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立崢自然能注意到兄長的目光。


    他是修行者。


    這麽說並沒有看不起兄長的意思。


    段立崢很小不懂事的時候,在母親與親戚的影響下的確曾輕視過沒有修行才能的兄長。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兄長的確不是修行者,段立崢能感受到的很多東西他都感覺不到。


    但兄長能看到的東西很多自己也感受不到。


    在吃了幾次苦頭之後,段浩初就成為了段立崢小時候最崇拜的人,這份憧憬一直延續到現在。


    告別了驕傲愚蠢的童年之後,他已很久沒有再對兄長的敏銳感到可怕。


    直到此時此刻。


    段立崢心底泛起冰冷的涼意。


    在段浩初看過來之前,段立崢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衣襟上什麽時候裂了個口子。


    這個口子自然是在之前那場激烈的夜晚活動留下的。


    足以成為一個蛛絲馬跡。


    但就在段立崢心頭劇跳之時,他的眼睛卻隻是微微訝異看著兄長。


    隨後看向自己衣襟上的裂紋,眼神出現一絲懊惱。


    恰到好處的懊惱。


    仿佛隻是個對於自己不知何時弄破衣服感到丟臉的少年。


    他既不能裝作沒看見,也不能有一絲的猶豫和動搖。


    因為段浩初知道段立崢能發現自己的目光。


    這位兄長能夠利用一切已知的情報,和他對壘的人腦子要能夠在一瞬間轉過許多道彎。


    比如兄長的目光,本身就是一道試探。


    而自己,要選擇渡過這道目光。


    與自己的兄長,正麵交鋒。


    為了保護她。


    段尚書凝視的目光隻停留了極為短暫的一瞬。


    真的從始至終都宛如不經意。


    吏部巡查的一行人走了過去,伴隨著腳步聲的離開,少年目光微凝。


    他終將不能對大哥知無不言。


    正如大哥對他所作的一樣。


    在昏暗的光線裏少年裏睜開眼睛,緩緩的歎了一口氣。


    “那個徽州解元呢?”


    年輕的吏部尚書走進考院說的第一句話再次迴響在段立崢耳邊。


    自己的大哥和未婚妻之間有他不知道的事。


    段立崢在對自己的大哥和朱鸞的關係起疑的同時,也提起了一顆心。


    這一次的抽檢,的確是受宮城大火的影響,但段立崢卻覺得暗地裏是隱隱衝著朱鸞來的。


    她……


    沒問題吧?


    ……


    ……


    吏部的人走的不快也不慢。


    但終究還是走到那個位於走廊盡頭的號舍。


    不過已經是第二次來了,在之前一個武官快步走來轉了一圈。


    還要來第二次,也是很辛苦了。


    少女凝神靜氣地坐在號舍裏,托腮凝視著空無一物的號板,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徐徐而來的人流。


    應該來說是完全無視了人流。


    以她的境界,早就知道有人來了,卻連普通學子那樣走到跟前無意中抬頭才被發現的驚詫都不願意裝一下。


    段浩初走在人群前方,吏部的官員和武官如同獵犬一般四處張望著,一路走來,每個號舍裏的考生都被他們像是防賊一般上下打量。


    有些舉止不自然的還被掀開號板仔細查驗了一番。


    走到這裏吏部官員已經收到了太多驚詫和隱忍的目光。


    但他們還沒有在哪一處,遇到這麽平靜的反應。


    麵對前來查驗滿臉懷疑目光的吏部官員,那名在他們眼裏和這個場所格格不入的少女卻像是什麽都沒看到。


    視官員如空氣。


    但這樣的舉止偏偏又不能說可疑。


    之前為了排查所有考生,隻是一路走來吏部官員們,此時卻很想停下腳步。


    可以的話,他們真的很想懷疑這名少女可疑。


    畢竟她是一個混跡於神聖的考試院的女子。


    這偌大的空間裏隻有她一個女子。


    她還這樣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裏,難道不可疑嗎?


    但吏部搜檢有明確的規章製度,一一列舉了考生的可疑行為。


    眼前這名少女,偏偏一個都沒中。


    簡直讓人惋惜極了。


    在沒有違規舉動的情況下,吏部的官員和武官沒有隨意查驗考生的資格。


    但在場之人中,有一個人有資格。


    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最前方的段浩初身上。


    同時具備吏部尚書和會試副主考的段浩初有。


    如果他懷疑這個女子,可以以主考的身份提出查驗。


    事實上,之前被段浩初派去看這名女子在不在的武官就篤定,自家的長官肯定是懷疑的!


    不然為何要他去檢查?


    所有人都寄希望於段浩初身上,這是能將這個可能破壞大周官場傳統的女人驅逐出去的難得機會。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麵的那個男人……


    不孚眾望地停了下來。


    所有人心頭一震,連對麵號舍正昏昏欲睡的普通舉子都突然驚醒,愕然看著突然停下來的這一大群人。


    年輕的吏部尚書停下腳步。


    再然後,轉身。


    靜靜地凝視著坐在號舍裏的少女。


    朱鸞沒有抬頭。


    時間就此凝固。


    原本臉上騰起喜色的其他吏部官員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消逝。


    他們的尚書的確停了下來。


    但……什麽都沒做。


    男人隻是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著那個女子,眼神淡漠,卻讓人摸不出他在想什麽。


    一開始人們還以為段尚書是在尋找著女子身上的疑點,但安靜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心底的疑惑也越來越深。


    年輕的尚書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坐在號舍裏的少女,不說話,也不動作。


    這到底是在幹什麽?


    就在所有人心頭的疑惑越來越大之後,段浩初終於動了。


    男子緩緩走向安靜坐在那裏的少女。


    隨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她伸出了手。


    隻是微微抬手。


    但不知為何看在其他人眼裏宛如想要朝那名少女的臉龐觸去。


    明明距離還有那麽遠,簡直如同眾人的集體幻覺。


    他的動作僵硬又緩慢,像是在忍耐著什麽又像是在克製著。


    沒人猜到他想做什麽,因為他的動作還沒有做完,安靜的空氣裏就響起那名少女安靜的聲音。


    “段尚書,您不能再往前了。”


    昏暗的燭光下,少女終於抬起頭。


    和她的眼睛的相比,此處任何的光芒都要遜色。


    第一次和這名少女如此近距離接觸的官員們都一愣。


    朱鸞看向站在一步開外的段浩初,輕輕開口。


    “請不要忘記,您現在是這個國家的吏部尚書,是會試的主考。”


    她頓了頓,閉上眼睛說道。


    “是這個國家的。”


    “股肱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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