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當年古石大人為何停手?”


    日光透入竹窗,竹窗閣內綠意盎然。


    “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坐在床邊執卷的男子抬起頭,看向窗邊抄著經書突然停筆的和尚。


    雪齋和尚凝視著映照在暗黃紙卷上斑斑的朱砂字跡。


    日光下,一行行經文彌散出宛如血色的光圈。


    “當年國士古石和國師桑榆的那一戰實在是存在太多謎團。”他靜靜道,“世間也諸多猜測。”


    “你剛剛那句話本身就是一個猜測。”宋懷竹道。


    “沒人知道當時古大人是主動停手,還是不敵大周國師。”


    坊間諸多傳言裏,主流觀點都是認為古石早已江郎才盡,即便盛怒之下氣勢驚人,但其實根本不是桑榆的對手。


    最後是為了保留最後的顏麵,才留下一把斷劍退隱江湖。


    而當今國師桑榆,才是那個傳言裏保衛了神都城的英雄。


    這才是神都小兒們從小聽著長大的,神都劇變的後續。


    “古大人江郎才盡這種說法,騙騙普通人足矣。”


    雪齋和尚浩瀚如星海的眸子裏湧動著複雜的波浪。


    雪齋和尚凝視著別致的竹窗,即便是在如此高的位置,他都能感覺到衝天而起的劍氣。


    這份劍氣已經並沒有那個時候,他在遙遠山峰上感覺到的那麽鋒銳。


    卻依舊厚重如淵,經久不散。


    人不在此,僅憑一把斷劍就能做到如此,足可見當年的大周第一國士到底有多麽強大。


    雪齋和尚無法忘記,當年握著師父的手,站在神都郊外的山上,仰視天上電閃雷鳴之時的情景。


    師父的手,非常的涼。


    當時還年幼的雪齋,非常的害怕。


    不光是害怕那毀天滅地的巨大能量,更是害怕繼師兄之後,師父的禪心也要瀕臨崩潰。


    師父注視著天上那巨大能量碰撞,久久沒有說話。


    但雪齋和尚作為已跨入登極境的修行者,能感受到師父身上真元的湧動。


    非常壓抑的湧動,猶如火山下湧動的岩漿。


    雪齋和尚在那個時候,第一次對自己的師父感到同情。


    因為他隻能在旁邊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師父有師父的立場,將得道高僧都徹底束縛住的立場。


    很短的一瞬。


    那是雪齋之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居然感覺到已經得道多年的師父身上湧出了殺氣。


    雖很快就消失了,快的有如小和尚的錯覺,但當時的心驚肉跳他到現在都忘不了。


    他記得師父看著那一幕隻說了一句話。


    就是。


    “我還是不如他啊。”


    尚且年幼的雪齋和尚隱隱覺得,自己師父的那句話,既指修為又並不單指修為。


    以他的年紀和閱曆並不能明白得道高僧的歎息。但卻能看懂場麵形勢的劇變。


    就在那石破天驚的巨響後,他愕然看著那從天墜落的身影之時。


    他的右手感覺到了一陣劇痛。


    師父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當時師父臉上的震驚追悔痛心交雜在一起的神情,雪齋和尚永不能忘。


    “為什麽要這麽做……”


    老和尚當年的歎息聲還在雪齋的耳邊縈繞,他抬起頭看著床邊神色不明的男人緩緩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古大人和桑道人根本就沒打起來。”


    宋懷竹凝視著手上的書卷沒有說話。


    境界越高的修行者,對天道就越敬畏,也就越能明白所謂的先天宗師是多麽的強大。


    和其他修行者完全不在一個領域。


    在古石和桑榆那一戰之後,整個神都城和大周皇宮光修繕就花了整整五年。


    但作為後天宗師的宋懷竹心知肚明,如果古石和桑榆真的動了真格,不說這座城市……


    整個皇城恐怕早就不在了。


    事實上,那座皇城差一點就不在了。


    雪齋和尚眸光微凝。


    當時他不明白,但他離宗師這道門檻越來越近之時,憶起那驚天一幕,心中不自然之感就越強烈。


    在古石墜落之前,當時對衝的兩人,其實都還沒有拿出真正的力量。


    那些眾人眼中的驚天動地,對大宗師而言,也許隻是輕描淡寫的試探而已。


    但就在古石墜落的前一瞬,雪齋和尚的確感受到了最為強烈的震撼。


    當時古石的墜落,並不是激戰時的敗退。


    而是正要到達高潮時的戛然而止。


    就在兩位大宗師要將自己的真元提升到極致,展現出屬於大宗師的真正力量之時。


    如同袋子被突然束緊,其中一方從天空中墜落。


    “到底是為什麽……”雪齋和尚喃喃道。


    “那個時候,古大人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宋懷竹合上手中的書卷站起身來。


    “如果真的是古大人主動停手,想必是有什麽原因。”


    “主動停手?”雪齋和尚聞言一怔,隨後搖頭。


    “我不這麽認為。”年輕的和尚透過翠竹,看向宋懷竹,臉上神情喜怒難辨。


    “我從不覺得,那位大人會自己停手。”


    “為什麽?”宋懷竹眼中湧動起意味不明的光,“難道師父還跟你說過什麽?”


    雪齋和尚搖頭,“沒有,什麽都沒有。”


    “那你說的有什麽意思,”宋懷竹淡淡道,“你又不認識那位大人。”


    “是,我的確沒有見過他,”雪齋和尚眸光深邃,隨後站起身,看著掩在翠竹深處的那個身影。


    “可我認識你。”年輕和尚的眸子裏看不出什麽情緒,神情高深莫測。


    “如果你知道你……仇人是誰,”雪齋和尚深深地看向宋懷竹。


    “難道你能停手嗎?”


    宋懷竹一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還是說,有什麽能讓你做到懸崖勒馬?”


    宋懷竹徹底失去了言語。


    “雖說當年之事,不是我們這些人能弄清楚的,”雪齋瞟了宋懷竹一眼,決定放他一馬。


    “不過今年國試,如果真的有人能讓古大人出山,我還真很想問上一問。”


    雪齋和尚笑了笑道,“不知到底誰能做到這樣的事。”


    宋懷竹沉默了半晌,抬頭看向雪齋道。


    “我們明日,就離開這裏。”


    他頓了頓道,“就如你之前所說,去白馬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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