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發生才是有事。


    過於安靜的夜晚,反而讓段立崢有些無所適從。


    是朱鸞沒有動,還是這一次她徹底抹去了音跡?


    就在段立崢猶豫要不要翻出號舍看看之時,倏然抬頭。


    一個黑色雕像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號舍之前。


    少年瞬間瞪大眼睛,一驚之後,才發下是有數麵之緣的那個黑甲衛。


    是叫……木校尉吧。


    他深吸一口氣,這個人的境界應該比自己要低。


    但段立崢卻完全沒有察覺到黑甲衛的氣息。


    真是可怕的黑色死神。


    而這座移動的雕像在他的號舍前隻短暫地停留,也許沒有停留,就離開了。


    悄無聲息。


    這隱藏氣息的水平簡直就像是她一樣……


    段立崢一怔,原本懸在半空的心卻驟然平靜了下來。


    黑甲衛什麽都沒做,來了又走,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但段立崢卻在一瞬間明白。


    這個人是來阻止他的。


    是她。


    傳來的無聲的訊息。


    段立崢唿出一口氣,調整姿勢,壓下自己輕舉妄動的想法,有些高興。


    正如三天前看見那個抱膝坐在屋頂時的少女一樣高興。


    但當這股高興勁過去,更多的迷霧卻湧上心頭。


    段立崢閉上眼睛。


    整個考試院裏安靜極了,隻能透過已經稀薄了一些的真元屏障,隱約聽到舉子打鼾的聲音。


    而那個位於角落的號舍,仿佛隱入了夜色深處,音訊全無。


    動的時候宛如一團火,但當那個少女存心想要隱匿之時,整個世界都無法找到她的存在。


    但這股安靜卻讓段立崢有些不安,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為什麽不再追查數科的試卷?


    是放棄了嗎?


    還是她明白了什麽他不知道的東西?


    段立崢百思不得其解,但正如曆史的車輪無法阻擋,這一場籠罩著詭異氣氛的會試也無法停止。


    在少年的懵然中,隨著舉子一個個倒下,一個個從號舍中被抬出,大周朝載初九年會試文試,終於進行到了最後一天。


    清晨的一聲鳥鳴吵醒了伏在案頭不知不覺睡著了段立崢。


    少年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看著朦朧視線裏初升的朝陽。


    下一刻,早晨叫醒考生的鍾聲就響起了。


    居然已經到了這個時辰了。


    昨日實在是太累了,段立崢都不記得何時睡著,這十餘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在卯時初刻之時沒有醒來。


    足可見這幾日的消耗。


    昨日和前日考的藝科,也就是百科常識,再一次讓段立崢見識到了神都內閣大學士的廣博。


    會試的確如同學長們所說,是一場艱苦卓絕的磨練。


    如果鄉試之時已經感到漫長,會試的折磨簡直讓人看不到頭。


    能撐到結尾,的確算得上心智堅韌。


    不知道朱瑛現在的情況如何。


    她昨晚,出去了嗎?段立崢心頭倏然一緊想起這件事。


    但隨即又歎了口氣。


    希望是沒有。


    他昨晚能放心睡去,也是因為相信她有事不會拋下他。


    段立崢伸出一隻手遮住照到他眼上的光線,眯起另一隻眼睛看向對麵號舍已經所剩無幾的舉子們。


    剩下的舉子們皆麵色青白,眼窩發黑,看上去氣色極差,不少人現在都還沒從號板上爬起來。


    連震耳的宏亮鍾聲此時都很難叫醒這些舉子。


    官差隻好一個個走過去把這些人推醒。


    一個個神色痛苦掙紮著起身的學子,在看到晨光的瞬間,臉上都露出了喜色。


    段立崢很清楚為什麽會這樣。


    今天,終於是最後一天了。


    這場漫長的拉力終於要走到了盡頭。


    而今天,他們就能離開這狹小到令人渾身酸痛的號舍。


    因為今天,就是最後一搏。


    藝科六藝。


    考生們就著涼水強迫自己咽下幹糧的時候,官差們從號舍前走過,發下了寫著舉子姓名和六藝門類的紙簽。


    和鄉試不同,會試的六藝要進行整整一天。


    而之所以這麽長時間,因為會試的六藝不設六個台子。


    隻設兩個。


    這當然不是因為天策書院搭不起台子。


    而是因為會試的新規則。


    這台子,不是用六藝種類分類,而是兩個選擇同樣種類六藝的舉子同時上台。


    這意味著什麽?


    坐在號舍裏的考生們看著麵前的紙簽,目光中露出一絲狠意。


    意味著。


    打擂台。


    ……


    ……


    會試不是真正的戰場。


    不是戰場,卻勝似戰場。


    朱鸞安靜地坐在號舍裏,第二次凝視著那個寫有自己的名字,整整齊齊排列著的禮、樂、舞、畫、書、棋六個大字的紙簽。


    紙簽是一樣的紙簽,比法不是一樣的比法。


    不愧是自己從小敬佩的女人。


    真狠。


    天後娘娘在改革會試過程中,雖然創造出了新六藝,改革了不少流程,卻唯獨保存下了,鐵血出身的太祖皇帝在六藝比試中留下的某個胡鬧一般的規則。


    那就是打擂台。


    這個規則剛提出的時候,哪怕大權在握如太祖皇帝,還是被文臣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年那個六藝還是普通那個六藝,但依舊不妨礙太祖皇帝背上一生的罵名。


    琴棋書畫,風雅事!


    拿來考試就算了,居然還像是江湖把戲一般,讓舉子們打擂台。


    成何體統!


    果然開國皇帝就是開國皇帝,是隻懂打仗的大老粗!


    在天後娘娘改革國試之時,不少將太祖皇帝的話奉為金科玉律的朝臣就指望著她隻改這一條。


    但沒人想到,那女子改這改那,偏偏這被無數文人痛罵的這一條就是沒改。


    這是在逗我們文人嗎?


    朱鸞到現在還記得當時在朝堂上宣布這件事時,底下文官精彩紛呈的麵部表情。


    “我希望我們大周的舉子都能永遠保持青春的活力,永遠保有危機之心,永遠保有競爭之誌。”


    但皇座上的天後娘娘像是看不見一般,一本正經義正言辭地如此說道。


    隻可惜底下那些儒生,恐怕是聽不懂她說的青春的活力是什麽玩意。


    朱鸞目光同情。


    看著文官捶胸頓足大喊有辱斯文。


    有天後娘娘在還想要斯文?不存在的。


    擂台賽啊……


    朱鸞嘴角一絲笑。


    那個人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


    某人毫無自覺地想著。


    自己這一次該選什麽呢……


    正在朱鸞認真思索之時,遠處卻突然傳來太監的一聲清喝。


    “皇後娘娘懿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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