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真的進來了。


    段立崢環視弘文館內,看向身邊瞬間收斂了氣息的朱鸞。


    終於可以問出那個問題。


    “你來做什麽?”


    “我來保護我的考卷。”朱鸞笑了笑道。


    段立崢一怔,眼前一切宛如時光迴溯。鄉試的那個夜晚,他第一次追出去,遇見樹上的那名少女。


    那是一切的開始。


    她也是這樣笑著對他說。


    現如今在完全不一樣的情境下,她依舊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


    無論周圍怎麽改變,她不會改變。


    但他之前一直沒問,就是心存疑問。


    此一時彼一時,在神都,在會試中,她要怎麽保護她的考卷?


    鄉試時,她隻要在運送過程中提防宋巡撫的暗手即可,但現在是會試,考卷已經被送到了弘文館,運送過程中不會被人截獲。


    太祖皇帝金口玉言。


    會試試卷由天策書院宗師護送,原封不動送進弘文館。


    太祖皇帝作為開國皇帝擁有無上的威望,他的旨意無人敢不從。


    也就是所謂的“祖製”。


    哪怕皇帝也無法違抗祖製。


    起碼明麵上如此。


    《太祖寶訓》中,白紙黑字寫著太祖皇帝的建立國試的初衷。


    太祖皇帝製定一係列措施,是為了建立一個君王也無法介入的製度。


    朱鸞對太祖皇帝感情很複雜,但那個男人的確奠定了大周王朝繁榮的基石。


    當年在徽州,她之所以能夠取得解元,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國試製度的嚴防死守。


    段立崢看著朱鸞眸光微沉。


    方伯年等人不想阻止一個女子成為解元麽?


    怎麽可能。


    大周沒有出過女解元,天後娘娘去世後更沒有女性官員。在官員接受的教育裏,女子幹政是動亂的根源。


    而女子考生上位,還是在自己的手下上位,如果日後引起王朝動蕩,當時的主考就是千古罪人。


    哪怕不是方伯年,任何一個主考都會想要讓女子考生落榜。


    但對於朱鸞而言,她的實力充足到隻需要一個公平判卷的機會。


    在鄉試,她隻要阻止試卷運送過程中被毀就可以獲得這樣的機會。


    因為除此之外的事,他們做不到。


    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主考不知試卷所屬,也不知成績所屬,這就是大周的國試。


    段立崢已經充分領教了她的實力,從始至終她要保護的隻是一個公平的機會。


    但在更嚴格的會試,段立崢不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又打算做什麽。


    不過雖然他知道在製度上不存在問題,但他想到她過往考卷的那些遭遇,他也感到心虛。


    她走的越高,想要把她拉下來的人越多。


    外麵司馬家的吵嚷聲傳來,印證著段立崢的想法。


    不過看來考卷運送上還是沒問題,不然司馬皇後也不用大半夜跑到這來費事。


    “你到底在擔心什麽?”宋懷竹安靜的聲音打斷段立崢思緒。


    這時段立崢才發現那名少女已經開始往房梁末端移動,一副準備下手的模樣。


    既然走到這一步,毫無疑問是要對考卷下手。


    朱鸞聽到宋懷竹的話迴過頭來,看著她有些無奈的神情,段立崢心頭一跳。


    “難道是在擔心考卷被方伯年認出來?”


    朱鸞笑了笑沒有說話。


    是了,肯定是這樣。


    段立崢心中呐喊。


    擋在朱鸞麵前最大的阻礙就是女子的身份。隻要她的試卷被方伯年等人認出來,等待她的結果可想而知。


    三人一邊在屏障中對話一邊在房梁上悄悄的行走著,前方的少女停了下來。


    段立崢定睛一看,隻見一個門口站著四個銀甲衛的房間出現在他們下方。


    他瞬間明白這裏就是放考卷的房間。


    但同時他還在想之前所說之事,她的考卷要如何被方伯年認出來?


    段立崢心底突然浮現一絲涼意。


    文風。


    這場會試對她最大的不利,就在於閱卷人還是方伯年。


    會試考卷經專人謄抄,字跡不是問題,但每個舉子都有自己的文風。


    方伯年審過她的卷子,以他的謹慎,必定會特殊對待那些文風似曾相識的文章。


    可這樣,她無論對自己試卷做什麽都無濟於事。


    “難道是擔心文風被認出來?”段立崢問道,“可這樣就算替換試卷也沒用。”


    出乎段立崢意料,少女迴頭笑了笑,“我不擔心這個。”


    她接著道,“方伯年還沒那個本事。”


    英鸞公主沒有固定風格。


    她……到底要做什麽?朱鸞的話讓段立崢倒吸一口涼氣,下一瞬,卻發現朱鸞倏然轉身,看向他的背後。


    什麽?


    宋懷竹眸光一沉,與段立崢一起看去。


    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


    就在那個嚴加把守的房間正對麵,還有另外一個房間。


    那裏也站著四個銀甲衛。


    兩個相對的房間,一個在南麵,一個在北麵。


    一個在南麵……一個在北麵……這是……


    無數念頭在段立崢心中擠成一團,少年無聲地張開口。


    “南北榜案。”宋懷竹靜靜道。


    “正確。”朱鸞微笑。


    如同一個重錘敲在腦袋上,段立崢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怎麽就忘記這件事。


    大周國試曆史上的第一大慘劇,南北榜案。


    又稱春夏榜案。


    “太祖十一年二月會試,內閣大學士王生主持甲子年會試,期滿發榜,取錄舉子七十七名,全係南方舉子,故又稱南榜。北方出身者一人未取,為曆科所不見。”


    “北方舉子聯名上疏,太祖怒,親閱卷,殺王生,六月廷試,複錄北方舉子七十七名,史稱北榜。”


    《太祖實錄》裏的話一行行浮現在段立崢眼前。


    南北榜案是大周會試分南北取士的轉折點,在太祖之後成為定製。


    至此之後大周國試南北方名額分開,南北方都有各自的錄取名額。


    段立崢沒有想到,能在這裏清楚的看見南北卷製度濫觴後的成果。


    “會試試卷的確是糊名堆放,”朱鸞笑了笑,“但事實上是分南北方堆放。”


    “而今年如果不出我所料,”少女的目光變得幽深。


    “南方考卷中,不會出現前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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