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盧是一把劍,也是帝王的眼睛。


    湛為澄清,盧為純黑的瞳仁。


    明亮的眼睛,厚重的純黑,這就是湛盧。


    “逍遙我亦餐霞者,十年雲臥湛盧下。鬥間瞻氣有雙龍,人間何處問歐冶?歐冶一去幾春秋,湛盧之劍亦悠悠。”


    湛盧劍是春秋鑄劍大師歐冶子鑄成的五把名劍之首。


    它是一把通體黑色渾然無跡的長劍,更是一把會自行挑選主人的劍。


    而它在今世挑中的那位主人,就是大周第一國士,古石。


    湛盧是古石的劍。


    朱鸞曾經無數次看見這把無堅不摧而又不帶絲毫殺氣的兵器在那個沉默的男人手中煥發出黝黝暗光。


    猶如它的主人。


    明明那麽的強大卻從不鋒芒畢露。


    隻是作為一雙目光深邃、洞察一切的黑色瞳仁,默默守護著他最愛的君王。


    朱鸞從幼年的時候,就知道一件事。


    隻要待在這把劍旁邊,自己就是安全的。


    因為它無堅不摧,它能保護一切,它是這世上最堅固的港灣。


    但此時此刻,它卻已經斷了。


    朱鸞注視著亭子下的斷劍,臉色蒼白,渾身冰冷。


    下一刻,她攥緊胸口的衣服。


    噗的一聲,口中噴出了一口鮮血。


    “小姐!”許鳳娘在旁邊驚叫道。


    “沒事。”朱鸞擺了擺手,透過模糊的視野朝前看去。


    它的確做到了這件事。


    哪怕是以一個殘破的身軀。


    籠罩紅袖招的強大氣息的源頭,就在這裏。


    即便是一把斷劍,但屬於它,屬於它的主人的力量依然源源不斷的釋放而出,威懾著所有覬覦這片地帶的黑暗。


    因為,它是大宗師的劍。


    先天之上,天道既明。


    哪怕是日月餘輝,也足以蕩盡魑魅魍魎。


    但是對於一個劍客,本命劍的折斷意味著什麽,同為劍客的朱鸞再清楚不過。


    作為那個身邊曾經最近的存在,甚至被那個人手把著手教劍長大的英鸞公主。


    再清楚不過。


    也正因如此,在看到這把斷劍的瞬間,朱鸞的神魂就發生了震蕩。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許鳳娘昨晚阻止她來這裏。


    秋鳴也悲,物傷其類。


    到底是多麽可怕的劇變和苦痛,才會讓湛盧都被折斷?


    這天地間到底有什麽樣的力量,能折斷世間僅存七位的大宗師的劍?


    “發生了什麽……”


    朱鸞攥著胸口蹲下身去,少女死死盯著布滿裂紋的斷劍,聲音仿佛是從胸腔深處滲出,“到底發生了什麽?”


    “什麽都可以……將你看到的一切都告訴我。”


    這把劍已經在這裏存在了那麽久,但每次看到它,都會將許鳳娘帶迴那天地震蕩的一天。


    那一天。


    就在宮內喪鍾傳來的第二天。


    就在全城追捕清洗天後娘娘勢力的第二天。


    就在許鳳娘站在紅袖招門口想要自裁的那一刻。


    許鳳娘握緊雙手,正準備逆流經脈的那一刹那。


    天地間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是真的一聲巨響。


    那是宮變之時都未曾發生的可怕巨響。


    比平地的一聲炸雷更可怕的轟鳴,讓整個神都城內驚魂未定的人渾身一震,連原本滿臉驕矜自得手捧聖旨的天使都恐懼地抬起頭。


    下一刻,緊閉整整三天神都城重約千斤的巨大城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


    僅僅,被一個人。


    佇立百年的厚重城門伴著轟鳴聲倒下,在鋪天蓋地的煙塵中,黑洞洞的大門前。


    站著一個孤身一人帶著鬥笠的瘦削人影。


    在巨大的門洞前,那個人影看上去是那麽渺小。


    卻又那麽可怕。


    許鳳娘聽見禁軍們牙齒打戰聲音,那些勝利者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恐,整個神都城的修行者都感受到了那股龐大的威壓。


    大周第一國士,古石,到了。


    瘦削的男子站在神都城的門口,破舊的鬥笠遮住了他臉上的神情。


    他手中有劍,劍尖有血。


    如果許鳳娘沒有記錯,神都城外有著從全國各地趕來勤王的十七路大軍。


    從一個月前開始,神都就成為了一座孤城。


    看著單槍匹馬站在城門口的男人,神都的所有修行者第一次感受到了從內心深處泛起來的戰栗。


    一個人的力量,究竟能強到什麽程度?


    這就是,先天宗師的力量嗎?


    所有人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人們到了這個時候,才恍然想起。


    眼前的男人,是先天宗師。


    古石一直以來,都是最沒有存在感的宗師。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人們漸漸忘卻他當年帶來的震撼。能記得的,隻有在那個風華絕代女子背後,默默無聞的身影。


    沒有弟子,沒有家人,沒有建宗立派。


    這個男人的人生,除了當年那個曇花一現的國士名號,什麽都沒有。


    他太沉默了。


    漆黑的,沉默的,死氣沉沉的,隻是佇立在那裏的山峰。


    而當他拿著劍站在垮塌的城門廢墟之下時,人們才意識到,這是一座多麽可怕的火山。


    而這座城池將要承受多麽可怕的怒火。


    許鳳娘到現在還記得當年的一幕。


    那個戴著鬥笠的男子就是那樣站在那裏,渾身沾滿塵土。


    沒人知道在那之前發生了什麽,也沒有知道他到底是從多遠的距離趕來,這一路上經曆了什麽。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靜靜走進神都城內。


    手持強弓勁弩的守城禁軍們卻一步步後退。


    那是非常有衝擊性的一幕,並永遠銘記在經曆過劇變的神都人眼中。


    一個人前進,無數人後退。


    一步千鈞。


    極致的悲痛是沒有聲音的。


    沒有人敢承受大宗師的怒火。


    看著那如同一匹孤狼一步步走進城門的男人,連守城的黑甲衛都兩股戰戰,甚至拿不住兵刃。


    古石沒有看那些戰栗著的人群一眼。


    下一刻,那個男人的身影從城門處消失了。


    就在眾人揉著眼睛不知所措時,突然發現,原本晴朗的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烏雲蔽日,世間無光。


    猶如天狗食日一般的可怕光景,讓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再然後,真正的驚雷在天空炸響。


    許鳳娘霍然迴頭。


    隻見如同雷霆一般的巨大劍光從那片明黃色建築中升起,連遼闊暗沉的天幕都要被撕裂!


    所有人都大張著嘴,驚恐地看向著那個方向。


    那裏是……


    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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