘的目的。


    不準跳舞。


    這才是司馬皇後的目的。


    這一紙懿旨,就是為了把六藝變五藝。


    而針對的……


    自然就是會選跳舞的人。


    為什麽不準跳舞?自然是有人怕某個人跳舞。


    段立崢在憤怒之餘,卻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


    真的是全世界都在針對她。


    針對那名少女。


    少年的眼中浮起一絲擔憂,他原本也準備選舞,但此時此刻,他卻不擔心自己,隻擔心她。


    她仿佛要飽嚐這全世界的惡意。


    他想要替她生氣都無所適從。


    不準跳舞,那她這次……


    要怎麽辦呢?


    ……


    ……


    宣旨的太監離開了,考生們低下頭重新填寫書簽,有手快填完的,也有不得已修改的。


    但大家對於司馬皇後的插手總體反應不大。


    六藝之中,舞本就冷門。


    男人跳舞本就罕見,跳好更是不容易,不少書生甚至覺得丟麵子,隻有其他真的不出彩,往往才會選舞。


    就算之前有選舞的,也不過是貪圖輕鬆。


    畢竟選舞的少,擂台賽競爭也不激烈,也許能蒙混過關。


    隻不過司馬皇後一聲懿旨下,這種僥幸心理也沒了,其他考生們提筆,老老實實選其他的。


    朱鸞的目光從舞字上移開,落到人手裏。


    她並沒有那種全世界都要針對朕的心情,她被針對習慣了。


    也許司馬皇後真的對張貴妃情深義重呢?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然司馬皇後想要針對她,怎麽會不知道她當年鄉試六藝選的是“棋”呢?


    對吧?


    大周傳言。徽州解元鄉試流六藝選的是舞。


    扯淡。


    她當年選的是棋。


    至於為什麽會變成舞……


    號舍裏少女的反應和段立崢所想的完全不同。


    朱鸞莞爾一笑,當年鄉試有人不惜耍手段也要她跳舞,現如今有人在會試時不準她跳舞。


    大家的興趣變化真大呢。


    朱鸞的目光從書簽上的大字一個個掃過,重新拿起了筆,在紙張上緩緩劃動。


    畫了個圈。


    如此盛情,可不能辜負這些人的期待。


    ……


    ……


    書簽收了上去,隨後在武官的監視下。


    犯人出監……不,是會試學子們打開號板,走出了號舍。


    對於會試舉子而言,這堪比重見天日,在走出號舍的時候,不少人都踉蹌了一下,扶著牆才勉強站穩。


    而當他們走出考場,迎接的不光是天日,還有興奮的人群。


    會試六藝和鄉試六藝一樣,在天後娘娘的堅持下,是開放給眾人觀看,邀請天下百姓品評。


    百姓和考生的家人摻雜在一起,雖然被擋在外圍,但唿喊聲如同熱浪拂麵,給每個走出下院大門的考生以絕大衝擊。


    在神都百姓熱情的喊聲中,麵色青白腳步虛弱的舉子們覺得有些暈乎乎的。


    此時的他們不再是蜷縮在號舍裏的淒慘人,卻宛如凱旋歸來的將士。


    不免讓這些疲憊到極點舉子有些迷醉。


    但不是所有人都迷醉。


    ……


    ……


    在舉子們集結在扶蘇山腳下的兩個大舞台前時,段立崢終於找到了朱鸞。


    和鄉試時段立崢獨領風騷不同,這裏的每一位舉子都是各自鄉民眼中的明星,所以此時場間彌漫著開場前的緊張氣氛,百姓們七嘴八舌的品評著。


    “那就是畫癡蘇城,登州的解元!”


    “那位經魁聽說是書聖的弟子!”


    就在所有人都在癡迷地東張西望,聆聽著百姓讚美之時,段立崢看著站在前方的少女。


    而朱鸞像是有所感一般迴過頭來。


    段立崢正想打招唿,卻突然偏頭,看到了某個位於朱鸞右側方人群裏像是隻注視著不遠處鬆樹上一隻鳥的男人。


    段立崢唿出一口氣,朝朱鸞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嘈雜的環境一靜,禮官的聲音高低起伏,挨個叫考生的名字和場次。


    但這一次重要的不光是場次,還有擂台對手。


    連續叫到的兩個名字即為對手。


    朱鸞朝他笑了笑。


    “你……”


    “下一次擂台人選是……”段立崢正想開口,耳邊突然傳來禮官的高聲宣道。


    “天泉書院朱瑛。”


    “天涼書院……”


    這什麽書院,段立崢正為這陌生的書院名發怔,耳邊卻傳來了那個聲音。


    “宋懷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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